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悬,如一颗染血的瞳孔,低垂在漆黑的苍穹之上。
场中一片死寂,连寒风都仿佛彻底凝滞,叶桀与取得主帐的那人遥遥对峙,氛围默然肃杀。
“夏薇。”
叶桀一字一顿,道出那人名谓。
抢在他前面,夺走巫神殿主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反叛的徒儿,夏薇。
与上一次相比,夏薇面庞更加冷峻,眼瞳深处燃着燎原烈火,好似藏着一头火凤,她柳眉蹙起,却不是柔弱的委屈,而是对不公的抗争,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倔强,那份偏执已扎根在她的骨子里。
“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夏薇扬起下巴,眼中闪过不服输的倨傲,脑后两条麻花辫随风飘扬。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世界,师父。”
她的语调平静得可怕,当中透着几分压抑,如深冬的寒冰,又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叶桀深吸口气:“我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把巫神殿主帐给我!”
“我不能这么做,拯救世界的希望,就蕴藏在这本主帐当中,有了它,我就能让世人脱离苦海。”
夏薇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誓言。
“这么说来,你不愿将主帐给我了?”
夏薇不答,只是将头仰起,纤细的粉颈优美坚定,明眸直视前方,改口道:“师父,我还记得你的夙愿。”
“什么……”叶桀一愣。
“你说过,你希望世上没有人再饿死,你希望人间不再有纷争,如今机会已经到来。”
夏薇用力抿唇,目光中闪过几分不被理解的恳求:
“有了主帐中的花名册,我终于能实现这一切,人间将化为净土,从今往后,人世将不再有纷争,你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师父,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叶桀看出了她的决心,略有困惑,正欲开口,天边传来的一声狼啸,却将两人的交谈生生打断。
“不用跟他废话了,把主帐给我,有了生死簿花名册,我立刻便能将东胜神洲的所有生灵,全部变为兽形鬼!”
随狼啸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面庞硬朗的壮硕男子,他肩披灰白色的兽皮,眼中泛起幽幽绿光,气息强劲,那份霸道的气场,就连叶桀也眼瞳一缩,正是兽形使中的天狼。
“兽形鬼?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吗?”
叶桀终于意识到不对,心头巨颤,望向夏薇的眼神中,也多出了几分质问。
夏薇纤细的娇躯微微颤动,她凝望叶桀,用不安的语调问道:“师父,你愿意相信我吗?哪怕就这一次?”
叶桀长叹口气:“我一直都相信你,只是,经过这些事情,经过花小梅,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你打算毁灭众生,这让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夏薇低下头来,目光中透着几分失落,天狼看出了她的不安与犹豫,果断开口:
“夏薇,你的选择,才是为了整个世界好,人们已无药可救,只有将那些顽疾从世上除去,才能肃清世间罪恶。从我看见你的兽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令人世开启新的篇章!”
夏薇望向天狼,天狼终于道出了那个秘密:“存在于你心底的兽形,不是什么珍奇异兽,而是凌驾世间的神!”
夏薇面露困惑:“神……你不是说兽形变,只能化身野兽吗?怎么能化身天神?”
天狼只是道:“神也是一种野兽,只不过神的心思,远非凡人能够丈量。西方经书有云,当神看见世人变得败坏堕落,邪恶与罪业充斥世间每一个角落,失望至极的他,便施以伟力,毁灭了世上所有生命,只留下极少数被选中者继续延续,让世间开启下一个轮回,正如你今日之所为!”
“别听他的!”
见夏薇神色变幻不定,内心充斥挣扎的痛苦,叶桀立即开口:“夏薇,那不是真正的你,你不会想做那一切,把主帐给我!”
天狼鄙夷地望着叶桀:“太晚了,神怒终将降临,世人将在夏薇的怒火下彻底毁灭,你阻止不了这一切。把主帐给我,我来将世间生灵变成兽形鬼!”
