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带着女儿赐的东西,在一众宫廷宿卫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两口箱子一放,随即就见到张鹤龄从月门处蹿了出来。
“爹,啥好东西?”
张鹤龄围着两口箱子转了一圈,侧过头问道,“是我查抄李华府上所得吗?”
张峦嗔道:“净想好事……李府是你带人去查抄的不假,但抄回来的东西都是朝廷的,与你何干?快去把你娘和姨娘叫出来。”
“哦。”
张鹤龄不情不愿地往内院走。
嘴上还嘟囔个不停:“我堂堂锦衣卫千户,居然给你跑腿干活?”
随即金氏和汤氏出来,看到自家女儿也就是未来皇后所赐的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高兴得要命。
金氏心中五味杂陈,在家中骤然富贵的情况下,丈夫明显靠不住,成天在外花天酒地,一切还是得靠自己那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儿。
连汤氏都觉得自家这位小姐很体贴人,毕竟连给她女儿的那份礼物都准备好了。
一家女人欢欢喜喜,两个男人则各坐一个角落,在那儿唉声叹气。
过了不多时。
张延龄回来,随即就被张峦拉到书房去了。
“你姐让准备点儿东西,叫人送到宫里,说要睹物思人……她要思谁?孙伯坚吗?”张峦显得很气恼,张嘴就开黄腔。
张延龄一听,立即就猜到老父亲很可能是在女儿那里受了气,竟拿这种事来消遣?
张延龄谨慎地到门口瞥了一眼,又到窗前看看地下和左右,回来后警告道:“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心里不痛快,也别拿自个儿和家族的前途命运来怄气……”
张峦苦着脸道:“本来这两天为父状态就不好,你教训我就不说了,连你姐姐也训斥我,都说我没个正形……
“哼,我咋没正形了?以为是我自己不想入阁的吗?是你一直在说,只要有皇帝的青睐,手里有实权,就算不入阁都行。”
“爹,我和姐姐在意你入阁与否吗?你心里不痛快是因为李孜省埋怨并拒绝见你导致的吧?一个待罪之臣要跟你划清界限,换作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到你这儿竟郁闷得茶饭不思?”
说到这里,张延龄把头别向一边,好似在说,你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珍惜还来不及,咋不知好歹呢?
简直就是饱暖思淫欲,堕落无极限……全无昔日你落魄时的进取心。
不过,张延龄也知道自己这便宜老爹就是这么个德性,历史上也碌碌无为,根本就没留下过什么功绩可供后人评述,这样的人再怎么劝说也无用,于是改而对朝事表达看法,道:“爹,你知晓这几天,朝中人最关心的是什么吗?”
张峦不屑地道:“还不是先皇的丧礼?朝中上下几乎都在忙这个……哦,还有新阁臣人选的事……人家正在争当大学士,你爹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是这些!”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真该好好留意一下朝事了。最近几天,连我在市井都听说,一个名叫李文祥的进士,因为参劾中官,顺带参劾你和李孜省等人,提出要重用王恕和王玹等一众官员,而被陛下直接下旨送入诏狱刑讯,看看是受谁指使。”
张峦先是皱眉,继而不屑道:“这有何好稀奇的?先前你姐夫已让人在朝会上宣布,不得再新增参劾等事,那李文祥非要在这时候强行出头,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爹,看来你不知具体情况……他上疏参劾,发生在陛下正式下旨前,但抓人这件事却发生在陛下下旨后……现在有人想拿李文祥开刀,震慑那些还想直言进谏的言官……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我明白啥了?”
张峦瞪大眼,“这人……与我有关系吗?啊不对,是有那么点儿关联,他正参劾我呢!你不会是让我去帮他翻案吧?
“我现在处处不讨好,境地尴尬,连李孜省都得罪了,也没见我有啥实际权力……说什么大权独揽,我根本就是一介闲人……至于礼部右侍郎,我都不知道干嘛的,真是……唉!”
“爹,眼下已到你出来笼络人心的时候。”
张延龄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张峦,“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去帮李文祥脱困,而是到了彰显你身为权臣的一面了。”
张峦疑惑地看了儿子几眼,随后慢慢坐下,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说清楚点儿,为父脑子不够用……正是没个正形,以至于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状态可不行……你觉得失去李孜省这个有力臂助,什么事都做不了,是吧?接下来,就由你自己去独立完成一件事,而不再借助李孜省的势力。”
“啥意思?”
张峦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瞬间提起了精神。
“很简单啊!”
张延龄道:“李孜省现在早已是日落西山,他能办的事其实朝中很多人都能办成。你不会觉得,李孜省在锦衣卫中安插有人手,甚至刑部的人也听从他的吩咐,他才能把罪眷掌握在手吧?”
如同暮鼓晨钟,张峦一下子就被点醒了,他霍然站起,两眼放光道:“对啊,凭啥什么事我都得听他的安排?我自己来做岂不更好?可是为父……家底没他殷实,朝中也没那么多人脉,我都不知道应该找谁。”
张延龄笑道:“这不就是让你去积累人脉吗?一旦你过问李文祥案,很快就会接触到锦衣卫的人,如果再让陛下把案子调到三法司,你就能接触到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整个谳狱体系你走上一圈,不就啥人都认识了?下次再有事,还用得着咱去求人吗?”
