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用新不用旧
乾清宫内殿。
汪机第一次面圣。
这也是他首次给皇帝治病,虽然无入宫经验,但之前来京时,他与一些达官显贵接触过,毕竟他的医术早就名声在外,如今给朱见深诊治,在他看来与救治其他人并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的心理素质可要好过这个时代大多数人。
不过在给皇帝进行一番望闻问切后,他也感受到了张峦身上承受的巨大压力。
韦泰在旁替皇帝问道:“汪先生,怎么样了?”
汪机回道:“伤在肝,这论断是没错的。”
韦泰多少有些无语,不由看向一旁的李孜省。
意思是,陛下是肝病,这还用得着他来给出诊断结果?还是说这话只有从他口中说出来,才够权威?
朱见深倒也没觉得如何。
毕竟眼前这个人比之前万安从博野县找回来那个大夫,看上去靠谱多了,他轻声问道:“汪卿家,既是伤在肝,不知有何办法化解呢?”
汪机道:“虽然臣对于此病的机理并不是很清楚,但以臣所见,陛下的这种肝疾,在民间多有流行,往往一次家中就有多人患病,且年轻时并无明显症状,可到四十岁以后,病情发作往往迁延不过一年半载,便就……”
这说的就是肝病的传染性了。
虽然这时代的大夫也不知道其传染的机制,甚至很多人跟方士一样都觉得是中了什么病邪,但有关其传染性的问题却为世人熟知。
朱见深点了点头,因为相同的话,之前张峦也曾说过。
韦泰再问:“那汪先生,既知有此等病,那你应该出手诊治过吧?”
“嗯。”
汪机点头道,“其实发病后,很多人并无明显症状,只是偶尔有体弱和脾虚的状况出现,没多少人重视,这也是因为肝疾多数时候都无痛感所致。另外病患在发病后,往往所用的方法,乃固本培元,讲究一个稳住病情,不让其蔓延即可。”
韦泰显得很着急,问道:“可外间人都说,得肝病的人是能痊愈的,为何到你嘴里,却只能延缓病情进展呢?”
“病分不同类型。”
汪机解释道,“就连肝疾也分多种,而陛下患的这种,正是其中最为凶险的一类。到目前为止,陛下的体征都还好,足以说明之前在问诊和用药方面,已做到了恰到好处,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
韦泰急忙问道。
李孜省近前阻止:“韦公公,这话你也能乱问?”
差点儿就想骂韦泰,你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糊涂?
否则肯定现在皇帝早病死了,还用得着你来问吗?
朱见深有些无奈道:“所以朕的病已到了发作的时间,如今已经拖延了半年之久,也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光景了?”
汪机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太过耿直了,以至于都没去顾虑病患的切身感受。
瞧这话说的……
但眼前的病患毕竟是皇帝,人家有疑问,且问的还是他本人,他敢欺瞒吗?那岂不成欺君了?
“回陛下,从民间许多病患的情况看,的确如此。”汪机道,“不过陛下身边有张先生这样拥有妙手回春之能的大夫在,或许可以……”
韦泰不由皱眉。
连肃立一旁的张峦都没想到,这会儿汪机还出言恭维他。
不过张峦随即就在想,他在皇帝面前如此推崇我,不会是因为他看出来他自个儿没把握治病,所以故意把我捧高一点,好把我捧杀?
说我厉害,就是治病之事,交由我来负责呗?
这年轻人……
看你老实巴交一副谦和儒者的风范,咋也这么狡诈呢?
朱见深道:“那汪卿家你以前在民间治此病,活得最长的,有多久?”
“十年以上。”
汪机笃定地道,“且不在少数。”
听到这儿,连李孜省心头都是一震。
好你个汪机!
刚以为你是想躲避治病的差事,谁曾想你马上就给众人来了一剂强心针。
这可是你说的,能存活十年!
要是你办不成,那可真就是欺君了。
“但是……”
汪机也不是傻子,随即便做出注解,正色道,“陛下的病情其实已经相当严重,且每个人身体状况都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且此病发作时越年轻,对症治疗的方法就越多,预期能存活的时间就越长。”
韦泰有些生气地问道:“汪先生,你这话算几个意思?”
吊我们的胃口,存心拿我们开涮呢?
朱见深咳嗽几声,道:“看来汪卿家你治过很多类似的病患。”
“回陛下,其实臣这几年,的确是治过不少,不说一百吧,三五十号人是有的。臣还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例,全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汪机介绍道,“以臣的见识,认为此病服药不宜过多,一定要根据病情的发展,采用不同的药方,对症下药。”
韦泰先是看了眼李孜省,随即问道:“那汪先生可有看过太医院所开的药方?认为如何?”
