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子发话了,便再辛苦师弟一遭,记得与他好声好气地商量,青城派,乃是名门正宗,一向讲究公平公正,可不能像魔教贼子那般仗势欺人。”
“大师兄放心,我别的不会,最擅讲理!”
洪人雄笑着点头,转身一脚踹开‘玉叁号’的门,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
“嘭!”
里面传出一下震响,几声闷哼。
白袍公子看向侯人英,有些担忧。
“韩公子放心,他下手有分寸,不会闹出人命的。”
白袍公子低声道:“那就好,本…本公子这趟出蜀,只是微服私行,不好惊动湖南这边官员的,朝廷那些御史,闲得没事,专门以打击宗亲卖直沽名。”
侯人英点头道:“在下明白!”
白袍公子笑道:“那就多谢侯少侠了,余道长德高望重,贵派襄助巴蜀地方,功劳甚大啊。”
两人正说着客套话,又听见几声惨叫。
“师弟实在太粗……”
侯人英的话才出口,却戛然而止。
雅间里倒着飞出一道身影,他移动脚步,同时拉开白袍公子,那人砸在后面的厢壁上,是青城派弟子洪人雄,短短几息,被打得遍体鳞伤,脸肿得像个猪头。
“大…大师兄,里面……”
洪人雄话未说完,一人从房内现身,他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是他!”
侯人英看向玄袍男子,目光微冷。
“张鲤鱼,福威镖局客卿。”
江海龙神会当夜,他在林家彩船上见过此人,他与福威镖局过从甚密,之后却突然消失,青城派拷问林震南,只是知晓了张鲤鱼这个名字。
“张鲤鱼!你在白棠镇打伤了贾师弟,竟然还敢现身?”
侯人英在正教江湖年轻一代中,堪称翘楚,除了不敌华山派的令狐冲,同辈之中,还没有他放在眼里的人物。
洪人雄虽然在四秀中位列第二,但武功与大师兄还是相去甚远。
‘玉叁号’外的响声,已经惊动其他雅间,不少人探出头来,看向这边,有几位常客眼中透着好奇,挺长时间没人来群玉院闹事了。
张玉慢步走了出来,在门槛前站定,轻笑道:“再怎么说,青城山也算道家福地,如何尽出些欺男霸女、烧杀劫掠的强盗匪徒?哼,难怪有人骂,你们青城四秀,都是……衣冠禽兽。”
青城四秀,是青城派在江湖上好不容易打响的招牌,侯人英身为大师兄,四秀之首,这个名号关于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关乎他在松风观的地位,岂容他人侮辱!
侯人英大怒:“你说什么?”
“你聋?”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侯人英右手正要攀上剑柄,那道身影瞬息而至,抬掌按回了抽出半截的剑柄,侯人英惊骇之间,对方另一手已经锁住自己命门。
“试我的斤两,凭你也配!”
张玉轻笑一声,出指如飞,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封住真气。
“他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我连一招也接不了?”
侯人英心神震骇,他见张鲤鱼相貌年轻,虽然胜过洪人雄,想必武功高出得也有限,自己未必就不如他,岂料才打了个照面,就已无还手之力。
张玉探出右手五指,抓住侯人英胸膛,将其提了起来,自从玄奇剑匣伴身后,气力被磨砺得大有长进,两百斤不到,轻松拿捏,他笑着看向惊恐的侯人英。
“听说你师父余沧海,武功高强,威震四川,还要胜过祖师长青子,同样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张某倒是很想会会他!”
“你…你要干甚?”
“送你回家。”
张玉笑着飞出一脚……
堂下这边,高台上歌舞不休。
打架而已,青楼勾栏之所,争风吃醋之地,不打是怪事,越打越红火,当然前提是,最后楼中主人能镇得住场面。
客人也听见楼上动静,有心瞧热闹,纷纷望着楼梯口。
“门神,你没事吧”
黑衣小厮已经被搀扶起来,站在柜台前擦拭嘴角血迹,脸上无悲无喜。
“几位武师呢?”
