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又来了,贼人又来了,警戒,警戒!”
坐在屋顶上观察的侍卫大声喊道。
朱允熥懵了一下,心想我军刚刚大胜,又合兵一处正是实力强得可怕的时候,怕什么敌军又来?
再来还不是苦战一番,丢下许多尸体退场,想到这儿他简直想振臂一呼,传达皇爷对侍卫们的慰问和赏赐,到底给什么样的赏赐配得上今晚大伙儿的舍生忘死?
还来不及想具体的数字他已感觉到了异样,周围的侍卫们没一个兴奋的,全都嗒然若丧的神情,有些人干脆就地坐了下来,还站着的人大多茫然四顾,无所适从的样子。
“动起来来,动起来,张指挥使,你的人到墙底下,金吾前卫、虎贲、旗手,去守住前门,别让贼人突进来。”
耿恭手握腰刀,挨个推身边的人,叫喊着名字,大声发出命令。
效果明显不大,混乱的侍卫们脚步沉重的赶去耿恭布置的地点,透着万分不情愿。
朱允熥懂了,众人鏖战一晚,好不容易才取得一胜,体力心力都透支得差不多,其实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以这样的状态交战,或许还能凭部署得当和傍身的战技顶得住一下子,稍微受挫一定登时全崩,这回可没有外面再来一支援军凿穿敌军的后背了。
“大伙儿打起精神来,陛下知道大家忠勇报国辛苦奋战,专门让我给大伙儿说一声,凡奋勇杀敌的,所有人不论生死,事后皆赏白银千两,不论原职如何全都职升一级,受伤的朝廷包治好,牺牲的赏赐全都交予家人,绝不有后顾之忧。”
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各样的响动立即有劲头多了。
耿恭趁机在一旁鼓劲,举刀大喊。
“听见了没,陛下定下这样高的赏赐,各位还不尽力杀敌?”
下面人响应的还没发,坐在屋顶观察的侍卫站起身来,声调颤抖冲着耿恭禀报。
“李千户,不对,是……燕王,燕王的……不,是燕王本人!他来了,不是贼人!”
耿恭一愣,正调动了精神气跑起来的众侍卫全都停下脚步,错愕的望着屋顶报信的侍卫。
朱允熥心猛的往下一沉,这乱纷纷的,几分钟前耿恭才说他们抓住了秦王朱樉的护卫指挥,这说明朱樉参与了哗变,现在燕王朱棣竟带着队伍亲自上阵?
莫非这跟傅友德、冯胜毫无关系,是自己的叔叔们联手搞的偷袭?
他才这么想,听见墙外马蹄声响,好几骑不紧不慢踱到外面墙下不远处,站定了大喊:
“里面负责的人是谁?出来见我,我是朱棣,带骁骑右卫前来救驾,陛下在里面么?”
正是朱棣的声音,朱允熥惊得嘴张大合不拢,燕王,救驾?
谁知道你是救驾还是劫驾的?
话说回来,二叔秦王的护卫指挥会不会也是来救驾的?
要不再加一码,其实是这边护卫的众侍卫才是劫持皇爷的贼人?
这娃套下去,说不定我也是反贼?
耿恭也惊讶,定了定神,飞跃上屋顶,站在告警的那侍卫旁边朝外看。
“果然是燕王,但在应天府里你怎么会带着那么多兵马?”
朱允熥在墙下看不见外面情形究竟如何,只能凝神静听,周围侍卫们全都人同此心,一丁点儿嘈杂也无。
又是一串马蹄声响,另一个人声音高声说。
“里面的人听好,我是左军都督府骁骑右卫指挥佥事何竺,听见城中纷乱由北兵营赶来的,共有五百余人,路上遇见燕王,于是听他调度,一路赶过来,刚刚在一里外发现陛下的车驾,循着地上的尸体才赶到这里。”
屋顶上耿恭略一思索。
“现在形势纷乱,梁指挥佥事战死,此间由我,金吾前卫的千户李陆指挥,不便放阁下跟燕王率军进来,还请燕王和阁下整军在外布好防御,预防贼人再发动袭击。陛下在此,精神尚好,燕王可单独进来觐见。”
朱允熥在下面听了,心中叹息,确信若自己在屋顶和外面的人对话,多半就忙不迭让守前院的人开门了,哪儿会有这么周全的安排。
说周全吧,且不说那位指挥佥事位阶还高于他,燕王朱棣是何等人物,居然只能一个人进来见皇爷,这耿恭也真是把责权用到了极致,日后朱棣得志,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呢。
墙外安静一会儿,朱允熥听见许多人挪动的声音,院内观察哨也没告警,显然是院外的骁骑右卫按耿恭的安排做了部署,在外面为里面加了一层防御。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自动自发的搬开地上的尸体和伤者,挪开当中一条通道。
耿恭由屋顶跳下,跟朱允熥禀报,朱棣给他打手势说他一个人进来,就连何竺也留在外面。
朱允熥难说心里是喜是忧,援军赶到,皇爷安全了,对自己也有好处,可赶来救驾的是是四叔啊,他可是几个小时前还在他爹面前游说想做太子呢!
