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费尽口舌,才算是让万安知道,怀恩让他进呈的是请辞的奏疏。
且这份奏疏跟以往有所不同,只要进呈了马上就会被皇帝准允,且在这两日他就会离开京城返回他的四川老家,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万阁老,而只是个普通的致仕文臣。
“萧公公,这可不能随便言笑,此等大事岂能靠你一人来转述?且……”
万安就差说,你算什么东西?
凭啥我一个首辅是否致仕,得听你或者是怀恩的?
更何况现在怀恩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个秉笔而已,我跟他的官职最多算是平级,或者说叫井水不犯河水,他想让我走我就得听他的?莫非他以为自己是皇帝?
萧敬苦着脸道:“万阁老,您也别让在下为难……咱家只是把话带到,您自行斟酌吧。怀公公有言在先,说是希望不要把场面闹得太过难看,除非是……”
“除非怎样?”
万安显然没想到,这次他要离朝,乃被人早就设计好的,且几乎毫无转圜之余地。
他心里甚至觉得,自己不就是给皇帝上了一份房中术的奏疏么?
你皇帝再不满,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就算没功劳,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断不至于赶我走人吧?
萧敬深深地看了万安一眼,黑着脸摇了摇头,抛下一句“您好自为之”,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这下万安心里更气了。
我怎么就到“好自为之”的地步了?
你这姓萧的阉人,为啥说话只说一半,是要急死个人吗?
萧敬并未跟一个没有觉悟的人白费口舌,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想要让万安体面离开,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既如此,那咱跟他讲道理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体面,那大家就都不要体面,直接撕破脸来个一翻两瞪眼,看看谁最后名誉扫地。
万安把萧敬送走后,心下非常恐慌。
心中说是不怕那些逼人太甚的“阉人”,但实际上他却对怀恩怕得要死,也很清楚怀恩手段高超,哪怕不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但凡怀恩想让他滚蛋,他在朝中都没好日子过,甚至可以说是朝不虑夕。
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对策……
那就是马上去找张峦。
“我倒要问问来瞻,究竟是怎生回事!”
万安赶紧让人准备轿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张府门前。
随后也不等下人上前去通报,万安直接便下了轿,三两步到了府门前,扣动门环,大声招呼:“老夫万安,来见张国丈!”
这下可把门内的张家门房给整无语了。
没见过谁像万安这么无礼,大晚上来拜见主人家就算了,还这么张扬,甚至显得很不通礼数。
不过出于对万安首辅身份的尊重,门子还是让他先到前厅等候,随后便有专人进去通传。
过了不多时,张延龄亲自带人出来迎接。
“令尊呢?怎叫个小的出来?”
万安见到张家派出的是个半大小子来迎接自己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我要立即见到你父亲,跟他说,有要紧事!十万火急!”
张延龄微笑着回应道:“万阁老您稍安勿躁,家父本已经躺下了,这不听说您到来,得稍微整理一下才好相见。”
万安不悦道:“我直接去他房里会见,不行吗?”
“万阁老,现在已入夜,您随便往张家内宅跑,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张延龄微笑着问道。
“这……”
万安想了想,自己来毕竟是有求于人,好像是不能不给张家人面子。
“那让他赶紧的,十万火急……”
张峦这边正在穿衣服。
一边穿还一边问刚进房来的儿子:“延龄,万安此来究竟作甚的?”
张延龄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猜呢?”
“我……”
张峦略一沉吟,脸上闪现一抹惊恐之色,问道,“不会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吧?他有那么着急吗?就算他把奏疏呈递上去,令陛下不悦,陛下应该也没这么着急要把他……怎么样吧?”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他所谓的十万火急指的是什么,你自己去问问不就行了么?”
张峦气呼呼地道:“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置身事外看热闹?这不是你一早就算到的吗?为父先前那么推崇他那份东西,现在见到他,该怎么说?”
一旁帮忙穿衣的汤氏好奇地问道:“老爷,是什么东西啊?”
“妇道人家胡乱打听什么?”
张峦皱眉,先喝斥一通,随后又想到自己可能言重了,毕竟这两天看那东西看得虚火上升,而家里目前也就汤氏比较适合让他来检验实际效果。
把夫妻关系闹得很僵的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等着。”
张峦道,“我有要紧事去做,赶紧把孩子那边安顿好……嗯嗯。”
“呵呵。”
张延龄在旁边笑个不停。
张峦皱眉打量儿子,问道:“你小子乐个啥?”
“没事,还不让笑了?”
