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手臂向下一甩,掌心摊开,铜钱剑顺势脱落,化作一圈铜钱落于掌中。
虽不成剑形,却仍彼此相连,可以套在手腕上当手链。
少年指尖轻轻触摸其中一枚铜钱上的铜锈,这不是金属生锈,而是邪祟之血和原主人之血不断浸染后所形成的特殊附着。
用它来做劈砍,效果会非常之差,远远比不上黄河铲,甚至……比不过一根结实的木棒。
铜钱剑的真正价值,在于把它当媒介,施以术咒。
李追远以前施法时,习惯在自己双臂双手上画咒纹,再结合自身精气神进行激发。
他懒得找媒介品,因为一般的媒介品无法确保施法效果。
但这并不意味着媒介品没用,只是因为没遇到真正好的。
现在,他有了。
有了它后,自己施法时会更加轻松,而且铜钱自身所附带的铜锈,还能对术法效果进行一定程度地增幅。
李追远再次对裂开的石碑俯身一拜,这是感谢长者赐予的礼物。
拿了老赵家的东西,李追远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以后找机会,还一个同样很大的机缘给赵毅吧。
就是不知道赵毅对丰都感不感兴趣?
现在,事情逐渐明朗了。
苗寨老者对李追远讲述过好几个关于老变婆的版本,其中有一版是正确的,老变婆前身确实是一位苗疆圣女。
她所祭炼的,应该是母子连心蛊。
魏正道在《江湖志怪录》里,曾记载过一头顺江而下的死倒,其母体身着苗族服饰,腹部隆起,真正占主导的,是腹内的胎儿。
魏正道对这一死倒的注解是:以孕代生,重活一世。
本质上,她生下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她自己。
人对自己总有各种地方的不满意,小到身材面容,大到性格脾气。
而这种邪术,就可以修改原本的不如意,以自己视角中最完美的姿态,重活一次。
当然,也可以选择你认为的,最完美的对象,对他进行复刻,生出一个新的他(自己)。
此邪术,修到极端地步时,甚至还能修改命格。
看赵无恙石碑上所描述,蛊童出身,需要大量幼儿生命来进行血祭,等于以众多孩童的命来换取自己孩子的新生。
所以,老变婆现在的谨慎,应该是忌惮那位曾镇压过她的赵家龙王,石碑上所留下的,可以称得上是龙王立誓。
她只要敢大肆行杀戮之举,誓言就会响应。
但誓言只能约束一时,等她确定好自己的新孩子模样,准备再次孕育出,血祭必不可免,周遭地区的孩童,也必然会因此遭殃。
历史上,她应该就来过一次了,只不过那次诞生的蛊童被赵无恙给杀了。
那一次她的疯狂,应该让不少孩童遭殃,乃至几百年后,当地都流传着关于她喜食孩童的传说。
如此看来,自己这一浪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儿童。
嗯,也是保护他自己。
李仁被抬起来,送回了土楼。
他们俩是不愿意再回村寨的,但他们俩的意见不作数。
李追远制定了一个新的计划。
他打算主动去咬下工地上的那只假鱼饵,然后表现出问题已解决的兴奋,麻痹老变婆。
再转头趁机去那座湖,掏她的老窝。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计划,但再复杂高深的计划,掰开揉碎了,其本质往往都很简单。
李追远需要主动创造出一个可以直面老变婆的机会,然后带着自己的团队,一波莽过去。
没办法,她太谨慎了,滑溜得跟条泥鳅一样,真继续与她慢慢磨,等她生孩子酿出灾祸,那一切就都晚了。
冉大成得到通知后,再次开着拖拉机赶了过来。
几次被麻烦,他脸上也没丝毫不高兴。
对他而言,真正的赚头在于施工队回来后,负责他们的采购供给,这里头的油水可是相当丰厚。
李追远等人坐上冉大成的拖拉机前往工地。
土楼里,崔昊隔着门板,听着动静。
“他们已经走了,兄弟,我带你逃离这里!”
李仁经过阴萌的治疗处理后,伤口症状明显得到缓解,意识也基本恢复,此刻,他激动地抓着崔昊的胳膊,哽咽道:
“好兄弟!”