争执中,夏薇终于动了,她一点点的后退,好似终于做出决定,对天狼道:“拖住他,你等待的血月终于来了,等回到安全地方,我就把主帐给你,我要亲眼看到那一刻的来临。”
“夏薇!”
见状,叶桀终于怒了,眼底也闪过几分痛心疾首的埋怨,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如今却成了拦在他与主帐之间的最大敌人。
“把主帐留下!”
随着一声龙吟,叶桀再度化龙,龙瞳泛起挥之不去的焦急,若是让夏薇带走主帐,事情只怕要糟,他一路以来的努力,巫女们的牺牲,还有家人们的期望,全都会因此徒劳成空。
“想去哪?你的对手是我!”
天狼发出一声长啸,在血月的照耀下,他的身躯骤然惊变,皮肤抽搐扭曲,每一寸肌肉都在不断地撕裂与重组,骨骼发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如竹筒倒豆子般噼啪作响,脊背高高隆起,皮囊撕裂,肌肉疯长之间,转眼便化作人身狼首的巨大怪物,阻挡在神龙前方。
“滚开!”
神龙狂袭,龙影纵横,却在撞上天狼时戛然而止,动作被生生截断。
剧烈的疼痛,令叶桀抽身后退,龙瞳掠过几分骇然,龙躯表面出现深可见骨的血痕,龙皮之下缺了一大块血肉,只差一点,整个龙躯都要被天狼从中斩断。
叶桀的目光,落到了天狼那锐利的狼爪上,狼爪呈现森然的青色,表面闪烁着赫赫冷光,上面沾染猩红龙血,最锋利的法器也不过如此。
兽形使很少依托外物作战,就连法器也从不祭炼,对他们而言,他们的身躯,便是最为完美,同时也是最值得锤炼的法器,猝不及防之下,叶桀吃了个大亏。
“你阻止不了这一切,你唯一能做的,便是看着神怒降临。”
天狼舔舐着狼爪上的血迹,眼底闪过更加凶残的幽光。
“不好,他的实力,只怕比无相鬼王还要难缠……”
叶桀心中一惊,好不容易解决无相鬼王,尚未完全恢复,就要对上更强一截的天狼,着实令他有些无奈。
“速战速决吧,解决了你,也好让我完成兽形使最终的任务,让世间所有人脱离轮回苦海!”
见叶桀面露忌惮,天狼得意而笑,对于自身实力,他有着十足自傲,解决叶桀,也只是几招的事,在血月的加持之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天狼闪身而动,身形拉出一道残影,令叶桀眼花缭乱,哪怕目光能锁定天狼位置,动作也跟不上他的步伐。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天狼便已冲至叶桀面前,那寒光凌冽的狼爪,似乎要将叶桀的龙心也一并掏出来!
回击天狼的,是叶桀横扫而至的龙尾,仓促发力之际,神龙摆尾劲道不足,十成功力也只发挥出了六七成,下场当然不好过。
只听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龙血洒落,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神龙的痛呼。
叶桀满眼骇然,天狼的实力,已然突破平等阵的压制,来到了另一种层面,仅仅只是一次碰撞,半截龙尾就被他生生斩下,彻底落入下风,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别说追上夏薇了,只怕今日就得殒命在这里。
斩下龙尾后,天狼本想乘胜追击,但龙尾坠地时,卷起的茫茫尘埃,却令他的动作有些迟滞,这才给了叶桀喘息之机,否则的话,一旦落入天狼疾风骤雨般的追击之下,叶桀定然会糟。
将天狼的异状看在眼里,虽然只持续了仅仅一瞬,但叶桀还是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天狼固然强大,但也并不绝对,一定存在某种克制他的办法。
“等等……夏薇刚刚说……”
叶桀目光一颤,回想起夏薇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脑海中当即闪过拨云见日般的领悟,猛地将头抬起,望向脑袋顶上的血月。
神龙消失,结束运功后,以人身站立的叶桀,重新出现在天狼面前。
对此,天狼不禁嗤笑:“怎么不继续运功了?莫不是认清实力差距,自己放弃抵抗了?你刚刚的兽形变,倒是有几分龙形使的影子,只不过跟他比,你还差远了。既然你已放弃抵抗,那我便给你个痛快好了!”
