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不会的!”
曾经有一个可以离去的机会摆在面前,自己没有珍惜。
现在,谭文彬是真的后悔了。
他也看出来了,想要让周庸“开口”交流,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不把这顿酒喝好,是不行的。
谭文彬再次看向李追远,见小远哥正拿着筷子低着头轻敲着碗边,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再看向润生,润生这次居然没避开自己的视线,而是主动看着自己。
心里,当即涌现出一股暖流,到底是晚上一起打桌铺的室友。
小远哥,润生,要是我喝了它后出了问题,记得告诉我爸,我没当孬种。
心理建设完毕,谭文彬双手去抓酒碗。
就在这时,润生起身,将谭文彬面前的酒碗端了过去。
然后,端着酒碗在周庸面前晃了晃,一仰头,直接干了。
干完后还没结束,周庸面前余下的两个酒碗,润生也一个接着一个端起喝尽。
谭文彬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追远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玩着筷子和碗。
润生的这一举动,他并不觉得奇怪。
但也是苦了润生哥了,他清楚,如果可以选的话,润生更喜欢“腌入味”的正肉。
这桌上的菜和这碗里的酒,虽然是脏的,但脏得不够彻底,死倒在润生哥眼里就像猪牛羊肉,但喜欢吃肉并不意味着喜欢吃下水。
润生的豪迈很快引得周庸的欢喜,他开始不停地给润生倒酒邀请碰杯。
期间,他还指了指桌上的菜,提醒润生不要忘记用菜压一压酒。
润生也完全放开了顾忌,桌上的菜直接夹起往嘴里送,咀嚼得“嘎嘎作响”。
然后再一抹嘴,就提碗继续和周庸碰。
席面上就是这样,喝酒的坐一起,喝起来后,也就旁若无人了。
李追远和谭文彬因此没再遭遇逼迫,俩人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充当空气。
终于,桌上的菜剩得不多了,酒也喝到尽兴。
李追远将自己手里的这双筷子,插在米碗里。
润生放下酒碗,对着桌面敲了敲。
周庸也放下酒碗,重新变回了一开始的坐姿。
他的嘴,开始快速张开再闭合,发出的,是类似斋事上白事班子念经时的声音,有那么个调子可吐字却很不清晰。
这调子听得李追远有些犯困。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强行驱赶掉困意,然后有些不满地看向周庸,他觉得周庸并不是在诚心交流。
但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左右两侧的润生和谭文彬,此刻都闭上了眼,身子开始左右轻微摇晃,这是入梦了。
很显然,周庸正在和他们进行交流。
而自己刚刚感受到的困意,其实就是来自周庸的“邀请”。
这邀请,被自己的本能给拒绝了。
李追远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近期频繁走阴,出现了抗药性。
可有些时候,恶性循环又是无法避免的,就比如眼下。
左肘撑着桌面,左手撑着下巴,李追远眼皮微闭,右手拿起一根筷子,对着碗边一敲:
“叮!”
走阴成功。
他进来了,却又好像没进。
因为自己视线里,出现了润生、谭文彬与周庸正在说话的画面,可这画面与自己之间,却隔着一层流动的胶质。
李追远尝试伸手去触摸,感知到了一股阻力,当他继续发力想要拨开它进去时,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都露出了痛苦神色。
见此情景,李追远只能选择放弃。
虽然自己已经比较熟练的掌握走阴,却并不知道如何主动进入人家已形成的“梦”里。
阿璃是会的。
这就让李追远误以为,自己也该是会的,或者说,他都没觉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
只能归咎于,自学的弊病。
不过,李追远也没有就此选择醒来,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又参不了会,不如借机好好观察观察。
起身离座,这张桌子现在自成一体,无形的胶质将他们三个包裹在一起,李追远绕着桌子转圈。
他觉得,应该是有特定方法可以让自己融进去的。
比如,魏正道黑皮书里操控死倒的第二步,只需要自己将意识波动调到和死倒同频,就能进去。
但这里头,可不止一个周庸,还有润生与谭文彬,一个死倒加两个活人的频率,该怎么调?
还是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混合成了一种频率?