张延龄眯着眼,嘱咐道,“爹,你一会儿见到万安,一定要义正词严,显得自己理直气壮……绝对不能未战先怯,这样万安就拿你没招了。”
张峦招呼:“你跟我一起去,就立在旁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给我打眼色,或者是当场说两句也行!
“这万安,果然不是善茬,大半夜扰人清梦,我这府宅他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当我这儿是茅厕?哼……”
张延龄道:“爹,慎言啊,哪里有这么贬低自家的?”
张峦嘴角一挑,道:“是他万安先瞧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呢!走,咱去见见这位不速之客……”
张府正堂。
张峦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出来,见礼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因为有伤在身,这样留下儿子在旁边照顾就显得合情合理,他也就无须将张延龄给屏退。
但万安却打量张延龄几眼,故作为难道:“来瞻,让令郎先退下吧,我有要紧事与你说,十万火急!”
张峦不由眯眼打量万安。
心里在想,没见识果然可怕。
你不知道一直在算计你的,其实都是我的好大儿?你瞧不起的小子,却是让你下不来台的始作俑者?
到现在你还以为我能帮到你?
除非你能让吾儿满意,否则这世上没人救得了你,可你偏偏还瞧不起我这好大儿,他又怎会帮你呢?
“无妨。”
张峦一摆手道,“吾儿什么都懂,让他听听也好。”
万安惊疑不定地道:“来瞻,我要与你说的,乃昨日跟你讲过的事,你觉得让令郎在这里旁听,真的好吗?他才几岁?”
张峦笑道:“正因为他不懂,才让他听听,就当是长长见识。难道他将来就不需要养生了?提前跟着万阁老学习一番,将来或许能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呢?”
万安一怔。
心说你张来瞻还真想得开,准备让你儿子将来继承我的衣钵,让他去研究养生?
甚至钻研房中术?
就算我很开明,好像也远不如你啊。
张峦道:“可是万阁老对在下昨日所填补的内容有所不满?回头我再斟酌斟酌……毕竟是临时所写的东西,有不尽不详的地方,还请见谅。”
“谁管得了那个?”
万安又急又气,却拿出一副悔不当初的姿态道,“今日一早,朝会后,老夫就把那东西进呈给陛下了。”
“啊?你说什么?”
张峦故作惊讶,就好像不知道万安要搞这种骚操作一般,一脸震惊地道,“万……万阁老,此等事可不能言笑。那……那可是……哎呀,难道你把我增补的内容,也一并呈递给了陛下?
“万阁老,你糊涂啊!陛下年少有为,又自小接受东宫讲官的传统教育,守旧而呆板,非常推崇礼乐教化……你让一个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的人,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呢?”
言外之意,我是真不知道你要向皇帝进呈这种奏疏。
要早晓得的话,我就不会让人给你送我的养生意见,被生生绑到你这条贼船上了。
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意见,只拿了你自己的研究往上报,你笃定可以获取功劳的时候,可没记得我。
万安道:“对,老夫把你所写的,也一并陈列在内,还署了你的名。本是想与你一起在陛下那讨个彩头,谁曾想……”
“呵呵。”
张延龄在一旁笑,虽然不是很大声,却在对话二人听来,分外刺耳。
张峦瞪过去喝问:“你笑什么?”
万安心里也来气。
你张峦真就一点家教都没有吗?
把儿子教成这样?
做长辈的在说话,他就在旁边笑?
不知道老子乃当朝首辅,能来见你们父子一面,也是你们父子面目有光?竟还在这里给老子惹事?
张延龄笑道:“没有,父亲,我是在笑,万阁老说他把您的意见也进呈给了陛下,您几时给过万阁老意见?”
张峦好奇地问道:“昨日里我让你把东西送去万府,你没送……?”
“送了呀,但人家门房不开门,我报上名字,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张延龄揶揄道,“今日一早我又去了,他们说万阁老已经上朝去了,让我回头再去拜见,还讨了我二两银子的传报费呢。”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万阁老,这是怎生回事?不是说……把我的意见也一并进呈了吗?”
你看看我,多无辜啊?
你让我写意见,我果然就写了,还让我儿子昨夜和今早去你府上连续跑了两趟,是你自己的门子不干事,不把东西传递给你。
还想让我上你的贼船?
不好意思,是你自己先开船跑的,赖不到我身上。
万安也算是厚脸皮的代表人物,他面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我当时是等不及了,怕功劳少了你的,既是与你一起研究过,就该一起署名。
“所以,哪怕是没有你的意见,光听你昨日当面说了几句,老夫就把相关内容增加入内,当作是联合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