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笑笑的环顾左右,又促狭,又慈祥。
“咱一把老骨头大半宿没睡,实在是累了,这事儿说交给你们就交给你们,不论是啥结果咱都遵从,现在咱要去睡了,你们个个都还年轻,再多劳顿你们一些,可别耽误了。”
说着朱元璋起身,早有左右宫女上前搀扶,往西翼的暖阁去了。
这边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的好。
论辈分这在座的众人里朱棣最高,按位阶则属皇太孙朱允炆,但朱元璋交待了这事由朱允熥统筹,所以主事者应该是他才对。
偏偏朱允熥从没召集过任何形式的朝会,半点经验也无,甚至不觉得这事儿自己该做什么,茫茫然懵懂无知。
好几分钟众人都惶惶不安,谁也不开口,等着别人先。
还是朱允炆打破沉默,先对着朱允熥。
“我来说两句。”
总算朱允熥没有愚钝到不知道点头,朱允炆才又望向坐席当中一名文官。
“还请张侍读抓紧时间写一份公告,说明这场叛乱概要,只说陛下毫发不损,接下来朝廷要追奸逞凶,定会除恶务尽,同时无扰平民与无辜,天明前就贴在城门口市集上,让百姓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至被谣言蛊惑人心不稳;同时发悬赏令,但凡跟叛乱有关的一切信息情报,嫌疑,均面向所有人重金募集,知情不报者和叛乱者同罪。另外李……指挥使,你到前军都督府去掌兵吧,率本府在应天府的卫所军控制应天府各城门,卫所屯所,交通枢纽,暂定封锁十日,除粮秣果蔬之外不能进,不得锦衣卫颁布的路引不得出。”
耿恭在场众人中官职最低,原本只是金吾前卫千户,先被皇帝口谕拔擢为指挥佥事,席不暇暖又被皇太孙再升到指挥使,还由金吾前卫调到前军都督府领实职,差不多由五品官直升到一品,连升四级,大明建政以来怕是头一个。
他倒波澜不惊,起身领命,但还有不同意见。
“卑职领命,不过卑职在刚刚跟贼人交战过程中,抓获了好几个关键的嫌犯,追奸逞凶这件事卑职最清楚……”
朱允熥听出耿恭还不舍得放手抓获的秦王府的军官,先他还以为只有一个,现在他说抓获好几个……简直谋反者是谁已经昭然若揭,他想要亲自追这条线,如果最后确证,功劳肯定比率兵封锁城门要大。
朱允炆对李陆的话却有些诧异,不解他为何对升职,得实职不大热心似的。
“李指挥,嫌犯交给蒋指挥使去审讯好了,这是锦衣卫之所长,他那边专门做这个,有一套,一定会做好的,你放心。”
耿恭踌躇一下,躬身领命。
朱允炆再看向蒋恒。
“蒋指挥使,如果皇爷跟我早听你的话,也许不至有今晚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你还是就已有的案情往前推进,今晚就把颖国公和宋国公全家及部属收押起来,好好问话,不要过度,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把案子办得……妥妥帖帖的。”
蒋恒沉着脸不多说,只躬身领命而已。
朱允炆又望向席间一位须发皆白,身披盔甲的老将。
“耿将军,长兴侯你已经做了十多年,按功勋你早该封国公了,可还没有,这次皇爷跟我都要仰仗你,领京师兵驻扎在镇江,拱卫应天府,做全局的定海神针。”
老将军耿炳文站起身来,冲着朱允炆深躬领命。
朱允炆点头回礼,又对着身边的李景隆说。
“曹国公,你立即点校宫中十二卫人马,除稳固皇城的守卫外,编出一支精锐部队在洪武门外集结,随时听候我的命令,预备城中还有骚乱的时候即刻敉平。”
李景隆领命,立即便起身出去。
朱允炆交待完这些,长长吁了口气,看上去颇满意自己的安排。
“我听说这次城中多处起火,已经殃及了许多无辜,皇爷跟我都极为不安,我等下就请黄子澄着户部安排人手救助受灾百姓,核算财产和性命损失数字,朝廷酌情予以补偿,不令百姓平白领受这无妄之灾。”
朱允熥越听越心惊,之前他只觉得朱允炆能装善骗,这会儿皇爷脱离危险回到皇宫,应天府城内还乱着,自己脑子里还是懵的,朱允炆已经对这次平息叛乱方方面面做了安排,不可谓不全面,不可谓不妥当,莫非他真的有治理天下的才干?