李追远举起手,对着面前胶质轻轻拍了拍。
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再度面露难受。
算了,此时也不适合做具体试验。
忽然,李追远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拉自己。
他低下头,看见了女孩。
女孩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正在哭泣。
自己刚进屋坐下时就走过一次阴,但当时女孩和她妈妈在厨房里不在客厅。
现在的视角里,女孩身上的白色米粒,开始蠕动。
不,这哪里是什么米粒,分明是密密麻麻正在她身体内钻进钻出的白蛆。
女孩抬起头,看向李追远。
她张开嘴,像是在发出着无声的尖叫,覆盖在她眼眶里的白蛆快速散开,黑黢黢的眼眶内,渗出了血泪。
她在告诉自己,她很痛苦,她很煎熬,她想要解脱。
黑猫曾告诉过李追远,身为死倒,越是具备思维能力,其所承受的煎熬就越是沉重。
死倒本身就是怨念的集合,支撑它们抵御煎熬的是更深的怨念。
可要是本身就没有这种怨念的人呢?同时,还得保持着清晰的思维能力。
那就等同于直接将自己置身于火海,单纯地进行酷刑焦灼。
在女孩的身上,男孩没有感知到怨念,只有极其强烈的痛苦。
李追远不禁扭头看向胶质包裹中的周庸。
有些东西,就算没有进行言语交流,靠眼睛,也是能知道些的。
女孩,分明是被强行留下的,而拥有想要留下她执念的,或者说,因她的离去而产生极大怨念的……只能是周庸。
厨房里,火光还在闪烁,按照餐桌习俗,最后一道菜应该是汤。
李追远走进厨房,没看见妇人的身影。
他走到锅边,看见里面正沸腾着黑色的汤。
这时,鼓风箱又响了起来。
李追远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灶台后伸出,抓着鼓风箱的把手正在拉动。
继续往后走,来到灶台后,顺着那只手,却没看见女人坐在灶台后的身影。
因为手臂,是从灶台内伸出来的。
李追远蹲了下来,与灶台口齐平。
里面的女人,也抬起头,对着李追远露出了笑容。
这座灶,烧的不是柴火,而是女人自己。
她钻进了狭窄的灶台内,火焰在她身上燃烧,供给着锅里的汤不断沸腾。
可她的脸上,却浮现着舒适的神色。
大概,通过这种被焚烧的方式,可以缓解她自身本就存在的可怕痛苦。
李追远前不久就做出过自残行为,他很明白这种感觉。
周庸想要继续维系这个家的完整,所以……他将自己的妻女,一起拖进了地狱。
可能一开始,周庸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但现在,再要去说他不知情,就有点离谱了。
他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很自私地自欺欺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教给周庸这个方法的那个人,他肯定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起初,还能假设其是一个善良的人,觉得失去妻女的周庸可怜,用这个方法来“帮”他。
眼下看来,这个假设是不成立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本质和“善良”是没什么关系的。
走到厨房门口,见那边的谈话交流还没结束,李追远的目光,再次落向女孩身上,并对她招了招手。
女孩爬了过来。
先前吃饭时,她一直在被迫扮演一个“女儿”的角色,妇人也在被迫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其实是周庸的伥鬼。
只是,周庸并不具备那种实力,他和李追远上次在坟地里遇到的太岁死倒,完全无法比。
那枚铜钱,到现在还都被埋在坟地里,李追远依旧不敢去取。
女孩爬到了李追远面前,她被困在这里,一直忍受着痛苦折磨,而眼前这个男孩近期出现在“这里”的唯一一个外来人。
支撑着她向男孩亲近的,是求死的本能。
李追远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孩头上,他能感知到头发下面传来的密密麻麻蠕动感,他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
但此时,必须先无视。
按照黑皮书里的方法,他开始调整自己意识波动。
他想借女孩的视角,看一看,那个帮周庸布置这一切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很简单,就成功了,因为女孩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在主动配合。
李追远的视野里,出现了蓝色的蚊帐,他躺在小床上,只能虚弱地轻轻扭动自己的头,他(她)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人在哭,她侧头看去,那个趴在大床边哭的人,是周庸。
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已经死了。