“康妈妈说,今夜之事,楼中不管,不出人命,就任由他们打去,你太冲动了。”
黑衣小厮看向传话的小龟奴,是康妈妈身边得用的人之一。
“小宝子,你知道我入群玉院,是为什么的!”
小龟奴摇了摇脖子,低声道:“知道,知道,东方姑娘嘛,你本是长沙府最大武馆的少馆主,舅爷还是掌兵将军,前程远大,只因半年前,见了东方姑娘一面,自此就丢了魂魄,甘为护使者,在群玉院中当护卫,别人还以为你是康妈妈的门神,其实你是东方姑娘的门神,我说的对不对?”
黑衣小厮不顾脸上的疼痛,咧嘴一笑:“康妈妈告诉你的?”
小宝子点头。
黑衣小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小宝子你说,这些事,东方姑娘她会知道吗?”
小宝子摇头。
黑衣小厮急了,“你怎么知道,东方姑娘不知道?”
小宝子笑道:“那你怎么知道,东方姑娘会知道呢。”
“我我…,也许她知道呢?上次她还对我笑呢。”
“多久了?”
“三……三个月前。”
“那就是了。”
小宝子才十三岁,自幼在群玉院长大,惯看风月,饱饮冷暖,他坐在柜台上,摇了摇头,同情地看向黑衣小厮,一幅兄弟你没希望了的表情。
“唉”
黑衣小厮很惆怅地叹了口气,脸上痛,心中更痛。
此刻,应该有酒。
小宝子拢过他肩膀,问道:“门神,你就没想过,东方姑娘为何要入群玉院吗?”
“肯定是遭逢变故,家道中落,不得已沦落风尘,暂时栖身群玉院,凤凰落于荆棘,只是暂时没有梧桐可依,至少……她没发现身边还有一颗楠树。”
小宝子笑道:“你在说自己吗?”
黑衣小厮有些不自信,东方姑娘是凤凰,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凤凰的梧桐楠木,他连方才那个无礼之徒,都拦不下,白担了门神的称呼。
“唉,我在楼中许多年,还未见过这样的魁,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却整日闭门不出,康妈妈一点也不怪罪,东方姑娘每次主动要出来露面,康妈妈反而如临大敌,恨不得关掉群玉院,不做生意了,就像今夜……”
黑衣小厮皱眉道:“小宝子,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是说,东方姑娘是凤凰,只怕想飞,就能飞走,这座群玉院可拦不住她。”
“那是自然,只要东方姑娘点头,愿意为她赎身的,能从群玉院排到南岳大庙。”
这个痴情的傻哥哥,一点也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小宝子也不再多说,见楼上有打斗声传来,很快又结束了,紧接着一人屁股朝后,飞了下来,落在楼梯口。
这下摔得极重,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是方才那伙人里的。”
“嘿嘿,看样子踢铁板上了。”
堂上客人,皆是幸灾乐祸。
“坐二楼的,非富即贵,身边能没带几个高手护卫?”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以同样的姿势,被踢了下来。
第三个。
第四个是击败黑衣小厮的汉子。
最后抛下来的,是那个白袍公子,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听不太清。
张玉缓缓走到楼梯口,看了眼下方青城派众人,眼神藏着冰寒。
“余沧海纵徒行凶,我今日出手,替他管教青城四兽,有不服的,我张鲤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让余沧海找我便是!”
群玉楼中的客人,不乏白日在刘府赴宴的江湖豪客,原本还没认出此人,见他说出‘张鲤鱼’三个字,顿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画像上那位,救了恒山派小尼姑的人。
“原来他就是张鲤鱼?”
