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头一回怀疑系统是一个人，具有人类的一切情感，亲切、矜持、骄傲，满足，嫉妒，敏感，易怒。
老白只不过是系统留在这里跟他沟通的界面，界面后系统实际是什么？
如果是人这些就都解释得通了，当朱允熥称他是骗子，他激动地说，我在乎你怎么说我么？
事实上，他在乎。
老白由打不着火的湿怒中冷静下来，像个渴望成交的房屋销售那样恳切地对朱允熥说。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召唤任何你希望召唤的魂魄，不论是谁他都会以绿名的形式出现，但这个优待仅限一次，且从这一刻起三天内，过时不补。”
朱允熥大喜，伸手做个击掌的手势。
“一言为定。”
老白悻悻然地举爪，和朱允熥的手掌碰了碰。
“我不是以为你叫我骗子才给你开这个特例，以后你再也别想有，就当你这是提前预支了你全部的……信用。”
朱允熥明白，有这个进展已超出他预期，这说明自己对系统是有谈判余地，并不是一切都被它预判和限定了。
“没毛病。”
他闪念出了宅男空间，在自己床上坐着，冥想那些心里念叨过无数遍的名字，全是令人垂涎欲滴的存在，果然已全是绿色，像只有一人高的果树上待摘的果子，只消一抬手就摘在了手里。
按老白的说法，这回只能召唤一人，一旦召唤某一个，所有别的绿色名字全都会转回红色，仍要依靠自己该死的精神值作为前提来确定可否召唤。
本来就该这样，自己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找来一个强大的角色，在这皇宫内，春和宫里这小小地方有他用武之地吗？
秦舞阳，王朗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在某种程度上。
按游戏常见的评判标准，他们大致相当于T3甚至T4档次，不能更高。
现在更强大的多的T0选择权已经到了手中，就算委屈他，短时间里没有用武之地，自己也势必不会放弃三天内的召唤权，一定要握在手中才算。
老子、孙子、孔子、墨子、管仲、乐毅、王翦、白起、项羽、韩信、李广、卫青、霍去病，班超、曹操、诸葛亮、慕容垂、刘裕、李世民、李靖、赵匡胤、岳飞、铁木真……
所以肯定会有一个人会重生在此时，他会是谁呢？
就算现在不能立即人尽其才地用上，但多多少少应该用得上才好吧？
朱允熥实在定夺不下来。
再有，就算选择了其中一人，把他召唤过来，重生在谁身上较好呢？
王朗是个典型的例子，自己在醉中召唤了他来，神使鬼差令他穿越到秦忠身上，如果不是秦忠，他岂能对海洋贸易有起码的认知，从而献出让沈氏主导远洋贸易的策略？
多半不能。
更好的T0人才，重生在这个时候，合当为他预备一个好的身体，这要求不过分吧？
譬如……朱允熥实在想不出一个说得上良才美质的人，让他足以承载重生的重任，这跟自己也才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不久，平常宅居在家，就连黄子澄、齐泰、李景隆那样的中人之姿的家伙也不认识几个。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自己认得，年纪正好，聪慧的程度足够，可不就是由福建府来应天府赶考的陈安。
这人适合让谁重生在他身上呢？
朱允熥觉得事儿差不多已经确定下来，只是隐隐想到一点，上次自己和陈安见面，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言谈间颇为投机，几乎是可以做朋友的；转头自己就夺了他的舍，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大礼貌？
罗四虎和秦忠，本身就是兰苑自己的奴仆，夺他们舍不算多大的事，反倒是给了他们绝佳的上位机会，但陈安……合适吗？
这事儿是不是该去问问陈安，你愿意被诸葛亮上身么，变成诸葛亮？
不不不，不是真变成诸葛亮，你还是你，别人眼里你还是陈安，一点儿都不变，变的是……
这也一言难尽啊！
朱允熥又为这样的问题踌躇不决，不知不觉间困意上来，将睡着的一霎突然想到，皇爷在朱允炆那边聊得如何了，他会不会反正人已经到春和宫，打朱允炆那儿走之前随便到自己这里踩一脚说几句话？
召唤的事很重要，跟皇爷保持密切的接触甚至更重要。