周庸抓着妻子的手,哭得十分伤心。
哭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捶地,他开始谩骂,大体内容就是,为什么人生、命运,要如此对待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我能让你们一家人,重新团聚。”
说话的人并不在屋内,而是在屋外,他是借用窗户传递的声音。
让李追远感到诧异的是,这语调口吻,似曾相识,不,应该是很亲密,仿佛就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可一时间,哪怕清数完自己的关系网,也无法找到和这声音配合上的人。
周庸茫然地抬起头,他扑向窗户,似乎想要询问到底是谁在说话。
接下来,应该还有交流和发展,比如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如何让周庸相信的,又如何让周庸按照他的吩咐去捐桥布置的。
然而,李追远没能看见后续,因为女孩太虚弱了,她闭上了眼。
先前要不是父亲哭得太吵,她根本都不会醒。
漫长的黑暗。
李追远在耐心等待着,他预感,在女孩死之前,接下来还会有画面。
果然,黑暗开始松动。
光亮,开始重新透入。
女孩再睁眼时,床边站着的是周庸。
此时,周庸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神情,反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玲玲不要怕,爸爸已经找到办法,可以让我们一家继续生活在一起了,玲玲不要怕,爸爸和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女孩闭上了眼。
接下来,应该就没有了,她应该要死了。
但当李追远正准备脱离时,忽然感到无法呼吸,紧接着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躺在床上病死的话,不太应该会出现这么剧烈的情况才是。
李追远感知到了可怕的窒息,他曾在第一次落水遇到小黄莺时体验过这种感觉,这时候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脱离了接触。
然而,接触是脱离了,可女孩的痛苦感却依旧还在,而且正越来越爆发,仿佛自己现在已经逐渐变成她,同时也在接受着来自她的一切情绪。
这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她的煎熬,她的委屈,她的绝望,全都在自己心底沸腾,像是烧开水后将被顶起的水壶盖。
李追远想到了鱼塘里的那个“它”,它身上,满是死倒的脸。
没想到,黑皮书所教的方法,居然在自己第一次成功使用时,就出现了如此强烈的副作用。
李追远不禁疑惑:你是个傻子么?
魏正道把这个方法教给你,你第一次使用时就出现这种情况了,你居然还继续使用这个法子去操控死倒?
到底是你对魏正道太过崇拜相信,还是你自身的贪婪与刚愎,认为你是特殊的那一个,可以找到化解这种副作用的方法?
如果是事后缓缓浮现出隐患,那倒是还能解释也可以理解,但症状都如此清晰直白了……
呵呵,
你还真没有资格去恨魏正道。
再大的火苗,要是不继续投送燃料,也会很快熄灭。
这里的燃料,就是你自身的情感。
可惜,李追远没有。
火熄灭了。
李追远却又感受到些许悲哀和难受。
因为这等同于自己又被人当面撕开了伤疤,再次指着鼻子告诉你,你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是的,他的副作用是这个。
他不会像鱼塘里那个“它”一样,给自己身上留下那么多张脸。
不过,这也为李追远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小女孩不行,
可要是换一个更强大的死倒呢?
要是控制、操控得当,自己是否就能留下不会熄灭的真正情感?
可惜,现在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还是得把正事做完。
视线中,女孩依旧匍匐在地上,十分痛苦地在抽泣。
李追远收回了自己的手,眼前的女孩,好像不是死于病死,而是……他杀。
目光,再次落向周庸,是你杀的么?
周庸确实有这个动机,他得到了方法,让女儿早点死去才方便他把这个方法落实。
但,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
可惜,女孩的视角信息太少,他现在需要更多视角。
李追远走到灶台后,重新蹲下来,和里面正在火焰中炙烤的女人,对视。
他知道,女人死后,那个人才第一次和周庸进行了联系。
女人的视角里,肯定看不见那个人。
但他只是想看看,女人,是不是真的单纯病死的。
对视之后,开始调频。
和女孩一样,女人也是没做阻拦,反而主动进行着配合,这无疑让难度降低了很多。
李追远的视线再度发生变化,和上一个很相似,更大的床,更大的蓝色蚊帐。
不相干的视角画面,李追远开始主动掠过,但在这掠过的过程中,李追远产生了些许疑惑。
那就是按照自己现在的感官体验来看,女人似乎距离死亡,还有挺长一段距离。
难道是病情忽然恶化了?