“谁说我放弃抵抗了?”
对此,叶桀神色淡然,他伸手一握,一把血色利剑便出现在他的手里,周身也多出几分胸有成竹的气势。
就连天狼,见叶桀神态笃定,似有依仗,也不免内心一惊,但杀意很快便占据了他的脑海:“不过是在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底牌!”
叶桀不答,只是将头抬起,缓声道:“之前听巫女说,还阳节之际,由于厉鬼现世,将在人间造成重重杀孽,就连月亮,也被无辜者的血液染红,今日一见,这血月着实不假。”
天狼眼瞳一缩,又听叶桀继续道:“古有狼群啸月的传说,今日我倒要看看,若是没了天上血月,你还能发挥几分实力!”
眼见底牌被叶桀戳穿,天狼大为焦急,正欲挥舞狼爪,将叶桀斩杀于此,却见叶桀先一步举起手中剑刃,朗声高呼:“广寒剑诀:残月诉离歌!”
广寒剑诀,乃是玄女派的至高剑术之一,一经运功,所产生的强悍效果,足以引动天地之力,改变天边月相!
昔日替苏妙修改档案时,叶桀也顺手将广寒剑诀加在了自己的档案中,如今正好动用此招,来对付借助月相之力的天狼。
剑诀催发,当剑刃划过夜空的刹那,血红的月轮剧烈颤动,剑气好似无形的丝线,瞬间牵引整个苍穹。
天狼耳旁,似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咔嚓声,他骇然抬眼,却见月轮之上,骤然攀上一缕裂痕,最初只是轻微一丝,眨眼间就遍布整个月面,只听一声令他毛骨悚然的炸裂声,整个血月都破裂开来,在天边爆开绚丽的火光。
“不……”
天狼大惊失色,月相破损,血月消失,令他功法大跌,遭受反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维持狼首人身的兽形变,周身皮囊不断皱缩,重新变回人类身形。
“这不可能……你连鬼仙都不是,怎么可能破了我的兽形变?”
天狼满心骇然,大呼不可思议,从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叶桀,竟然轻而易举的破了他的兽形变,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叶桀不答,脑海中也多出几分深思与困惑,他能够找到天狼的破绽,多亏夏薇的提醒。
夏薇离去前的那句话,表面上是说给天狼听的,实则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着痕迹的将天狼的底牌透露出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桀眉头紧锁,只觉得自己从未看透夏薇,就连天狼,也被夏薇摆了一道。
“可恶……破了我的兽形变又如何?我可不是只会一招……”
天狼咬牙切齿,对破了自己兽形变的叶桀恨到极点,便要再度运功,与叶桀分个高下。
忽然,天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微变,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残页,一番浏览,当即怒不可遏:
“怎么会这样,她没有返回说好的撤离地点,而是带着主帐,一个人跑了!就这么一会,都快跑出东瀛了!”
“什么?”
就连叶桀,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忍不住嘴角一抽,尽管早就猜到,夏薇可能有另外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
“她究竟要主帐干什么?”
叶桀一脸愕然,压根猜不到夏薇的想法,莫非只是贪图神器吗?她只有一本主帐,就算拿着巫神殿主帐跑了,没有其他九殿的主帐合力,仍旧发挥不出生死簿的真正力量。
也只有像摩罗那样,同时具有多本主帐,才能将生死簿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看到残页的消息后,天狼顾不上与叶桀争斗,当即闪身而动,追着夏薇留下的痕迹,飞速离去。
叶桀本想追踪而上,可在这时,他的目光,也从一旁的阴影处,瞥见了一个躲藏起来的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