事到这一步他挡不住也左右不了,强打精神说好,能做的只有先回到塌了一小半的屋里禀报皇爷。
朱元璋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朱允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
“皇爷,贼人被打退了,四叔带着一支兵马在外面,他马上进来见皇爷。”
朱元璋睁眼,望着朱允熥。
“真退了?”
朱允熥又没亲眼见贼人退却,就连朱棣的声音也是隔墙听的,料想耿恭不会犯离谱的错。
“退了,四叔马上进来。”
朱元璋叹一口气,起身整理一下袍服,不多时屋外走进来两人,走在前的正是朱棣,落在后的是次子朱高煦。
耿恭说好了准一个人进来,还是不得已放进两个来。
唉,毕竟朱高煦也是皇孙,不能不放他进来。
见了朱元璋,朱高煦冲上几步到面前单膝跪下,抱住朱元璋的手臂,放声大哭。
“皇爷,我跟我爹来晚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说得情真意切,朱元璋大为触动,摸摸朱高煦的脸蛋。
“你的步子比你爹迈得大,日后一定超过你爹。”
朱允熥在旁边看着,觉得四叔家和自己家刚刚反过来,弟弟朱高煦会做戏,哥哥朱高炽沉着稳重,也没啥坏心思,自己这边一直以来都是朱允炆会做戏,出尽风头,自己是个受气包。
今晚的事自己全程守在皇爷身边,老老实实的,也没朱高煦会哭。
朱棣也上前,对着他老爹跪下,低头禀报。
“儿子本来已经快回到住处,听见城中纷乱所以折返来查看,路上遇见左军都督府骁骑右卫,便和他们一起查找城中乱源,当时儿子还不知道父亲在城中,直到发现了弃置的大马辇,以及遇见几位伤者,才问到今晚的情况,赶来救驾,万幸见到父亲安好,儿子的忧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朱元璋上前搀扶朱棣起来。
“虽说咱还活着全靠这一班忠勇的侍卫,但这时候是你不是别人赶到,也算是首功一件。”
朱允熥旁边听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祟,感觉好像听出皇爷语气里的一丝讥讽。
嗨,没事你讽刺他干嘛,要是激怒了四叔,回去的路上他有的是机会动手,话说二叔也就是不够聪明,别人都不硬上,他硬上了被逮着证据,就算他本人不在应天府,日后有他好果子吃,反观四叔——
朱允熥原本相信叛乱就是叛乱,谋划者预备拿下皇爷一举而定天下,这会儿忽见一片安详和谐局面,顿时生了无穷的怀疑。
怎么会有叛乱者相信拿下皇帝就可以拿下天下呢,就算今晚上成功,明早上起也是全国大乱,无穷的征战,谁能活到最后根本说不清吧?
倒是反其道行之,叛乱不是叛乱,而是个幌子,既可以诛杀潜在的竞争者,也可以当仁不让的拿下中枢。
这会不会是某个人的谋划呢?
掀起冲天的动乱,坐收泼天的富贵。
朱允熥脑子里首先闪过的便是姚广孝,望着自己深不可测的眸子。
幻化一只老虎吓唬朱允炆,不过是他的起手式,搞出一场震撼应天府的动乱,才是他真正的大手笔?
朱允熥越想越是这样,但也清楚得很,自己手头是一点儿证据也没有。
他这边正想,一条手臂从背后搂住他脖子,是朱高煦,在他耳边低声说。
“这事儿尽在你掌控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