范纯仁闻言笑道:“好,你有这个想法说明咱们范氏的教育没有失败,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没有丢失原则。”
范正民有些羞涩道:“是父亲教育得好,那儿子随后便将这股份文书送回去。”
范纯仁却是摇摇头,在范正民的诧异神色之中缓缓道:“不,先等等,等我见过这苏允之后再说。”
范纯仁见范正民不解,解释道:“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朝局,为父这么说,你明白为什么吗?”
范正民顿时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这是父亲在对他耳提面命,这是大家族对子弟的传承,大家族子弟为什么在官场上就是比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在官场上走得更稳更快的原因,就是有父辈给他们传承这些官场知识。
范正民思索了一会,尝试着道:“是因为苏氏已经重新回归朝堂的缘故么,如今眉山三苏,苏轼、苏辙、苏允,两个翰林大学士,一个中书舍人,占据朝廷内外制。
父亲身为吏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亦是需要有臂助,若有眉山三苏相助,必能够帮朝廷帮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范纯仁点点头道:“自然也有这个考虑,不过为政者,须得再往前看得更远一些。”
范正民又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道:“是因为苏允年纪轻轻,便已经走到一部尚书的地步,以后数十年,此人都可能是朝廷的常青树,与他交好,可以让我们范氏亦有长久的臂助?”
范纯仁点点头道:“这当然也是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为父对当下的政局实是十分忧心的缘故。
当下司马公病重,恐怕将不久于世矣,没有司马公镇着,朝廷估计很快又要起波澜矣。”
范正民吃惊道:“新党斥退,当今众正盈朝,应该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怎么父亲还有这样的担忧呢?”
范纯仁呵呵一笑道:“众正盈朝……或许是吧,但党争的苗头又现矣,唉。”
范正民诧异道:“新党已经尽数被贬黜地方,怎么还会有党争?”
范纯仁看了一下自己的长子,道:“呵呵,如今围绕在二程身边那些人,刘挚、王岩叟等人,以及眉山苏氏三人,已经明显形成党争的局面了,蜀洛朔啊,风波又起矣!”
范正民立即抓住了重点,道:“父亲是要站队蜀党么?”
范纯仁摇头道:“不,咱们谁也不偏袒,但是要跟苏允结下友谊。”
范正民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道:“父亲,这股份价值连城,若是咱们收了,却不站队蜀党,是不是会引起蜀党敌视?”
范纯仁笑道:“还不确定收还是不收呢,我只是说在他们三党争锋的时候我们不参与其中,但苏允若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只要不涉及党争,还是可以帮的。”
范正民想了想点头道:“似乎也无不可。”
范纯仁点点头道:“这些也还只是近期之内的事情,为父所想乃是六七年后的事情,当今官家……”
范纯仁脸上有了忧虑之色,道:“……当今官家恐与先帝颇肖,六七年后,官家亲政的时候,恐怕新党将卷土重来,到时候若无人从中斡旋,现在朝中许多大臣,恐怕下场不甚好啊。”
范正民想起来司马光等人废除新法如如敝履,仇新党大臣如视敌寇的事情,顿时也是浑身冰寒,新法大臣被司马光等人这般对待,等他们归来的时候,恐怕手段会更加毒辣,届时恐怕又是一番地狱景象矣!
范正民赶紧道:“所以父亲的想法是,苏允与新法大臣章惇等人关系密切,届时新法大臣回归之际,可以请苏允从中斡旋?”
范纯仁点头道:“是这么个想法。”
范正民叹服道:“父亲果然是深谋远虑。”
范纯仁点点头道:“具体如何,为父还是得跟苏允见个面聊一聊,为父要看看他具体想要什么。”
御史台。
御史刘挚正撰写文书,忽而有客来访,听胥吏汇报,却是好友王岩叟,刘挚赶紧出了书案,迎出门外,拱手笑道:“彦霖兄,你怎么来了?”
王岩叟与刘挚相熟,已经是跨步进来,口中道:“莘老,有大事发生了。”
刘挚闻言一惊,道:“快快请进!”
刘挚将王岩叟请进堂中上了茶,随后退下左右胥吏,这才问道:“彦霖兄,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岩叟道:“你可知你弹劾的苏允,前日上书,写了什么?”
刘挚眉头一皱道:“他刚刚收回三部衙,不思着好好梳理工部的工作,却这般急切上书,你又这般着急过来寻我,难不成是针对我们这边而来?”
王岩叟点头道:“的确是与我们相干,不过,却是好事情。”
刘挚眉头一挑:“好事儿?”
王岩叟点头道:“你上次上书请求拨款疏浚黄河、永济渠,缓解北方水患,提升农业产量,以及在北方推行轻徭薄赋,避免过度征收引发民变,被司马公搁置了,此事你还记得吧?”
刘挚点头道:“自然记得,咱们都出身北方,北方百姓有多苦,你我都是知道的,你上次还提议增加河北、河东驻军粮饷,修缮边塞防御工事,以增加防御北方的侵袭,可一样也是被搁置了。”
王岩叟神色凝重道:“苏允上书说,工部接下来会拨巨款,疏浚黄河、永济渠,缓解北方水患,并且在北方屯田提升农业产量;另外会斥巨资修缮边塞防御工事,并由工部亲自施工!”
刘挚闻听此言,顿时愣了愣,道:“这些是苏允上书所说?”
王岩叟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莘老,你说,这苏允打得是什么主意,前些时日你还弹劾于他,现在他这般作为,却是为何?”
刘挚皱起了眉头,他与王岩叟等出身北方的官员,自然是要为北方利益考虑,因此上书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但苏允可是蜀人,他这般积极做什么?
王岩叟又道:“这就是我来寻你的原因,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在西北打过仗,因此知道边塞不易,因此提出这些来?”