人缘不好,又不是坏人。
至少,这俩团队里人缘最差的两个人,在这些天的野人逃亡日子里,倒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座土楼,以及这座村寨,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崔昊收集了些食物和药品,将李仁背起。
可刚走出门来到院子里,崔昊就开始原地转圈。
那土楼的门就在眼前,可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到门口。
最终,崔昊把李仁放下来,累得瘫倒在地。
“完了,鬼打墙了,鬼又来了。”
李追远知道这俩的心思,所以为了防止他俩再瞎跑以后找不到,干脆临走时,在土楼里布置了隔绝阵法。
之前他在土楼布置的阵法太过高级,毕竟这是自己等人的临时据点,自己人还是得进出的,这才让“假人”有了混进来的机会。
这次,他布置的阵法很简单,外头不许进,里头也不许出。
假人不具备多强的攻击性,也没能力破阵,除非老变婆亲临。
但话又说回来了,老变婆要真想要不惜一切杀了他们俩,他们俩现在躲哪里,也都不会安全。
来到工地后,李追远让冉大成先开着拖拉机离开一段距离等待,不要靠近。
冉大成不理解,但也照办了。
检查四周后,李追远发现,确实如先前薛亮亮所说,很多角落里都留有法事痕迹,光小供桌就有三张,还有贴的各种符纸神像,主打一个群神开会。
只是,他们力气都用错了地方。
李追远看向高处的架子,架子的另一端连接在西侧山坡上。
苗寨三弟子,就是被认为是夜里喝醉了酒,从那架子上摔下来的。
事实上,他们还真没找错地方。
当李追远手持罗盘开始具体定位时,集阴汇煞之位,不在工地下方,不在前方河底,而是在那西侧的山坡中。
定位后,再细究,可以发现那一侧山坡上有一块区域的颜色与周围有差异,应该是后来重新填充覆盖的。
鱼饵,就在那里头。
确实是挺大的手笔,其原理和得罪了盖房子的师父,人给你房梁夹层里放死猫差不多。
李追远指了指方位:
“润生,上去砸开那里。”
“好!”
润生手持黄河铲,没走架子,而是奔跑向了另一端,沿着陡峭的山坡攀爬。
“林书友,下去准备接应。”
“明白!”
林书友也来到坡下,做好起乩的准备。
李追远从包里拿出一张阵法图纸,递给谭文彬:“谭文彬,布阵。”
“得令!”
谭文彬拿过图纸看了一眼,是一个简单的束缚阵法,理解容易布置起来也容易,对他们下面的分包商而言,算是基础操作了。
他和阴萌简单分配了一下任务,然后开始去插阵旗。
薛亮亮手里原本攥着一把匕首,还是出发时,谭文彬送给他的礼物,和团队其他人靴侧的是同一款。
但拿着匕首比划了几下后,薛亮亮觉得靠这个,很难得到足够的安全感。
他干脆把匕首收起来,在地上捡起两根钢筋,一手抓一个,站在李追远身前,进行保护。
实效先不谈,至少心意表达出来了。
这会儿,润生已经来到那块区域,他脚踩在岩壁突出部,手持黄河铲,开始敲砸。
为润生量身定制的新版黄河铲,不仅变得更大更沉,也更结实牢固。
每一次敲击时,他的衣服都会随之鼓起。
碎石不断滚落,砸在他身上,他也直接无视,只是继续奋力凿击。
砸着砸着,大面积的龟裂纹出现,这一处区域本就是镂空,而非实心。
润生以铲边刺入,改凿为撬。
一次,两次,三次……只听得一声“哗啦”,大量石块和粉尘扬起,岩壁上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处有一口石棺。
石棺震颤,向下脱落,直接撞向下方的润生。
润生身子后仰,双腿猛蹬岩壁,整个人倒飞出去。
下方,林书友即刻起乩。
其实,自石棺出现时,邪祟气息迸发,他已经有了感应。
竖瞳开启,白鹤童子降临。
童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双臂,快速后退,于中途将润生接下后,继续后退卸力。
换做以前,童子眼里只有石棺,压根不会考虑救队友。
就算要救,也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直接托举接住,不在意乩童的双臂是否会因此骨裂。
现在的童子……很是贴心。
石棺顺着岩壁继续滑落,速度越来越快,直入谷底,落入水面。
“砰!”
与石棺接触的水域开始变黑,随即黑雾升腾。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脆响,似是有东西将要破棺而出。
这会儿,谭文彬和阴萌已经布置好了阵法,正注视着那口石棺。
李追远的声音传来:“它已经从棺底出来了,小心!”
一道黑影,在阴萌身边凝聚,黑影中探出一双手臂。
阴萌扬起驱魔鞭,横于自己身侧,将这双手臂拦住,再顺势缠绕,想要将其双手捆缚。
然而,自那双手中,一股更大的力道传来,阴萌见状只得放弃自己的皮鞭,身形快速后退。
“啊!”