想到这儿朱允熥强忍困意，下床到门口唤小厮端一盆冷水，把自己洗得精精神神的。
这回他专心想朱允炆和皇爷聊的情况如何，皇爷如果到自己这里来，自己该怎么说，一切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但不见外面有动静，越发焦躁，听见远处更夫报亥时已过，已到子时，外面仍是一点儿动静也没，失落感不由得大起。
多半在这之前许久，皇爷已经由朱允炆那儿直接回宫去了，不会再来。
不会再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朱允炆那儿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还是担心太晚惊吵了自己所以没来？
朱允熥觉得自己怕不是有点儿魔怔，反复地想，精神越发亢奋，越觉得皇爷那儿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失了势，朱允炆其实利用这回被不知由何而出的老虎惊扰的案子得了皇爷的怜爱。
这滋味着实不好受，朱允熥又一次觉得自己成了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
当皇帝的没一个好东西，总想着，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封建专制的糟粕，迟早一天我要把你彻底打破！
朱允熥既怨又逊，折腾到不知多晚才死心，灭了灯躺下，又过了不知多久才睡着。
早上起来，眼泡肿着，王朗前来求见，一见便知多半也没睡好，黑眼圈，精神萎靡。
“三爷，有件事小的想给你说。”
“尽管说。”
“三爷的志愿小的都已经了然于胸，但对朝中的情势实在知之甚少，昨晚小的跟几个兄弟彻夜长谈，为的是小的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能由只言片语里推测状况，但寻常的聊天拉拉杂杂，其实所得的也不足，难以给三爷通盘的谏议。”
朱允熥看出王朗着实有些沮丧的神情，更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
“没事，你才刚来没多久，不急，接下来日子还长着呢。”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吓了一跳，一时想不起王朗哪天重生的了，这是第五天还是第六天？
看他精神萎靡的样子，不会是已经快到时候了吧？
王朗微弱地咳嗽，原本是咳一两下，但越咳越厉害，止不住，脸都咳得通红。
“对不住，三爷，我日子怕是不多了。”
“胡说什么呢，有我在，你……自然没事的。”
王朗又咳嗽几下，这才暂时止住。
“昨晚上有个兄弟提到燕王朱棣，也就是三爷的四叔，由北平回到应天府，说是送他的嫡次子朱高煦随皇太孙一起读书的。”
朱允熥心里啊的一声惊叹，心想这事在别人听来也就是寻常一件事，王朗已经注意到它的特别处。
“那又如何？”
“小的由此想到三爷今后真正的对手并非二爷，而是在外的众位叔叔，他们大多年富力强，手握重兵，都有一方支持，要是未来有事，一定是出自他们。”
“这就是你要说的……什么事？”
“这几天小的和兄弟们闲时聊天，虽没什么根据，但感觉秦王以下都没什么可虑的，只有燕王大有疑虑。”
朱允熥一边感慨王朗果然有识人之明，但这是自己知道的，没甚特别。
“现在说这个……扯得太远了吧？”
“小的其实想跟三爷告个假，由三爷身边离开几天，到燕王的驻地近旁看看，和他下面的人聊聊，或许会有些收获，即便没有立即的收获，于今后总有好处。”
朱允熥一惊，先只是想到王朗跟自己谏言要注意朱棣，这是对的，但有点儿远，不想他已经打算到朱棣身边去走一遭，拿到第一手资料了，这份用心，这样的执行力，自己实在自愧不如。
这兰苑始终是个浅得不能再浅的池子，但凡有点儿活力的家伙全都耐不住要走出去，前有王匡，接着是王朗，要是自己召来T0级的人物，自然也是放在身边待不住的。
出去是没问题，可就是王朗重生的日子不短不长，要是脱了七日之期可怎么办？
不如他出去之前就把必要的程序做完。
朱允熥闭上眼，朝内看向胸膛中那悬浮永驻的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