刘挚想了想,摇摇头道:“他打仗的地方是西北,跟我们河东河北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不提西北,反而替我们河东河北说话?”王岩叟一拍大腿,道:“是啊,我也是觉得奇怪呢!你说他这是为何?”
刘挚沉吟了一下道:“他在跟我们示好?”
王岩叟愣了愣道:“可是你才刚刚弹劾过他……”
刘挚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敲了起来,一会之后,他忽而道:“或许咱们是不是有些误会他了,他跟苏轼还是不同的,他是个干实事的人,他或许是以这个事情来告诉我们,他苏允的目标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借此来缓和我们的关系。”
王岩叟皱起了眉头道:“与我们缓和关系?他图啥呢?”
刘挚微微一笑,道:“我所说未必准确,你姑且听听,也帮我捋一捋思路。
首先,苏允刚刚接手工部的事情,他需要做出来一些成绩,而这个成绩,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
其次,苏允被司马公等人所忌惮,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差遣,但依然有许多人怀疑他的立场,认为他跟新法大臣走得太近,因此,他可能认为自己位置不稳,因此想要得到我们的支持;
最后,苏允与程颐那边关系很差,苏允的苏学与程颐的理学已经是势如水火。
之前程颐在给官家讲学的时候,与苏允爆发的冲突已经证明,苏学与程学之间的矛盾已经是很难调解了。
而以程颐为首的那班人,人数颇多,我看苏允是觉得有些危机了,因此想要结好我们河朔官员,以免处处是敌。”
王岩叟闻言挑了挑眉毛,笑道:“此人倒是善于投人所好,知道我们关心乡梓,那这个好我们受不受?”
刘挚笑道:“他苏允要给河朔乡亲父老好处,也不是咱们可以阻止的,谈什么受不受的,不过,他既然有这个心,只要接下来他们不招惹我们,那我们便不用跟他们有冲突便是了。”
王岩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中书侍郎韩缜归家,长子韩宗恕迎了上去,韩缜看长子模样,便知道有事情,直接走向书房,韩宗恕赶紧跟上。
进了书房,韩缜道:“怎么着?”
韩缜知道儿子寻自己大约是因为家中经营之事,长子韩宗恕在读书上天赋不高,自己也在仕途上不太感兴趣,倒是对经营家业上颇有兴趣,因此家业都在他在负责,这会儿他寻自己,应该也是这上面的事情。
韩宗恕赶紧道:“父亲,孩儿最近知道一个非常值得咱们家去投资的一个产业,不过若是孩儿去寻求合作的话,恐怕代价会很高,因此想请父亲稍微说和一下。”
韩缜摇头道:“代价高不高的,无非是多赚少赚一些而已,咱们韩家家大业大的,没有必要去给人留话柄,你自己去处理就是了。”
说着便坐在书案前再不看韩宗恕,韩宗恕却是急道:“阿爹,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产业若是能够拿到手,咱们韩家以后可能再不缺钱了。
而且,不仅如此,这次的产业,对于咱们韩家原本的商铺等经营还有很大的影响,若是这一次咱们进不了场,可能以后咱们韩家的收入会大受影响的!”
此话一出,连韩缜都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儿子。
读书人可以说金钱是阿堵物,但士大夫不行,韩氏子弟众多,子弟基本都是脱产读书的,若无庞大的家产撑着,又如何能够源源不断的出现人才?
此事乃是家族的根基,可不是挣多挣少的问题。
韩缜道:“说。”
韩宗恕赶紧道:“就是最近工部那边搞的清明上河园的项目,父亲您应该听说过吧?”
韩缜作为中书侍郎,虽然说近已经有些被排挤的意思,但毕竟是处于中书,对于工部的动态自然是了解的,闻言点点头道:“你是想要在里面谋得一些店铺,还是想要拿到一些股份?”
韩宗恕赶紧道:“都要!孩儿通过关系看过这清明上河园的情况,这园一旦建成,定然会成为汴京最受欢迎的经营场所,因此,咱们韩家的一定要在里面占有一些店铺,如此可以让咱家的产品知名度更高;
而清明上河园的股份现在估值还是偏低的,只要拿到手,立马就可以上升数倍的价值,所以,这也是个极好的机会。
当然,咱们不会出卖这些股份,只要留着,以后几十上百年,都会为韩家源源不断提供进项!”
韩缜闻言皱起了眉头,道:“为父与那工部尚书苏允并没有交情,为了这些事情强行去结识……”
韩缜没有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韩宗恕自然明白,就是自家老子拉不下这个脸。
韩宗恕赶紧道:“孩儿有个太学同学叫杨柄,他亦是苏允的同学,孩儿可以请他拉线,我们宴请苏允,到时候您露一下脸就可以了。”
韩缜皱了皱眉头,道:“能拿多少?”
韩宗恕赶紧道:“我的目标是二十分。”
“二十分?”韩缜皱起了眉头道,“就二十分,值得为父去丢人?”
韩宗恕苦笑道:“父亲,您知道现在清明上河园的一分股份价值多少钱么?”
韩缜倒是有些好奇道:“哦?”
韩宗恕竖起两根指头道:“两万贯!”
韩缜脸色微微一变,道:“一成可得一百分,一分是两万贯,那一成便是二百万贯,那这清明上河园竟是估值二千万贯!”
韩宗恕赞叹道:“实际上并不止如此,这不过是有人从工部那边购得的价格,拿出来若是转手,能够卖上四五万贯都不止!”
韩缜听得二十分股份竟然一转手便可以赚到六十万贯,加上店铺可得的盈利,那这一露面便是价值百万贯,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立即道:“你安排!”
韩宗恕顿时大喜,道:“好好,孩儿这就去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