又再转念一想,嗨,当自己在洞神宫附近那所民宅里陪皇爷承受叛军围攻的时候,朱允炆在皇宫里好好的,身边既有宫墙拱卫,又有好几万大军专为保他一人,更别说他那文华殿里还有一整套班子为他出谋划策,这些安排如果不是他这会儿赶趟儿想出来的,而是黄子澄、齐泰、李景隆等人一起帮他们想出来的,又有何稀奇?
他正想,瞥见四叔朱棣腾的站起身来,面带不屑。
“我本来昨天就该离应天府回北平的,耽误了一天,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今天大概还是走不成,明天大概也走不成,后天呢,后天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了,蒋指挥使,我的路引还请你给我开一份儿。”
朱允熥听朱棣语气气呼呼的,明显是为朱允炆安排所有人,唯独不提他感觉意难平,心中有个小人直拍手,打起来,打起来!
朱允炆慌忙站起来面对着朱棣躬身行礼。
“四叔是自家人,想什么时候回北平都行,只不过今晚的事实在重大,四叔在其中起的作用又太关键,四叔不能走,就算四叔走,要是最后调查完毕送去给我三弟的卷宗里有不清楚的地方,哪怕派人往返北平还是要叨扰四叔的,必定要清楚明了才结得了案。”
朱允熥看得出朱允炆表面恭敬,其实说的话丝毫没留情,阴阳怪气,这才多久不见,一下子厉害多了。
朱棣显然听出朱允炆话里的阴阳,气愤的想要大骂,勉强忍住,冲着朱高煦哼一声。
“人家都在赶我们走了,你还坐在这儿干啥?”
说着冲刚刚朱元璋坐过的空龙床恭敬的拜一拜,拽起朱高煦便往外走。
朱高煦心不乐意,也不能说什么,气鼓鼓的跟着往外走。
朱棣既走,朱允炆也更轻松,招呼众人抓紧时间按刚刚部署行事,众人挨个去了,只还有个文官留下,对朱允炆行礼。
“太孙殿下,下官这里你忘记了安排。”
朱允炆哦了一声,一拍脑袋。
“我忘记了,实在对不住,陈御史,实在我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做。”
那文官再拜。
“太孙殿下但有吩咐,陈瑛愿效犬马之劳。”
朱允熥旁边看了,心想,这人原来是个御史,姓陈名瑛,我对这人没印象,大概是个小人物。
朱允炆看看朱允熥,看着陈瑛,声音压低,有些含含糊糊的意味。
“我想这次百官里参与叛乱的人大概不多,但这段时期别的方面有问题的,你也都给我送来,我有用处。”
陈瑛不由的啊一声,似乎吃惊,立即就恢复如常。
“是。”
朱允炆做个手势,那陈瑛也告退,先前济济一堂的厅内只剩下朱允熥还在。
“三弟,今天的事,对咱们很重要呐。”
朱允熥承认这一点,的确很重要,自己活过来就很重要,多半朱允炆还不知道今晚的事很可能除了傅友德冯胜有关外,还跟二叔三叔有关,实际上二叔三叔又很可能是个幌子,或被栽污,真正有关的是四叔,他还不知道这些,但接下来的情势发展很可能会逐步揭晓。
“你竟公然借御史大夫掌握百官,预谋入罪,还不怕让我看见?”
朱允炆哈哈轻笑,轻轻拍一下朱允熥胸膛。
“皇爷让你负责统筹这件事,我不论做什么也要向你汇报,实在是对你期待甚大,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也要好好把握。”
“你也要好好把握”,把握什么?
朱允熥心里咦的一声,倒不至于说自己被骗了,但皇爷是对这家伙说了什么?
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上了就是你上了,兄弟齐心要到这种程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