汪机赞许道:“都是极好的。”
朱见深道:“你不必有所避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让你来,也是为了让你改进一下方子,不用附和那些所谓的医术大能,实际上,张峦张卿家也是朕委以重任才起势的,在治病之事上,朕更看重实际疗效。”
汪机点头道:“回陛下,臣乃如实而言。臣看过太医院所开的药方,只有之前仲兰所开的方子,比较有建设性,对遏制肝病蔓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后来所用的药方就……太过于平素了。”
“什么!?”
朱见深这才知道,原来汪机也是个耿直的人。
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仲兰?”
朱见深突然想起,太医院确实有这么号人,当即问道,“为何最近不见仲兰来为朕诊治?”
韦泰无奈地答道:“回陛下,仲兰之母过世,已回去守制几个月了。”
“哼!”
朱见深有些恼火,冷哼一声后,喝斥道:“朕还以为是太医院的人认为他开的药方不行,将其给撤换了呢。感情是……立即叫人去传话,让仲兰即刻回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放任其守制……咳咳。”
在皇帝看来,朕的命都快没了,你们竟然把之前负责朕的主治大夫给放走?
这不是存心坑人吗?
且坑的还是朕这个皇帝!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孜省苦笑道:“陛下,仲兰回去日久,对于陛下的最新病况或有所疏离,且他开的药方也未必就比张太常和这位汪先生的更好。”
韦泰连忙道:“李仙师,就算是不行,仲兰也算是诸位太医中相对比较厉害的存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是得叫他赶紧回京来……”
李孜省翻了个白眼,好似在说,这用得着你来跟我解释?
我这不是想让陛下别那么着急吗?
“继续说。”
朱见深催促道。
汪机道:“后来臣又看了张太常所开药方,发现……真是独具慧眼和匠心,他的每一个方子……臣看了都大为惊叹。”
“你惊叹什么?”
韦泰道,“到底好不好呢?”
“是极好的。”汪机回道。
韦泰喋喋不休:“你都没用过那药方,怎知好与不好?没亲眼见识过,就敢随便下定论吗?”
言外之意,你不会只是单纯为了迎合张峦,甚至为了迎合李孜省才这么说的吧?
韦泰之所以会这么坚持不懈地进行质疑,还是因为受到覃昌去职的经验教训,认定在为皇帝治病这件事上,不能一味迎合李孜省,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很多质疑甚至是替皇帝说出来的。
如果他只是个跟屁虫,那皇帝要他作甚?
不识趣点儿,可能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间还不如覃昌长呢。
汪机道:“其实方子上所有采用的药,都可以从药理方面进行分析,以臣观察张太常所开药方,在药理上可说是剑走偏锋,使用后应能达到极好的效果,其中有几味药,之前家中长辈也曾做过较为深入的研究,认为可用在肝病治疗上,但用如何的药进行搭配,却迟迟没有结果。以至于新的药方一直没研究出来。”
“哦!?”
朱见深一抬手,道,“用个实际的例子进行举证。”
汪机道:“体现在蓟草等物,还有龙胆草等,这些药,家中已经过几代人研究,留下无数资料。”
朱见深点点头道:“那你们可有将自己的研究,告知他人?”
“回陛下,对于这些草药的研究,家中长辈一直在做,臣也不知晓,外人是否也在做此等研究。”
汪机道,“臣见到家中长辈几代人研究的草药,竟能合理搭配出现在张太常的药方中,也是震惊不已。”
朱见深皱眉望向张峦,问道:“张卿家,你的那些药方,真的是出自家学?你也有先人在做此研究吗?”
“这个……”
张峦很尴尬。
我研究个屁啊!
那些草药,我都是照儿子所列呈现出来而已,我哪知道其间蕴含着什么药理?
还研究?
我能背上来名字就算不错了。
李孜省赶紧出面帮忙解围:“陛下,张太常连痘疮顽疾都能攻克,更何况是旁的?这些想来是他先前自行研究所得。”
“是啊,陛下。”
张峦这会儿也只能站出来,强装镇定,顺杆往上爬了。
朱见深道:“那汪卿家你对之前那些药方,就没有任何能改进的地方吗?”
汪机拱手道:“臣会尽力而为,有关用药等事,会多跟张太常商议。”
只说跟张峦商议,而不说跟别的太医商议,正好说明汪机也是自负之人,不想跟那些他觉得很平庸的大夫商讨病例和用药等事。
“好。”
朱见深吩咐道,“来人啊,给汪卿家找个住所,让他随时可以到太医院,乃至皇宫中来,为朕诊治。
“有关朕的病情等资料,他可以随时翻阅,并可调用所有药材制药,太医院上下皆要配合其为朕治病。”
“是。”
韦泰俯身领命。
他心里也在想,是不是陛下也在怀疑,其实汪机并不觉得张峦有多厉害,纯粹是在李孜省和张峦面前不好意思揭破?
所以才会给他比较高的自由行动权,回头在单独召对时,多问问呢?
“张卿家,以后……你与汪卿家多行商讨。”朱见深再道,“还有太医院上下,你也多指点他们一番。朕……唉!全靠你们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用新不用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