黑影中传出一声嘶吼,转而迅猛上前。
工地上方这一小块区域,乌云开始凝聚。
谭文彬踏步上前,将阴萌庇于身后的同时,右臂举起,手持一把弩,弩上有两张破煞符。
“嗖!”
扣动扳机,弩箭射出,击中黑影。
刹那间,如过年放挂鞭的动静传出。
虽然杀伤力有限,但至少将黑影崩散,使其显露出真形。
是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身着金衣,头戴珠冠,手上脖子上耳朵上,则是沉甸甸的银饰。
只是其蓬头垢面,肤色铁青,双眸凸起,嘴巴里不停有黑色的污水涌出,倒真是白瞎了这一份雍容华贵。
李追远觉得,这应该是当地某个坟里被下葬的贵人,却被老变婆挖出来,当作鱼饵。
别说,单纯从形象上来看,她还真挺和传说故事中的老变婆挺像。
谭文彬没有动用御鬼术,他这一招耗阳寿,小远哥在场时,得听小远哥下令。
“吼!”
女贵人张牙舞爪,宣泄着内心的愤怒。
生前荣华,身后本该静静安葬在地下的她,却被强挖出来,祭炼成死倒,忍受这种折磨,换谁都会愤怒。
只见她身体前倾,双脚没动,却如在地上滑行,快速逼近谭文彬身前。
谭文彬蹲了下来,其身后的阴萌在此刻挥出一片五彩斑斓的毒雾。
在这毒雾中,女贵人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开始不断嘶吼。
阴萌趁机抓住谭文彬衣领,向后发力,谭文彬也双腿蹬地,二人配合默契,快速后退,脱离战局。
该怎么打架,团队里自有一套流程,他们俩人并不是一线战斗人员。
与此同时,润生和林书友也已从上方下来,一前一后,将女贵人围住。
只是,阴萌的毒雾,敌我不分。
他们俩这会儿也不敢冲入毒雾中去和对方打架。
不过很快,毒雾散去,女贵人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疱疹。
这使得原本就很丑的她,现在变得更丑了。
谭文彬惊讶道:“这种迷瘴毒雾现在都有这种效果了?”
阴萌:“我每次除了固定搭配外,还会随机加一些其它毒素进去。”
谭文彬舔了舔嘴唇:“萌萌,听哥哥一句劝,你以后可千万别带徒弟。”
润生手持黄河铲,林书友手持三叉戟,向女贵人攻去。
女贵人身形很灵活,招式也很迅猛,但她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近战比较厉害的死倒。
在被谭文彬用符纸破开其身形黑雾后,它就变为一头纯粹的野兽。
这算是润生和林书友,最喜欢的一类对手,别整什么花活儿,大家纯粹开干!
但饶是如此,战局依旧比较焦灼。
因为李追远吩咐过,这次悠着点,尽量别太受伤。
真正拼命的地方,是那座湖底,那儿才是正主。
有保存状态的心思,动起手来就会留力,润生和林书友很默契地采取消耗战。
这原本是官将首的短板,但经过李追远改良创新后,官将首也能打持久战了。
女贵人被二人联手纠缠压制,打又打不着,跑又跑不脱,不停发出憋屈的咆哮。
李追远向战局走去。
薛亮亮想开口说“危险”,但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也就只能继续攥着两根钢筋,跟手持双铜锏的秦琼似的,跟随左右。
李追远将一面小阵旗,插入阵眼位置,然后拍了拍手。
润生和林书友心领神会,一同施加更大的压力,将女贵人一步步逼入阵法范围内。
等其进入后,李追远开启阵法。
女贵人的速度和反应,瞬间变得迟缓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黄河铲和三叉戟开始疯狂地向她身上招呼。
一时间,金银珠宝被打得飞溅一地。
谭文彬有些眼热,下意识地吹了一声口哨以掩饰先前心动的尴尬。
侧过头一看,身边的阴萌攥起拳头,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自打她喜欢上逛街后,对金钱的需求就一下子增大了。
谭文彬小声提醒道:“不急,等打完了我们俩再去捡,都是战利品。”
阴萌看向那边正控制阵法的少年。
谭文彬再次小声道:“一半捐给福利机构,一半捐给步行街衣服店老板让他们交房租。”
阴萌点了点头。
“啊啊啊!”