亦或者是,女人的死亡,也并非正常。
这里要是出现不正常,那肯定和周庸没关系,在这个时间段,周庸还是在拼命想办法企图挽回自己妻女的生命。
就在这时,李追远听到了一个特殊的脚步声。
他立刻停下快进掠过,开始正常全身心投入感知。
这脚步,不是布鞋发出来的,更像是某种塑料底的摩擦,脚步声不是很重,摩擦声也很短促,这意味着脚步的主人应该鞋底不长……是个孩子?
女人睁着眼,她似乎想扭过头去看,可她躺在这里,肢体根本就无法听从使唤。
她应该是和她女儿一样,是一种遗传性疾病。
就像,自己和李兰。
一只拿着白色毛巾的手,出现在了视线中,这只手很白嫩,很小,确实是一个孩子的手。
毛巾,覆住了女人的口鼻,窒息感开始强烈。
紧接着,一张脸探入视线中。
李追远整个人怔住了,因为这张脸,是他自己!
“自己”,正一脸冷漠地盯着女人,因为他正处于女人的视角,所以,现在等于是自己和“自己”正在对视。
刹那间,李追远回忆起先前女孩视角里,自己听到的从窗外传来的声音,为什么语调上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因为大部分自己说话时所听到的声音和在录音机里放出的自己的声音,是有差异的。
自己灯下黑,将这声音匹配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想到可能会是自己。
但,确实是自己平日里说话的口吻语气。
现在,
眼前的这个“自己”,也开口说话了:
“你死得太慢了,拖慢了我的练习节奏。”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子,话音刚落,强烈的扭曲感袭来,这一瞬间,自己的认知开始被剥离,直接陷入到“我是谁”的迷失漩涡中。
但这一幕,对李追远而言,又很熟悉,因为自己每次犯病时,都会产生这种自我认知的迷失,内心被冰冷充斥。
只不过以前,这种感觉是由自己内心产生的,这次,则是从外界进入的,而且效力上,弱了太多。
久病成医之下,他甚至不用去重复呼喊默念很多人的名字,只需要一遍一遍喊着阿璃,想着阿璃的模样,就能应对。
当然,这期间,他还顺便默念了两次太爷。
紧接着,这股感觉就慢慢消散。
真是,很轻微的一次发病,颇有种自己还没出汗就结束的不适。
视野里已经全黑了,因为女人已经死了。
李追远脱离了接触,他依旧蹲在灶台前,灶台里的女人也仍然在被燃烧着。
火光,映照着李追远的脸,让其脸色,忽明忽暗。
事实上,李追远现在的脸色,的确很阴沉。
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被冒犯。
肯定不是自己杀的女孩和女人,也不是自己教的周庸这种方法。
没有丝毫自我怀疑,更没有丁点迷茫内耗。
他知道,那不是自己,因为这是一个陷阱。
石板桥上的风水布局,小坝子上的镜花水月……这一系列手段,虽然做得很漂亮,可在李追远眼里,却有些低级。
可在这低级的手段里,却挖出了一个坑。
这种感觉,就如同是行走在荆棘丛中,虽然麻烦点,但拿个杆子拨一拨,也不算多么复杂困难的事,可谁知,快到终点处时,却埋下了一颗地雷。
撇开是背后那个人就是如此恶趣味的极小概率,那么很大可能是,那个人帮周庸布置下这一切后,还有一个手段高深的人出手,设下了一个陷阱。
一个专为同行,准备的陷阱。
人虽然不是自己,但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提到了“练习节奏”。
恰巧,李追远本人现在也处于练习生阶段。
一个刚踏入这一道的人,在着手练习风水布局,他身边,跟着一个长辈或者老师,怕事情泄露出去,在这份练习作业里做了个收尾处理。
自私且无视了妻女痛苦的周庸,可能还在感激教他方法的那个人,殊不知,他全家,都只是那个人的一份练习材料。
李追远缓缓抬起头,喃喃道:
“好,要这么玩是么?”
