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保护费
谢迁回到翰林院后,心中一直怀着愧疚。
每当想起张峦,便唉声叹气,郁闷的心情如何都藏不住,以他这种多言多语的性格,也很难把事憋在心底。
王鏊进来送讲案,见谢迁神色木然地坐在那儿,近前笑道:“于乔可是因为不能像以前一样每日去文华殿宣讲,心中觉得遗憾?其实我们都一样……太子突然成为国君,咱多少都有些不太适应自身身份的转变。”
“呵呵。”
谢迁笑了笑,没吱声。
眼下翰林院内处处洋溢着欢快愉悦的氛围,可说是一扫成化末年的紧张憋屈氛围。
主要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官都觉得熬出头了,太子苦尽甘来成为人君,而他们这群东宫讲官也修成正果,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不用再被朝中奸佞压着,眼下正是日出东方,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谢迁摇头道:“唉,我是为张来瞻之事而发愁。”
“啊?张来瞻?他怎么了?”
王鏊很意外。
虽然现在翰林院名义上以张峦为首,但实际上谁都没把张峦当回事。
馆阁之地,最讲究论资排辈。
张来瞻除了是小皇帝的岳父,又参与到成化末年的几件大事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区区一介秀才,连监生都没做几天,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想在翰林院中装大头?
谁给你的勇气?
要不是因为张峦乃皇帝的姻亲,要给当今天子留面子,现在一众翰林官早就把他给当成那些传奉官一样往死里参劾了。
“他倒没事。”
谢迁郁郁不乐道,“正因为他无所作为,我反倒觉得,他在翰林院中不会长久了,更别说是当好户部侍郎了……先前我去找刘学士谈论此事,他透露给我的意思,大抵便是如此。”
随即,谢迁便好像闲话家常般,把先前跟刘健的一番对话如实相告。
王鏊听完后点头:“其实刘学士没说错啊,要是张来瞻无法在户部做出成绩,他是没脸留下来的。到时不用言官参劾,只消跟他说一声,他或许就会主动向陛下请辞。真到那一步,恐怕还得麻烦于乔你去……”
说到这里,王鏊不由笑了笑。
他突然明白为何刘健会跟谢迁说这个了。
因为谢迁本身跟张峦关系还算不错,属于翰林院中少数跟张峦有交情的人。
谢迁道:“我不是为自己将要去跟他说此事而烦忧,乃是替来瞻觉得惋惜。啧……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鏊皱了皱眉,显然是不太理解谢迁的烦恼所在:“于乔,你真觉得张来瞻有能力扛起朝中事务?其实刘学士没说错吧?”
“怎么说呢?”
谢迁娓娓道来,“我跟来瞻相识不是很久,甚至坐下来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人善良本真,为人坦荡,丝毫也不觉虚伪,令人忍不住便想与其交往。
“你说他这性格,在朝中本可做到与世无争,却非要往前冲,为太子登基保驾护航,并凭此获得前后两任皇帝的信赖,委以重任,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王鏊道:“这……在下不知。”
显然王鏊也没想到谢迁对张峦的评价会如此高。
谢迁再道:“或许张来瞻留在礼部,可以安安稳稳做个清静无为的官员,没人会说他什么,可惜陛下太过急于求成,把他安排到户部去,只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有所建树。结果到头来,礼部侍郎的位置丢了不说,这户部侍郎的位子也做不长,甚至连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也没了。”
王鏊笑着宽慰:“陛下肯定不会将来瞻的职务一撸到底,想来翰林院的职务会为其保留。若他回到馆内,我不介意与他坐而论道,一起修书,整理文案,为天下士子出一份力。到时于乔你也可帮他。”
谢迁摇头道:“你想多了,若他从户部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怎还可能留在文臣班列中?到时只怕会让他进入五军都督府供职,以后再见,只能把他当成大明的外戚勋臣看待。说起来,真是可惜啊。”
王鏊绝对没想到,以张峦这样的出身,在朝中还能交到朋友,且是那种一心为其着想的真朋友。
此时的张峦,完全没意识到这对自己而言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危机。
他正在家里专心等着李孜省给他送女人,可说是盼星星盼月亮,结果苦等几日都没下文。
张峦平时的抱怨渐渐多了起来。
最后连新厨子做的饭菜似乎都不香了,这天见到张延龄来到他暂居的城南郊外别院,便在儿子面前抱怨开了:“儿啊,你说那李孜省是不是在诓我?甚至把那件事给忘了?”
张延龄道:“忘倒不至于……李孜省骗谁都有可能,绝对不会骗你……他还得依靠你,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呢……爹,你遇事要多点儿静气,总得给人家几天时间精心准备吧?哦对了,我这边给你凑的银子,还有李孜省给的银子,都已经准备齐全,明日一早你就可以上朝说这件事了。”
“哦。”
张峦随口问道,“一共有多少?”
张延龄拿出一份清单,递给张峦:“我给你写明白了,上奏的格式也都有讲究,你照着誊抄一份就行。”
“靠,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这都让你备妥了?啧啧,还似模似样的,为父总算没白养你!”