“嘶,有道理,有道理啊!”
张峦振作精神,道,“那我就去会会这个李文祥……此人什么来路?”
张延龄介绍道:“他就是这一科的进士,正在六部观政,其为人比较耿直,且是喜欢冒进的那种……说白了,就是看起来刚正,但其实就是缺心眼儿,想通过这种直谏的方式来彰显他的忠贞,进而快速上位。”
“这种人……”
张峦摇摇头,显然是瞧不起。
张延龄叹道:“这种人朝中有很多……在别人眼里,爹你跟他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哈哈。”
张峦突然仰头大笑,捻着颌下胡须道,“为父跟他大不相同,因为为父成功了,他却沦为了阶下囚。以为谁都能像为父这样,一步登天,半年内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张延龄心说,你还真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怪物。
刚才还一副想撂挑子不干的衰样,转眼就变成雄赳赳斗鸡,你也是没谁了。
张峦转过头,兴高采烈带着女儿闺房里的东西,亲自往宫里送。
要是别人这么干,别说是宫里有权势的太监了,就算是个普通侍卫也会把其赶走。
但现在张峦身份和地位大不一般。
既是未来国丈,又是大明的礼部侍郎,还兼着翰林院掌院学士……
再加上张峦是奉准皇后的懿旨往宫里送东西,那他们就得重视起来,于是马上就有人去通知东宫的人。
覃吉和蒋琮感觉事态重大,竟然亲自带着人来宫门处迎接。
“张侍郎,您怎亲自来了?只管让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如此呢?”
覃吉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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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张峦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竟跑来宫里送东西?
张峦道:“做父亲的,心中记挂女儿,既然是咱那位贵主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岂能不用心?哦对了,我能进了吗?”
“您……请吧。”
覃吉心说,我还能怎么样?
这皇宫对别人来说,想进是千难万难,而你……根本就不是“别人”,只要你打着来看女儿的幌子入宫,谁都拿你没办法。
张峦兴冲冲跟着覃吉等人,一起到了端敬殿。
张玗刚睡完午觉,起来只是做了简单的收拾和整理,就见到老父亲笑眯眯前来,她立即就觉得事情不简单,随即她让人把父亲带来的东西放到一边,就把人请到小客厅坐下。
“父亲,你这是闹哪出?上午走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怎么转头就回来了?”张玗问道。
张峦此时恢复了厚脸皮本色。
因为他开始为自己独揽朝纲这个目标而奋斗。
这也是李孜省跟他闹情绪所带来的正向反馈。
之前确实很郁闷,想到被“唯一的好友”给抛弃了,以后再也没办法玩那些花哨的东西。现在想到自己有本事把李孜省给甩了,独自找乐子,那不得赶紧一点?
我张某人岂会受制于人?
张峦道:“为父先跟你说声抱歉……走的时候,脾气不太好……这不是嘛,把你赐予的东西带回去,你娘、你姨娘,还有妹妹,那叫一个高兴,都说让我给你送点儿东西来。你娘还亲手给你做了点心,说你喜欢吃。”
饶是张玗知道老父亲不怀好意,但听到这里,眼睛里还是不免有热泪在打转。
随后张峦亲自把点心拿了出来,放到了眼眶微红的张玗面前。
张玗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道:“父亲,你别说了……我现在越来越想娘了。”
“嫁人后,要多想想如何相夫教子,就当前而言,你更该琢磨如何才能尽早诞下小太子……家里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张峦告诫一番,又担心女儿翻脸,赶紧催促,“快,趁热吃,路上我也是紧赶慢赶,生怕冷了。要是一时吃不完,回头让人给热热再吃,别撑着了。”
张玗拿起就吃。
品尝一口后,微微一笑,颔首道:“还是原来那味道,真好吃!”
张峦道:“一看你这里的条件就不太好,不过也是,总是大鱼大肉的,胖起来也快。话说这女人一胖就不好看了!
“我跟你讲啊,东西再好也不能多吃,否则身材很快就会走样!我跟你娘说,别带太多,就怕你一馋嘴全给吃了,身体受不了。但她不乐意,说好不容易给你送点儿东西,一定得多做点儿。
“唉,实在拗不过她!”
“娘还是那么疼我。”
张玗抿嘴一笑,好似跟老父亲就此冰释前嫌。
“陛下几时回来?对了,陛下……还回这边来吗?”张峦问道。
张玗道:“中午刚回来吃过午饭,才走没一会儿。父亲,你找他有事吗?就知道你不是单纯为了我而来。”
“瞧你这话说的。”
张峦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为父不为你为谁?其他都是顺带的……唉,还不是你二弟,他说我现在在朝中混得不上不下的,让我多做点儿积累名望的事情,特意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这不是想趁着给你送东西,顺带问问陛下的意见吗?”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晚饭前肯定会回来,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吧。”
“啊,陛下……这么……恋家吗?”
张峦也很惊讶。
他早知道女婿疼女儿,但没想到疼成这样。
一时分开都不行?
中午休息后刚走,看看天色现在也就未时,申时过去是酉时,也就是说下午天不黑就要回来!
你们夫妻俩这过的日子……让人理解不了啊。
张玗道:“丈夫在外做事,完成工作后回家与妻子团聚,有何不可?爹,你有事就跟我说,我帮你传达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