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于生入睡得非常迅速,大概是实在消耗了太多精力,当之前那种鼓着一口劲的兴奋感退去之后,他往床上一躺就几乎瞬间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系列光怪陆离的,难以回忆出细节的琐碎浅梦。
他昏昏沉沉,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层朦胧的水面上空,他隔着水面向下看去,看到正躺在床上的自己,看到梧桐路66号,看到艾琳正在摆弄电视遥控,看到胡狸在水池旁搓洗自己的尾巴,然后把洗好的尾巴一根一根晾在阳台的晾衣杆上,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排……
于生渐渐难以分辨虚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看”到了这些景象,他的意识就这样飘荡了很久,在一片越来越昏沉的混沌中逐渐下沉,而后忽然间——他感受到坚实的触感,从自己背后传来。
于生猛然睁开了眼睛。
首先入目的,是环绕四周的参天大树。
无边的森林,无尽的树木,茂密的树冠层叠交织,遮盖着混混沌沌的天空,树冠之下是宛若黄昏般的阴影,颜色暗沉的藤蔓在密林间交织缠绕,灌木丛在空地上肆意横生,还有不知名的花草——繁茂,却都泛着一层灰蒙蒙的质感,爬满了巨树之间的空地。
于生困惑地起身,感觉身子下面都是厚厚的落叶和腐土。
而随着他的动作,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昏暗密林也仿佛进一步“活”了过来,他开始听到各种不知名的鸟兽声响从林中传出,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穿过林间空地,扑腾翅膀的声音在树冠间回响,还有遥远的嚎叫声……狼嚎,却带着一丝怪异的、仿佛人嗓一般的声调。
于生怔了怔,感觉自己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脑海里就冒出一句话——好家伙,这是一觉给自己干哪来了?
是在做梦?还是又落到了什么奇怪的“异域”里面?
于生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感觉到一种略显麻木的疼痛,他又试着在心底呼叫艾琳,却只听到一阵空洞的,仿佛风吹过山谷一般的呼啸声在心底回荡。
种种异常之处让于生瞬间提高了警惕。
他第一时间伸手探向半空,片刻后,一扇散发微光的虚幻大门隐约浮现在空气中。
还好,“门”仍然能用。
于生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挥手散去大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他要先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隐约能感觉出来,这里跟之前他误入的“夜幕山谷”不太一样,自己应该仍然是在做梦,但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梦境,他不好说这里跟“异域”有什么联系,但这片森林绝对不是他自己梦里面应该出现的东西。
脚踩在厚厚的腐叶上,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于生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他穿过了一小片空地,越过了两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周围的景色却始终没什么变化,森林仿佛无穷无尽,两条腿赶路在这片无边的密林中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而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于生耳中。
他瞬间提高警惕,猛然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只看起来毛茸茸的大松鼠站在附近的一截干枯树桩上,正用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自己。
似乎只是森林里的小动物,好奇地从藏身处跑了出来观察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周围气氛诡异,但在看到这只人畜无害的小松鼠之后于生还是忍不住呼了口气,并对那松鼠露出一丝微笑。
松鼠看了他一眼,大尾巴在树桩上扫了扫,发出尖细的声音:“不要离开小路……”
于生脸上的微笑瞬间就僵住了,下一秒便猛地瞪大眼睛:“卧槽!说话了!”
“我词儿没说完呢,”松鼠使劲用尾巴拍了拍树桩,身体直立起来,“妈的下一句是啥来着……哦,不要被漂亮的小花和蘑菇吸引了目光,快快回到小路上,这样才能在天黑之前安全地回到家中对,后边还得有个可爱的尾音,太TM可爱了。”
于生:“……”
不远处的松鼠神气十足地抱着俩爪子,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于生又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仿佛是在确认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听——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可爱生物刚才说啥来着?
松鼠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它看于生半天没动地方,又用大尾巴“砰砰”地拍了几下树桩:“走啊,愣着干嘛呢,别第一步都没走完就死在黑森林里啊。”
于生终于确认了,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但他并没有像松鼠说的那样“继续走,回到小路上”,而是特好奇地走向那只松鼠,带着一脸的惊奇与疑惑:“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你瞎啊?老子是一只松鼠!”松鼠一点都不害怕地抱着爪子,直勾勾地盯着于生的眼睛,“这地方你还看不出来?森林啊,黑森林,大的没边的黑森林——怎么看起来傻了吧唧的。”
一边说着,这个看着可爱话却很糙的松鼠一边往旁边挪了两步,四下打量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同时嘟嘟囔囔:“奇了怪了……现在那个还没死呢啊,怎么又冒出来个新的……现在那个快死了?不过这冒出来的怎么是个男的……”
于生听着这松鼠的嘟囔,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动,下意识开口:“死?谁快死了?”
“小红帽呗,”松鼠用爪子擦了擦脸,随口说道,“不知道该算第几个……第十八代?还是第二十八代小红帽来着……?”
于生忽然睁大了眼睛,心跳在这一瞬间都猛地快了几拍,而后他仿佛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森林,又侧耳倾听着那模糊的,怪异的嚎叫。
那遥远而熟悉的童谣旋律仿佛已经在他头脑中回响,那个披着红斗篷的小小身影,那个走在林间小路上的身影,那些在密林深处引诱着她的花朵和蘑菇……还有那只恶狼。
于生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和些许热量,他扭头看去,却看到自己肩膀上不知何时渗出血来,猩红的颜色在衣服上慢慢晕染着,成为这片昏暗灰蒙的森林中一抹刺眼的颜色。
那是在博物馆之夜时,从小红帽影子里钻出来的恶狼咬过的地方。
血迹又缓缓消退了,但于生已经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的血终究还是与小红帽建立了连接……难道那只追杀她的恶狼也可以算是她的一部分?所以,这里其实是她的梦境?
种种念头在心中飞速闪过,那只松鼠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打断了于生的胡思乱想:“不对!不对不对!”
于生瞬间吓了一跳:“什么不对?”
“现在那个小红帽确实还没死呢!也没到快死的时候!”松鼠在树桩上跳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些慌张,“狼还没追上她,狼还在森林里寻找……你到底是谁?你TM怎么进来的?!”
于生依稀觉得对方这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不过他也没纠结这个,而是飞快开口:“我是她朋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小红帽会死?而且你说第几个?这是什么意思?”
“朋友?哪里冒出来的朋友!她独自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森林里没有小红帽的朋友!”松鼠突然激动起来,在树桩上上蹿下跳,“不对劲不对劲,这片森林不该发生变化的,发生变化那就更难办了……你不要为难一只松鼠!松鼠已经很忙了!这地方……”
它忽然又停了下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愣愣地侧耳倾听着。
于生下意识开口:“怎么……”
“嘘——”松鼠却十分人性化地抬起爪子,示意于生保持安静,“仔细听……狼不叫了。”
森林中一片寂静,那些从远方传来的模糊狼嚎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甚至就连此前一直从附近传来的其他鸟兽的动静也随之安静下来。
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了森林。
于生的神经紧绷起来,而就在下一秒,那松鼠忽然从树桩上跳了下来,紧接着如闪电般窜到了他的肩膀上,发出尖利的叫声:“跑!狼来了!”
于生被这个小东西的突兀之举吓了一跳,但身体远在那之前便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转身就跑,而直到这时,一种迟来的毛骨悚然感和仿佛刺透灵魂的冷意才堪堪追上——庞大的恶意和死亡将至的预兆碾压而至,冲击着于生的心智,混杂在呼啸的风声中,追逐着他的脚步。
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