女贵人刺耳的尖叫声在河谷内回荡。
自打被从山洞里强行挖出来,到现在,她都一直很压抑。
没办法,历史上是有喜欢当独行侠的龙王,一人一双拳,打服整条江。
秦叔当初要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
但李追远走的是团队路线,主打的就是团队配合,要是这样了还得次次血拼、生死危机、遍体鳞伤……那还算个什么团队路线。
事实上,死在少年手中的死倒,真的鲜有痛快战死的,基本都走得很憋屈。
不过,打到现在,李追远也不禁感慨,这位女贵人也真是能扛,生前怕也是一位人物。
少年在犹豫,要不要再进一步出手,加速一下进程?
嗯……好像也没这个必要,多拖一会儿多打一会儿,才显得真实,老变婆也会更放心。
“咳!”
李追远咳嗽了一声。
谭文彬马上会意,扯着嗓子开始喊道:“老变婆,你赶紧认罪伏法吧,天道彰彰,本就没有你这等邪祟容身之地!”
船头吆喝一发声,大家就都明白要做什么了。
阴萌喊道:“老变婆,你别挣扎了,我们代表正道诛杀你!”
润生一铲子拍下去,换力时喊道:“老变婆,受死!”
白鹤童子:“老变婆!”
距离这里不是太远的一座山上。
苗寨老者手持拐杖站在那里,在他身后,还有一众苗寨青壮。
石棺被挖出来时,他就有了感应。
等那处乌云出现时,几乎就是一种明示。
看来,应该是那个少年动手了。
他本已说过,自己不会参与对付老变婆的行动。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又忍不住想靠近点过来看看。
谁又愿意一直生活在老变婆的阴影中?
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希望老变婆被灭除的那个。
只是,人虽然来了,但要不要下去帮忙,他迟疑了。
这时候下去站队,万一再出个什么闪失,老变婆没被杀死而是逃了,那以后自家寨子,就遭殃了。
他要是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可他不敢拿整个寨子的存亡去赌。
这时,站在文秀山身边的孙女阿妹开口道:“阿爷,我们得下去帮忙,报仇!”
“阿妹……”
“阿爷,老变婆当初没杀我们,绝不是因为她的仁慈,可能只是因为她还不便这么做罢了。我们已经得罪过她了,我们寨子的安危,又怎么能寄托在邪魔的怜悯上?”
文秀山不停深吸着气,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很快,文秀山的挣扎感消失了。
因为他看见那老变婆忽然冲向了那个少年。
少年手中出现了一把剑,然后少年把剑掰成两截,向前打出。
老变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音,甚至飘荡到了自己所站的地方,将周围的飞鸟惊起。
随后,老变婆就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居然能和老变婆近身搏斗不落下风的年轻人,更是趁机上前,将老变婆死死压制在了地上。
老变婆被击败了,被抓住了!
文秀山一挥手:“走,孩子们,跟我去杀老变婆!”
一时间,一众苗寨青壮,嘴里发出呼啸声,从山上奔跑下来。
李追远听到了动静,扭头向那边看去。
他并不认为苗寨人此时下来是为了摘桃子,这种晦气的桃子,正常人都不愿意沾惹。
他还挺佩服这群苗人的勇气的,就算人家一开始没出现,但好歹出现了。
毕竟,除了文老爷子外,其余人都是普通人。
可问题是,这是个诱饵,眼前这个女贵人,并不是真的老变婆。
此时下场,是真的不明智。
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会犯这个毛病,在不断迟疑中,做出了最坏的一个选择。
要是自己接下来没能顺利镇杀老变婆,那这座苗寨里的孩童,必然会成为老变婆第一个血祭对象。
李追远催促道:“快速解决。”
林书友以三叉戟刺入女贵人后脖颈,强行让其头部抬起。
润生将黄河铲插入女贵人口中,将她嘴巴撬开。
阴萌手持一个毒囊,趁机塞入女贵人嘴里。
毒囊顺入其喉咙,很快,女贵人的身体开始膨胀,等到其膨胀到一个很夸张的程度后……
李追远:“退开!”
润生和林书友马上后退,其余人也都去找附近的掩体。
李追远没退,而是将阵法改动,缩小了影响范围,加大了压制效果。
“轰!”
