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张大胡子已经名扬天下,他甚至可以在英吉利的伯灵顿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
1937年,全民抗战发生之前,还专程去了金陵,又在金陵举办了个人画展,如今的他,正如日中天,可七七事变令其困居北平,好好的一个画家,满眼看见的都是人间凄惨。
而这一年,张大胡子干得最多的事,就是被朋友拉着奔赴酒局,这倒不是因为他画艺精湛,而是,因为他认识许朝阳!
“你们哥几个快给我们说说啊,倒地这许朝阳有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神?”
北平,东来顺。
在这个老百姓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年月,他、启工、张伯局几人还能被豪贵邀请,在东来顺涮上一顿羊肉,看着席间锅子上冒起的蒸腾热气,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认识的许朝阳,还真不是那个驰骋疆场的许朝阳,而是浑身伤疤,大夏天在酒店光着膀子窝于屋内的许朝阳,是在袁家后院唇齿间倾吐一句话就能要了人命的许朝阳,是结个婚能轰动平津,让所有勋贵都来参加婚礼的许朝阳。
可如今的许朝阳,成了所有报刊争相报道的人物,毕竟他的人生太有传奇性了。
“这许将军啊……”
席面上,几人侃侃而谈,张伯局、启工、张大胡子,几人在不停的插科打诨,将席面气氛挑动的热闹非凡。
“其实和你们在报纸上了解到的都不一样,当年他和袁家小姐刚认识,那在京城里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我第一次见许将军,是在酒店里,他和那个护卫俩人光着膀子窝在屋内,根本不知道去哪……哈哈哈哈哈。”
他们几人嘴里说出来的许朝阳,和报刊上书写的完全不同,报刊上全是许朝阳的传奇,什么刚到山西就被抓壮丁到了SH,于SH继承了东北军大统、成了67军老顶后,再杀回山西,打了团城口、忻口两场硬仗;这样的人,在他们嘴里说的都是私事、囧事,还说的如此逼真,毕竟那张伯局得管许朝阳叫姐夫,这几个人给许朝阳的两面性一说出来,席面上的勋贵都听的直发愣。
几人正说着、唠着,街面四五个流氓模样的汉子走向了东来顺,为首一个、光头,手里还揉着铁球,在‘嘎啦、嘎啦’作响中晃悠着膀子前行,身后,是在11月的日子口儿也穿着单衣的随从,个顶个的膀大腰圆。
“掌柜的,您吉祥!”
这人进了东来顺,冲着掌柜的便抱了抱拳儿,也奇了怪了,在这老百姓吃饭都费劲的时候,东来顺生意还挺红火。
“虎爷,您怎么来了?”
“想知道啊?那我就跟您说说,我是奉了老爷子袁可沁之命……”
“哎呦喂!”掌柜的连忙从柜台里出来了,冲着这位虎爷不停的作揖:“您饶了我吧,您敢说我也不敢听啊!”
袁可沁,那是许朝阳家的亲戚,青帮的大辈儿,在天津、北平一带贩药的时候,也是被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如今跟着许朝阳随了八爷,这要是唠几句儿,出门还不得让侦缉队抓走啊?
但这位虎爷不怕!
如今这四九城的流氓彻底分成了两派,一派,借着鬼子的手清缴旧势力,那是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谈不拢就直接招呼汉奸抓人,已经引发了众怒;另一派呢?就跟这帮人对着干,毕竟他们也没有别的招了,如果你不想让人踩在脚底下,那你就只能对着干。
于是,曾经给许朝阳效力过的这帮人,都冒出来了,以大肆谈论许朝阳为荣,拿公然对抗侦缉队为成名立腕的捷径,他们把面对前清时期‘吃皇粮’、‘跳宝局’那一套,全用在小鬼子身上了。
“伯局少爷和他那俩朋友,到了么?”
“虎爷,人家正跟朋友聚会呢,您可千万别捣乱,您这不是坏我买卖么?平日里我们可没少孝敬……”
“两回事!”虎爷直接给眼睛瞪起来了:“今儿不是来要你那仨瓜俩枣的,往后你这儿的‘规例’老子就算不收了,今儿的事也得办……你给我躲开这儿!”
虎爷两个手下直接架起来掌柜的胳膊根儿愣给端开了,这几个人随后直接去了单间。
虎爷是挨着个单间侧耳,直到听见其中一间不断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几位,叨扰了。”
人家都是文化人,谁和他这种人有交往?一个个都坐在屋里往外看着。
“伯局少爷,您的一位故人托我送来一封信……”
“列位,打扰雅兴怪不好意思的,这么着,今儿这顿饭我请了,算是我青帮四虎子给各位赔不是了。”
那张伯局是见过许朝阳的人,身后还有强横的家世,能怕这几个流氓?
“你叫四虎,上面还得有几个哥吧?”他还调侃上人家了,却始终没有接人家递过来的信。
那四虎子不紧不慢说道:“天津城内美租界门口,劫持银车的多位好汉当中就有我哥三虎子!”
这回张伯局站起来了!
天津劫案,所有人都知道是许朝阳干的,可就是没有没人能动,为什么?因为没人落下哪怕一句口实!
参与劫案的全都死了,有被枪打死的、有服毒自尽,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是劫匪的情况下,袁可沁却给了他们英雄般的待遇!
众人的尸体被运送回北平时,北平青帮所有大大小小的混混集体出迎,青帮资历最老的老爷子引路,势力最大的流氓扶灵,官府的军队端着枪紧随其后,生怕这帮人招惹什么是非,可那一天,街面上这么多流氓凑到一起,竟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唯一的声音就是漫天的纸钱抛洒。
当时办这件丧事的时候,全城最好的锣鼓班子来找过四虎子,被四虎子拒绝了,四虎子的说辞是:“奏什么哀乐?这是正经事,有什么可悲伤的?!”
于是,才有了那场无声的相送。
这场丧事被称之为‘平津青帮之最’,如今,此人就在张伯局眼前。
张伯局伸手接过了那封信,原本还想问既然你四虎子这么有报国之志,为什么不去当兵?
可一靠近,他就闻见了一股味,一股长期抽烟土的味儿,这股味就像是给他的身体腌透了似的,一靠近就能闻见。
张伯局不问了,扯开了信封从里面掏出来信纸时,一张美元钞票飘然落下,而信纸上,则根本不是许朝阳的口吻。
“伯局吾弟:近来可好?”通篇,也只有这一句问候。
“战场形势严峻,我方资金紧缺却不忍盘剥乡里,再令百姓受苦。”
“今,特有一事相求……”这不是许朝阳写的字,这字他认识,分明是袁福珍的字,字体娟秀且带着大家之风,每一笔之纤细都像是身材秀美的美女。
张伯局看完了信弯腰给美元捡了起来,随手揣进了兜里,手里那封信直接塞进锅子的铜筒里,随木炭一起焚烧出抖动火光。
他冲着四虎子点了点头,随后冲着张大胡子说了一句:“这顿饭不能吃了,咱们有更重要的事。”
张伯局、启工、张大胡子,这几个人凑一起能给整个北平艺术圈最好的艺术家都找来,信中所说的仿画美元也好、雕刻垫板也好、制作工艺也罢,对他们这帮子人来说,那都不叫个事!
这可是个大师辈出的年代,齐白时的虾、许悲鸿的马,还有个仿谁像谁、能以假乱真的张大胡子,他们什么画不出来?
更何况,还有四虎子这种人为其保驾护航!
虽说在战势上,依然是鬼子占优,可在这个大师辈出的年月,有这么多人的齐心协力……鬼子怎么可能赢?
感激不尽,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