“武功果然不凡,连青城四秀,都不是他一合之敌,看来打赢田伯光,也不是小尼姑虚言了。”
“青城派的人,还真是蛇鼠一窝,张鲤鱼说的对,该叫他们衣冠禽兽,不对,是青城四兽……”
“青城四兽,哈哈哈……”
侯人英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出了群玉院。
在江湖上,要想成就好的名声很难,有时连‘说书人’也未必能做到,毕竟千千万万的底层江湖汉子,他们只是没文化,又不是蠢。
故事听多了,也不禁生出疑问。
那些大侠诛杀土匪、拯救弱小、拾金不昧、仗义疏财时,莫非都有个人站在身边,拿着小本本记下细节,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露出什么表情,再散到江湖上,广为传播。
大侠总不可能自己干这种事吧?
张玉转身离开,回到雅间,没有理会绿衫婢女的惊讶,继续在官帽椅上坐下,捡起雅兴,独饮独酌,透过珠帘,可见高台上的曲目已经换了再换,群玉院中的人却越来越多。
只因有传闻说,今夜东方姑娘将会露面。
“东方姑娘?”
绿衫婢女看着玄袍男子,俊美清秀的面庞,想起方才他像拎小鸡般,一口气不喘,把七八名大汉,扔出三四丈远,摔下楼去,联想起自己闲来无事看过的那些志怪,心中暗道,这人莫非也是山中猛兽,只是披了张好看的人皮?
她努力稳住心神,到桌前斟酒,小心翼翼地问道。
“客人,也是为东方姑娘而来吗?”
张玉已经喝了十几杯。
“东方姑娘,江湖上叫这个姓的可不多啊,她是群玉院的魁吗?”
“是啊,东方姑娘还是众魁之首,风华绝代,艳压群芳,世上没有那个男子,见了东方姑娘一面,当天就能走出群玉院的,客人上楼时,可见过那个黑衣小厮,守了半年,便是这样的痴情种子。”
张玉轻笑一声。
绿衫婢女问道:“客人不信?”
张玉摇头道:“世上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那不成仙了?”
绿衫婢女忙点头道:“东方姑娘论及相貌,比起仙子,却也不遑多让了。”
“你总说东方姑娘,莫非这位魁,就只有姓,没有名儿?”
绿衫婢女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反正自半年前,她来楼中时,就不知道名字,后来听见康妈妈称呼她东方姑娘,群玉院的人,也就跟着这样喊了。”
张玉仰头,饮尽杯中酒。
喝酒,喝的不止在酒,而是一种情绪。
只是有时喝再多,也找不回最初那种感觉。
“原来是这样。”
绿衫婢女见酒杯空了,连忙满上,边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群玉院吧?”
张玉点头。
绿衫婢女轻笑道:“那客人真是好运道,今夜东方姑娘将会现身,你可以一睹芳容了,上次东方姑娘现身,还是三个月前呢。”
她这边话音方落,楼间忽然爆发出欢呼,几乎要把群玉院掀翻过来。
群玉楼有五重,穹顶装饰着许多彩带。
一道红绫从空中降落,如同天上虹桥,搭在了高台上。
“东方姑娘,东方姑娘……”
身影出现之时,声音戛然而止。
穿着大红衣袍的女子,挽着红绫,似乎是从天上缓缓临世。
二楼雅间,十八张珠帘,齐齐升起。
女子独立高台,凤目高挑,朱唇浅笑,相貌绝美犹如神仙,气质高贵更胜帝姬,这种美,已经超越了男女界限,种属之别,仿佛可以让时间停止,空气凝固,活人窒息。
果然。
有几个承受能力弱的,当场抽了过去,晕倒在地,无人在意。
红裙女子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站在台上。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也环顾所有人,目光所及,又抽过去几个。
“咚!”
张玉手中酒杯落地,眼神中满是震惊。
“怎么可能,怎么会…”
绿衫婢女见他这番作态,一点儿也不惊讶,这还算有出息的,三个月前那次,二楼雅间有个甲老者,听说还是长沙府的大儒,师从心学大家,也许身体原本就不好,见了东方姑娘,一激动,当场人就不行了。
她幽幽地看向帘外,东方姑娘之美,就连身为女子的自己,也忍不住心生觊觎,更何况是男子了。
张玉脑海中,却只有一个疑问。
“这位群玉院的东方姑娘,为何与蓝兄如此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