张峦拿着奏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眉飞色舞道:“如此工整,我还抄什么?直接用你的原稿得了。”
张延龄不悦道:“爹,咱还要不要脸?”
“在你面前,这张老脸不早就丢光了吗?”
张峦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直接拿儿子开涮,随即才又安抚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为父不要脸,但你的脸面得维护啊……那我就依样画葫芦,抄一份呈递上去。”
“嗯。”
张延龄点头道:“朝会上,你当众提出来,效果会更佳。”
张峦笑眯眯道:“成色好的白银两万三千五百两……啧啧,这么大一笔数字,也是没谁了,我这是给朝廷纳贡呢?要是这银子放在我手里,能做多少事?儿啊,银子都是你出的吗?”
“没有,还有徽商的赞助。”
张延龄道,“相当于他们交的保护费。”
张峦道:“要真是那群商贾给的,那这数字就不太够了……才两万多两,就想买个太平无事?想多了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还真不知足啊!这银子能让你在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上来个开门红,以后徽商少不得会再供给你……我料想,李孜省很可能会帮你筹措银子。”
“为父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准备?”
张峦皱眉不已。
张延龄笃定地道:“李孜省绝对是个会办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成化朝混得风生水起……且在送银子这件事上,他肯定想彰显他那惊人的敛财能力,让当今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你给了他表演的舞台,他要是一点儿都不表示……还有脸在朝中待着么?”
“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张峦恶狠狠地道,“数目少了的话,我还看不上眼呢!”
当天晚上。
就当张峦在书房里,优哉游哉抄奏疏,不时转过头跟儿子说上几句话时,外面有人前来传报,说是李孜省亲自登门拜访。
张峦急匆匆往外走,见儿子也要跟上,一伸手阻拦:“儿啊,你知道为父有一件大人之间的事要跟李孜省谈,你是不是先回避一下?为父绝对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在他面前,这事儿不好开口。”
张延龄恍然:“明白了,女人的事嘛……那我先回房,有事再叫我!”
“还是吾儿明白为父的心思。”
张峦现在为了某些事,在儿子面前已经彻底不装了。
随即他便迎到门口,却见李孜省已进得门来,却不见庞顷的身影。
张峦不好意思上来就说心中所想,只能先虚以为蛇,相互见礼后请李孜省来到正堂,宾主分别坐下。
张峦见李孜省迟迟不肯进入正题,率先问道:“怎不见庞先生身影?”
“还庞先生呢?你也太瞧得起他了!叫他老庞,或是炳坤都行。”李孜省撇撇嘴道。
张峦苦笑道:“相识日久,咱们之间还在意如何称呼吗?”
李孜省笑道:“来瞻,这不,知道你当上户部侍郎,陛下那边也确实有些困难,想来内府现在拮据得紧,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为你筹措一笔银子,也算是为新皇做点儿实事。这是礼单,你且看看。”
“这……”
张峦伸手去拿的同时,心里在想,咋不赶紧跟我说女人的事?
“这是你晋升的阶梯,你不服众,谁敢说你适合当这个户部侍郎?”李孜省笑着,就好像帮了张峦多大的忙一样,“折算起来,大概白银五万两,临时凑出来的,有不少人出力了。你回头可得关照他们。”
张峦心说,好家伙,这他娘才叫保护费嘛!
想避祸,前提条件是破财免灾!
各家凑银子,交给李孜省,再转交给他张峦,送给皇帝。
这样皇帝拿人手短,就不好意思惩治那群无能的官员了。
张峦心想,这不又恢复到成化朝时的弊政了?
我这算是为虎作伥吗?
李孜省问道:“怎么?嫌少?”
“没有,没有。”
张峦赶紧摇头,道,“这银子……需要从陛下那儿换回点儿什么?难道除了关照他们,就没有别的方式方法了吗?”
“哈哈。”
李孜省闻言笑道,“你都是户部侍郎了,说话无须如此避讳……你直接问,我便可回答你。
“这银子其实更多是一种态度,你不关照他们也行,他们甚至还得承你的情……你要是真请陛下惠及他们,或许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李孜省并没有就此问题作答,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又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张峦。
张峦接过来看了看,好奇地问道:“钥匙?”
“没错,正是钥匙。”
李孜省道,“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了……宅子就在城南靠近崇文门的地方,周围虽鱼龙混杂,但也有几处大宅,你平时前去,最好低调些,免得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看到……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现在厂卫的人也得看你的面子行事,绝对不会派人跟踪和调查你的。”
“啊!?”
张峦这才知道,原来朝廷的水真的很深。
朝官还会被人跟踪调查?
李孜省再道:“宅子内外都交待妥当了,你只管开门进去,里边的人自会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
“不过来瞻,我这里得提醒你一句,这些女子来历复杂,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均属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自身因娇生惯养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该送走时绝对不能含糊,做那晨曦前的露水最好不过,千万不可当真。”
第四百六十六章保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