但下一刻,他神情猛地一变,对方显然不可能知道魏正道黑皮书里的方法,不晓得自己是在读取记忆,所以,先前来自自我认识的扭曲……并不是刻意留下来针对自己的。
那是针对这个女人的?
不,也不是,她和她女儿只是伥的地位,她们的存在状态,全都靠周庸维系。
所以,这种身份认知扭曲的陷阱伏笔,针对的是周庸。
不好,润生和谭文彬有危险!
李追远举起手,对着自己右脸直接抽了下去。
“啪!”
他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润生和谭文彬还在梦里。
但周庸,却早已站起身,把脸凑到谭文彬面前,不停吸气。
一缕缕白气,从谭文彬鼻孔和嘴巴里溢出,被周庸吸入。
谭文彬,已经被吸得面色发青了。
李追远的睁眼动作,惊到了周庸,他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转过头,看向李追远。
原本,他的眼睛里全是白色的粘液,现在,粘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血红。
那个人埋下的伏笔,就在这里!
先前的周庸,确实是真正的周庸,他很自私,却对外人并不疯狂,至少,他的自私只是针对自己妻女和家庭的执念,而不是对外人的杀戮。
否则,他早就对看见他的村民动手了,也不会接受来自李追远的“交流”条件。
他是真的想把客人带进家里,“好酒好菜”地招待。
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一家还都团圆的感觉,这是他渴望想要展示出来的东西。
而面对这样的一种死倒,不伤人,好沟通,还愿意带你回家去说明情况,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会感到同情和理解,从而卸下防备心。
但在其讲述的关键时期,会触发留下的陷阱,周庸眼睛里的污秽褪去,被扭曲掉认知,显露出死倒最原始最本能的一面。
这个陷阱,很精妙,不仅是手法上的,更是将人心拿捏也融入其中。
要是李追远当时被他也成功拉入梦中交心聊天,现在就是三个人呆呆坐着,等着被他一个接着一个吸干。
当然,最重要的是,周庸比那尊太岁死倒差太远了,他的主要力量需要放在维系那个梦,从而让润生和谭文彬不会醒来,余留下的那一点点,才能催动现实里的他,开始动手杀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动作会如此之慢,也正因为这种慢,才给了李追远反应过来的时间。
李追远动了,他没急着先去救正处于生命危急时刻的谭文彬,而是直接抄起面前的碗,对着润生的脸,砸去!
“啪!”
碗碎了,润生额头上被砸出了血,但润生也因此睁开了眼。
他立刻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况,抄起吃饭时就故意放在脚边的黄河铲,对着周庸的头,直接抽了过去!
“砰!”
周庸被抽翻在地。
他所维系的梦,也就此崩溃。
谭文彬“噗通”一声,面朝下,磕在了桌面上。
李追远上前检查后,心里舒了口气,他没死,还有气。
太爷答应带谭文彬来,也是想着多个人多个帮手,自己这次也幸好带着谭文彬出来了,因为这给周庸多了一个吸的目标。
彬彬这是以身入局,为大家拖延了时间。
要是第一个吸的是自己,亦或者是润生,那局面,就真的难收拾了。
润生和周庸的搏斗还在继续。
按理说,死倒力气都是很大的,但周庸自己都是靠每天下河去风水局那里吸收煞气,回到家再以自身力量营造出一家团圆假象,而且今天还制造了梦境拉扯二人,虽说从谭文彬那里吸了一些过来进行补充,但依旧处于亏损状态。
而润生,不管先前饭菜怎么样,他是吃了饭的!
此时,润生把周庸压在身下,任凭周庸如何挣扎,都无法起身。
不过,黄河铲被周庸双手抓住,无法再被拿来继续攻击,润生没办法,只能左手也抓着铲子和其僵持,右手抽出,握拳,对着周庸的胸口就是一拳一拳不停砸下去。
“砰!砰!砰!”
