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一个激灵,手上用力,船给他划得偏转了一大截,泄露了他有多慌张。
“什么石头?”
沈长生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朱允熥。
“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要坦诚以对,你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过来说,我问你的,也能这样吗?”
朱允熥心里哎呀一声,才意识到这果然是身在同一条船上,本来这该沈先生让自己上船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的,居然没有,真是愚钝。
再者,他问石头,自己难道不是最迷惑于那块石头吗,为什么不回答,要躲躲藏藏的?
心念至此,一下子便不慌张了。
“对,昨晚上我半夜睡不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我出门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那块石头面前,我伸手去摸,感觉到无穷的力量灌注到我身体里,我吓得赶忙松开……”
他说到这儿停下,接下去的部分也要言无不尽吗?
沈长生饶有兴致的等着。
“然后呢?”
朱允熥飞快的想了下。
“黑暗里似乎有东西袭击我,我没看清,幸好我两个侍卫都赶到,击退了那东西,但好像也没留下什么。”
“再然后呢?”
“然后……我们三个回客房去,路上遇见了怪物变作我们三个拦住去路,幸好四虎把他们都杀了,杀后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沈长生叹了口气,手指轻巧船帮。
“怪物……”
“或许是闹鬼?”
朱允熥尝试着解说,他是不信有鬼,但沈长生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有他的迷信。
沈长生鼻子里哼一声。
“原来你也就是这样的见识。”
朱允熥被奚落,反而高兴,呵呵一笑。
“愿闻沈先生给我解惑。”
沈长生默然一下,手摸着木桨,看似准备要划船回去,却没动。
“那不是石头,是海中巨物的……我猜是它的脑子,那巨物当然早死了,但它的脑子好像还没全死。”
朱允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些古人啊,说起话真有意思,可惜就是很扯。
那玩意儿当然是石头,若说它是化石,没听说过有机物能变化石的;再者形成化石的时间以万年计,一个东西都变化石了,你说它还没死,这不是扯是什么。
“这……不大可能吧?”
“我爹把它带回来,陈放在那儿,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它的力量,你也领略到了。”
朱允熥无法否认这一点,甚至沈长生估计那东西是个脑子也很符合自己穿越来那个年代的科学认知,但有机物不会变化石,化石不会是活物至少打个2:1。
“它摸起来就是块石头。”
“摸起来像块石头,不一定它就是。”
朱允熥承认这话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如果那是一块“脑子”,而不是带着放射性物质的石头,也行,沈长生的关注点在哪儿?
“如果这是一个怪物的脑子,那反过来推算,它的本身应该有多大?”
沈长生脸上又浮现出少年心性的快乐来。
“你说得对,你觉得它身体有多大?”
朱允熥又陷入迷糊中,沈长生的意思是他知道海中怪物有多大,考自己来的,还是他其实也不知道?
小时候看过的科普读物说恐龙的脑子只有一个鸡蛋大小,身子可长五十米,按这个比例算,这“脑子”石头体积大约相当于两万枚鸡蛋,那这怪物的长度可达一百万米长,换算成公里,大约一千公里。
好极了!
足有一千公里长的海中怪物。
朱允熥有点儿缺氧似的恍惚,感觉这么说出口两个人都会同时崩裂开。
还是按智商最高的霸王龙来比较吧,一千克的大脑对应十米身长,这块石头怎么也有十吨,那它的活体体长大约是十万米。
好家伙,还是有一百公里长。
这个世界上有一百公里长的生物吗?
也许这么比根本就错了。
没准儿这根本就是个缸中之脑,整个生物就是一块大脑,没身体。
实际上这时候他想起一个说法,这个说法不来自于这个时代,而来自于未来,说出来就变自己首创了。
“我……不知道。”
沈长生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压低了声音。
“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也存在,我们是后来者,我们闯进了它们的地盘,而不是反过来。”
朱允熥忍不住打个寒战,沈长生这话仿佛相识,不记得谁说过类似的话。
同时,感觉关于这块石头,或说脑子,疑问丝毫没解开,反而更茫然了,沈长生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一直摸那块石头,会怎么样?”
“它由海上运到这里,一路疯了十四个人后我爹才知道它是不能接触的,用尽一切办法隔绝起来搬运,后来还是又再疯了九个。”
二十三个疯子,朱允熥回想起自己接触石头时那种踌躇满志,天下我最大的感受,疯了是最合理的终点。
“那……为什么不把它藏起来?”
“我爹本来是把他藏起来的,都好些年了,他自己摸那块石头看见了不少东西,可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无处可说,无处可问,后来他有个想法,找来最有名的两个人,一个画家,一个小说家,让他们尽可能近距离和这块石头相处,要他们用图,用文字,描摹出他们在黑暗中看到的。他始终想找出这东西的真相。”
朱允熥想起自己头回来见沈长生时,见过这两个人,啊不,见过一个,另一个不在。
这两人,一个是小说家,一个是画家,沈宜都真是个天才,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老白赋予自己召唤之力时自己被一股绝大的力量攫住,仿佛将一切扭曲,就连纯黑的力量源泉都被扭曲成光点,光点之外尽是黑暗,这黑暗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几乎将自己扼杀。
要怎样才能和这样的力量对抗?
先赋予它形象和名字,让它变得具体,可辨可识可认知,是对抗的前提。
“就这些?”
“就这些。”
两个人都陷入到沉思中,一个是秘密分享后的愉悦,另一个是分享秘密后的茫然。
好一会儿,朱允熥开口。
“我们该回去了。”
沈长生不说话,手把住木桨片,和朱允熥一起将船儿划动,朝湖边驶去。
边划船,沈长生边交待。
“我不能进皇城,你也不合再常往我这儿跑,接下来我们最好不见,但交流不可须臾中断,最好的法子是你在应天府城里找个地方,由可信的人驻守,我有消息立即送到那儿,他再转达给你。反过来也一样。”
朱允熥自然说好,这事合当交给王匡去办,他本来就往来宫里宫外的。
“还有件事,你可做参考,应天府里最近不大安稳,我不知道会闹多大,也许根本不会闹起来,也许会血流成河。你现在什么也没有,大概不会有你的角色。”
沈长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竟带着些愤懑,不会有你的角色这话似乎也是他的自况,沈家才经历了大变,他年纪小,同样也没有角色。
朱允熥表面平静地哦一声,其实胸中波澜起伏,因为就在前天,王匡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城里不安稳。
究竟有多不安稳?
王匡没说,沈长生也没说。
自己要强行掺和进去吗,似乎也没必要。
船靠岸,两人先后下船,各回自己人一边,道别也没有,各走各的。
出沈府仍是章茵相送,脸色仍像昨天一样沉着,显然还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已被送给朱允熥,又为这位客人在府上留一夜感到惊讶。
“昨天我问公子那个问题,公子要再答一遍么?”
朱允熥都快不记得昨天自己被章茵问了什么问题,茫然的啊一声,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问她的名字;自己居然反问她可有一个姐姐和妹妹,天可怜见怎么会有人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她愿意再问我一遍,已经给了我十足的里子,是打心里爱我。
朱允熥凑近,用最小声在章茵耳边说。
“我喜欢你,等我,我来娶你。”
章茵脸刷的一下通红,头埋下去又抬起来,愣一下,才想起啪的一声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