一声炸响,血肉飞溅,但这些带有腐蚀性的血肉块并未扩散太远,而是被一层无形的壁障给挡了下来。
先前李追远让大家后退,也是为保险起见,要是有哪块碎肉不小心破开阵法收束范围,沾到了谁导致中毒,那就算是阴萌处理起来,也挺困难的。
地面上,呈现出一滩炸开的黑色,残余的肉块也开始化作脓水。
李追远手持破煞符,往里头丢去,进一步激发其怨念与毒素的挥发,算是做一个善后。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后,苗寨人才跑到了现场。
他们真没磨洋工,毕竟隔着一座山呢,而且在看见老变婆被制服后,他们跑得更急切了,生怕自己赶不上最后一刀。
但很可惜,李追远没给他们这一重在参与的体验感。
文秀山年纪大了,跑到这里时已是气喘吁吁,但他还是主动上前,握住了李追远的手:“感谢先生,感谢先生。”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文秀山有些歉然道:“我来晚了。”
“能来就很好了。”
“可惜,什么忙也没能帮得上。”
“那就帮忙把工地这里收拾一下?”
“行,没问题,我马上吩咐他们去做。”文秀山指了指四周,用苗语对他们发话,然后又指了指地上,严厉地说了些什么。
旁边,阿妹解释道:“阿爷让大家不准私吞地上的金银,这些都得清洗收拾好,全部给救寨恩人。”
李追远对文秀山道:“那三位的抚恤金,就从这里面出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快捷,要是想走官方认证的流程,会比较慢和麻烦。”
文秀山闻言愣了一下,道:“这是先生您的,我们寨子里还要准备谢礼给您。”
“那就听我的吧,我不喜欢争论这个。”
“是,先生。但这也太多了。”
“你留下足够的,余下的,交给他。”李追远指了指谭文彬。
谭文彬上前说道:“余下的,捐给县里修修路?能修多少修多少,哪怕填填路坑也行。”
文秀山感慨道:“先生大义,小老头佩服!”
紧接着,文秀山又道:“请先生去我寨里赴宴,今晚我寨庆祝,请先生莫要推辞。”
“好,我去。”李追远看着地上残留的那一滩黑色,“老变婆死了,的确值得庆祝。”
阴萌鼓着腮帮子,连续吹了好几口气,然后咬着牙,翻了几记白眼。
她倒不是在对谁表示不满,就算金子没能拿到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但这就和过年拿红包一样,本都要揣到兜里了,谁知道又一下子没了。
谭文彬和文秀山交涉完后,走回来对阴萌耸了耸肩。
不是他不够义气,说话不算话,而是人家来都来了,你总得说些漂亮话,好歹得维系远子哥的排面。
阴萌笑了笑,示意自己没往心里去。
这时,润生从阴萌身后走过,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放到她手中。
阴萌捏了捏,再下意识地用指甲掐了掐,嘿,有点软。
“买衣服。”
润生留下这句话后,就去帮忙打扫工地了。
先前和女贵人近身搏斗时,她身上的金子没少蹦到自己身上,顺手捡起一块揣兜里,也很正常。
“哟呵,高兴了?”谭文彬这时又凑过头来。
“哪有。”阴萌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疙瘩放入自己袋子里。
“放心花,小远哥听力好,你当他没听到么。”
“呼……”阴萌舒了口气,“我去帮忙打扫。”
谭文彬偷个懒,找个水泥块坐着,点起一根烟。
这时,林书友走了过来,递过来一块金灿灿。
“彬哥,给。”
“呵。”谭文彬笑得差点呛了烟,“你给我干嘛,自己藏着呗。”
“买衣服。”
“我一个男的,买个屁的衣服。”
“你拿去给嫂子买衣服。”
苗寨里的晚宴,很是热闹。
大家尽情吃喝后,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所有人都得到了热情招待,没有人被冷落。
毕竟,放在古代的志怪故事里,他们这一行人,就属于是打败恶魔凯旋的勇士。
故事的结尾,必然有欢庆胜利的这一段描述。
在李追远授意下,润生、阴萌、谭文彬、林书友他们都去一起跳舞了。
不过,吃归吃,玩归玩,但不要喝太多酒,毕竟后半夜,还有真正的活动。
冉大成也被喊来加入了这场庆祝,事发时他离得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听到一阵阵鬼哭狼嚎的。
现在他喝醉了,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只知道一味地跟着一起欢闹。
不过,他的拖拉机摇把,已经在不经意间被谭文彬拿过来帮他揣着。
“不去跳舞玩一玩?”薛亮亮对李追远问道。
“亮亮哥,你去玩吧。”
“不去可惜了,这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民族风,以后生活好了,再想体验,就难了。”
“为什么?”
“真心实意的庆祝才是欢乐,纯表演的庆祝就没多大意思了。”
“哦。”
“那我去啦。”薛亮亮起身离开位置,也加入了欢乐的海洋。
李追远依旧坐在原地。
阿妹端来吃的,放在李追远面前,好奇地问道:“先生你不去玩么?”