每一拳,都砸得结结实实,而且每一次砸下去时,周庸身上都会溢散出一股黑气。
李追远走到麻袋边,拿出黑帆布,伸手进口袋揭开印泥盒,五根手指上快速按压,然后取出,在黑帆布上画下五道长长的红印。
上次实践中就证明,黑帆布是目前所有器具中,对死倒杀伤力最大的一件。
自己现在手里的这件是新修补的,威力肯定更大,因为这里头的木花卷儿,是阿璃用自家牌位雕刻的。
然而,就在李追远打算上前用黑帆布帮周庸镇压时,周庸忽然张开嘴,口中发出一声厉啸。
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快速窜出,分别是女孩和妇人,她们全都扑在了润生身上,妇人用指甲抓挠润生后背,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女孩则咬住润生脖子,整个人都吊了上去。
“嘶!”
这种攻击之下,润生一下子脱了力,不仅整个人从周庸身上倒下来,更是被那母女一左一右按压住了身子。
周庸站起身后又立刻反压在了润生身上,双眸里流转的腥红表露出他此时的凶性。
李追远拿着黑帆布刚准备有动作,周庸和这对母女就都同时抬起头,盯向自己。
这让李追远一下子没办法进行下一步动作了,因为黑帆布威力是大,可使用条件很受限,一般是控制好死倒后补刀用的。
要是就这么当着它们的面丢过去,一是它们会躲,二是就算先覆盖到了,它们痛苦之下也会将黑帆布丢开甚至撕碎。
它们三个现在看似是在一起压制润生,可只要自己敢靠近或者有其它动作,其中一头就会迅猛冲向自己。
“小远,你快走,别管彬彬!”
润生再猛,也做不到一打三,他现在已经做出决定,拼命拖住这三个,给小远创造逃生机会。
李追远没走,而是半闭上眼,他的眼睫毛开始快速颤动,身体也随之在抖动。
“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解脱痛苦。”
“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结束折磨。”
“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离开他的束缚!”
李追远眼睛猛地睁开,抬起手,指向周庸。
几乎同时,女孩和女人一起放开了润生,转而扑向了周庸,将周庸掀翻在地。
而刚刚还在被三打一的润生,一下子享受到了三打一的快乐。
他没耽搁,蹦起来后,捡起黄河铲,卡住周庸脖颈位置,将他彻底完成了压制。
在做着这些时,润生的眼里满是震惊。
难怪自己爷爷一直叫自己听小远的话,白天还又特意对自己重复了一遍,小远真厉害,现在连死倒都听他的话了!
李追远拿着黑帆布走了过来,他还处于操控状态,走起路时都有些不平衡,像是喝醉了酒。
这一点,很像是先前的周庸,在维系梦境的同时,他现实里的动作就变得很慢。
终于,李追远走到了周庸边,他蹲了下来,将黑帆布扣在了周庸脸上。
“啊啊啊啊!!!”
惨叫声传来,但不用担心惊扰到别人,一是周庸家在村里本就比较偏,二是外头镜花水月的布置还在。
就是这次黑帆布力道的确比上次强了好几倍,这汹涌窜出的雾气如同大堤破口。
这迫使李追远不得不将黑帆布拿开。
此刻,周庸气息萎靡,挣扎的力道也变得很弱很弱。
而且,他双眸里的血色褪去,重新被白色的粘液所覆盖,这意味着,陷阱的效果被破除了,他又变回了原本的那个他。
润生对此感到不解,小远为什么不继续用黑帆布盖着他把他彻底弄死?
先前大家是说过,只要好好沟通交流并说出幕后人,那以后大家各走各的道,相安无事。
可很明显,破坏规矩的,是这个家伙,那自己这边,自然不用再有什么顾忌,直接镇杀算了。
很快,润生似乎想明白了,眼眸里流露出激动:
“小远,谢谢你,我会好好吃了他!”
正当润生张开嘴想要咬下去时,他听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润生哥,不要吃他,既然有人先算计了咱们……”
润生抬起头,他看见身前的小远在笑,可是这笑容却没有往日的和煦与温暖,反而让他回忆了那晚接完电话后蹲在溪边的那个少年。
李追远低头,看着下方的周庸,伸出手,在周庸那坑坑洼洼显得很是恶心泛腻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那我,就给他还一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