“我不喜欢热闹。”
阿妹:“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没事,他们喜欢就好,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玩吧。”
自进入苗寨时起,阿妹就基本坐在自己旁边,端茶递水,目光就没怎么离开过自己。
“没事,跳舞唱歌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现在,就喜欢看着先生你。”
“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先生你真的很好看,可惜,先生你年纪小了点,要是再大几岁……”
阿妹是喝了酒的,此时竟主动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倒是不觉得放浪,反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开朗与甜美。
李追远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先生你有喜欢的人么?”
“你都说了,我年纪还小。”
阿妹用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李追远:“那我可以等你长大哦先生,说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
“你阿爷呢?”
“老变婆死了,阿猜哥好了,阿爷去看他了。”
“哦,恭喜。”
“这都多亏了先生你。”
阿妹举着酒杯,主动靠了过来,柔软的身躯贴在了李追远身上。
“先生,喝一杯。”
“我年纪还小,不能喝酒。”
斜前方,原本正在围圈跳舞的谭文彬其实一直都注意着小远哥这边。
此时,见小远哥与那阿妹坐得如此之近,谭文彬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看热闹看好戏的神情,反而目露凝重。
他宁愿相信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会相信哪天小远哥能和一个陌生人忽然这般亲近。
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润生和阴萌,也留意到这里的情况,二人似乎打算离开庆祝队伍走过去。
除了林书友外,其余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主要是林书友正被两个热情的苗女姐姐拉着一起跳舞,低头羞红了脸,没来得及往这边观察。
谭文彬马上抬起手,呼喊着润生和阴萌继续跳继续舞。
意思很明确,不要过去添乱,小远哥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先生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既然工地上的事情解决了,那我应该马上就要走了。”
“我们山里头,生活还是不方便。”
“嗯,我喜欢城市里的生活。”
“我也想去城市。”阿妹笑呵呵地说着,然后伸手搂住少年,自顾自地喝酒。
喝完酒后,她还将唇凑过来,想要在李追远的脸上亲一亲。
李追远抬起手,制止了她这一动作。
“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哦。”
“我还是去和他们跳舞吧。”
李追远离开座位,走入人群。
“呵呵呵……”
阿妹留在原地,笑得更大声了。
这时,文秀山回来了,他高兴地说道:“阿猜已经恢复意识了,老变婆一死,他就没事了。”
“真好啊,阿爷。”
“是啊,真好。先生呢,我不是让你在我不在时,好好招待先生的么。”
“先生去跳舞了。”
“哦,你再去给我拿点酒来,拿家里我酿藏的那一坛。”
“好的,阿爷,我这就去给你拿。”
阿妹起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来到家里。
进屋后,她走上竹梯,来到二楼自己房间。
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坐下。
她的双腿,在床下轻轻摇晃着,活脱脱一个俏皮少女。
伴随着她双脚的拉扯,下方的床布被一次次踢开,隐约间,可以看见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阿妹,躺在床底,眼睛睁得大大的,目露惊恐,一动不动。
渐渐的,床上的阿妹也不再动了,她就定格在了那里,逐渐变得扁平和透明。
与此同时,远方湖面下的赵君庙主庙里,祭坛上,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台阶上,与苗寨的阿妹是一样的姿势,她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腹部。
她的肚子开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透明。
隔着如玻璃般透明的介质,女人看着肚子里的孩子。
此时的男孩,已经和李追远有九分相似了。
“真好啊,我是真喜欢他,好俊,好聪明,好想一口给他吃进肚子里。
你知道么,娘亲今天近距离看了他好久,娘亲真的好想有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啊。
不过,快了,已经很快了,我的孩子,你就快要出生了,嘻嘻。”
女人左眼里的狰狞,浓郁到几乎要化作水滴淌出来,其右眼里的慈爱,则深厚到让人见之难以自拔。
她一遍遍地抚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满是期许。
忽然间,女人愣住了,但很快,她又面露狂喜:
“孩子,你现在都已经能和娘亲说话了?”
“嘻嘻,我就说嘛,那少年郎聪明得很,你是娘亲照着他模子怀出来的,肯定也是非常聪明的。”
“什么,你说什么?”
女人低下头,将耳朵贴在自己高耸的肚皮上,侧耳倾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说他其实早就已经发现我是假的了?”
女人继续听着,然后,她愕然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置信道:
“你还说娘亲我……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