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敬殿内。
张玗收拾好一切,就好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这边招呼自家老父亲一样,甚至还亲自上手收拾,把东宫几个宫女吓得够呛,都抢着干活。
朱祐樘回来时,张玗往门口瞅了一眼,问道:“我父亲呢?”
“在后面。”
朱祐樘小心翼翼地道,“我让老伴去接他了。”
张玗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怎么不亲自接他来呢?”
“我……”
朱祐樘脸上掺杂着为难和讨好之色,赔笑道,“玗儿你别不高兴,文华殿那边,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要尽量保持跟岳父的距离,不然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就这样都可能会有人觉得我跟你父亲会面时谈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哼!”
张玗冷哼一声道:“伱顾虑还挺多的……谁跟你说的这些?老伴吗?”
“没……没有……嘿嘿……”
朱祐樘打个哈哈,就把这件事揭过了。
待张峦到端敬殿时,张玗非要拉着丈夫一起到宫门处等候,还一起迎出门去。
“臣张峦,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张峦见到二人,迎头便跪下来磕头。
张玗走过去蹙眉问道:“父亲,您这是作甚?”
朱祐樘赶紧伸手相扶:“张先生,实在不必如此多礼,到这里就好像是回了自己家里一般。老伴,快帮我扶张先生起来。”
“是。”
覃吉也笑着伸手去扶。
张峦起来后,低着头,没有直视自己女婿和女儿,一副知情识趣的臣子姿态。
张玗赶紧招呼:“父亲,到里面说话。”
“请,张先生请。”
朱祐樘做什么事都好像慢半拍一样,需要妻子来提醒。
张峦这才跟在众人的身后,一起进到端敬殿内。
“父亲,你也是,之前就入宫到了文华殿,女儿几次让太子邀你过来,你怎么都不履约呢?儿一直都惦记家人,时常想你们,可是父亲却好像根本就不关心女儿一样。”
张峦坐下后,张玗这边就开始唠叨和埋怨。
出嫁的女儿,离家后跟家人见面的机会都没了,明明父亲早就有前来会面的机会,可惜却讲究什么礼数而不答应。
张峦道:“太子妃娘娘请见谅,臣其实一早就有来的心思,实在是君臣有别,不敢僭越。”
“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玗微微蹙眉,用上了家里的称呼。
老父亲这是在自己面前装孙子?
覃吉笑道:“张大人,太子妃也是记挂家里人,在这儿不必多拘礼。”
“不行不行。”
张峦却显得很坚持,摇头道,“君是君,臣是臣,小老儿一介寒儒,如今有机会登堂入室已是莫大的荣幸,岂能连一点规矩都不讲?”
说着,张峦还抬头看了眼朱祐樘。
好似在说,你们一个个宽慰我作甚?
这里真正的主人不是我这个女婿吗?他都还没发话呢。
张玗拉了丈夫一把,喝道:“太子,你快给家父说说啊……你看他,到现在都放不开,像什么样子嘛!”
张峦看到此情此景吓了一跳。
我女儿这这么就上手了?
看样子,我这女婿有点“惧内”啊?
还是说这是我的错觉?
朱祐樘赶忙笑道:“内子所言极是,先生难得到端敬殿来,应该放开一些。老伴,劳烦你去通知一声,让他们上饭菜吧。只是或有怠慢先生的地方……东宫平常我和玗儿都不喝酒,下午还要上课,就不准备酒水了。”
“哦,没事没事。”
张峦一想,可不是么,我要是在东宫喝点儿酒,一时控制不住喝嗨了,下午我要是在文华殿耍酒疯,非闹出大乱子来不可。
张玗笑道:“父亲,看到你身体健康就好,也不知家人现在怎样了。”
“都好,都好。”
张峦略微收敛了一下恭谨的姿态,道,“你娘也经常念叨你……你两个弟弟,还有妹妹,他们都挺好,全都跟着你享福了。”
“二弟他……”
张玗当然要单独拎出来谈谈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二弟。
张峦笑道:“他在家里捯饬了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玩意儿没见他拿回家,却总往宫里送。”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岳父,不知延龄他……平时都造点儿什么东西?他是工匠吗?”
张峦道:“造的东西可不少,什么望远镜、琉璃镜,还有香皂,哦对了,听说他最近要造什么纯碱,说用这个纯碱就能造出化肥来,能大幅度提高土地肥力,让粮食作物高产……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
张峦也是个敞亮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在自己女儿和女婿面前,没啥好隐瞒的。
谁知朱祐樘听到这里,忽地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望远镜也是延龄造的吗?”
“啊!?”
张峦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只能望向自己的女儿,好似在问,这件事你丈夫还不知道吗?
这会儿碰巧覃吉在门口传膳完毕回来,正好看到此情此景,赶紧过来问道:“太子,没什么吧?”
朱祐樘一脸热切之色望向覃吉,问道:“老伴,你跟我说过,有人献了望远镜当贡品,是张先生给的吗?”
覃吉低下头道:“正是。”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朱祐樘一副责备的语气。
覃吉转向张峦,委屈地道:“张大人,您知道的,这不是老朽有意隐瞒,实在是您先前叮嘱过,还说这件事……关系重大,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说。”
张峦笑道:“原来覃公公到现在还都守口如瓶呢?这真怪不了覃公公,是延龄特别提醒的,如此反倒证明覃公公忠诚可靠,说不透露就真不透露。
“太子殿下,您放宽心,那望远镜除了吾儿延龄会制造外,其他人都不行。那东西,现在等于是……绝迹了。”
“将来呢?”
朱祐樘问道。
“那东西就是琉璃造的……而琉璃这东西,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实就是用石头烧制出来的,想来以后那东西应该会很多吧。”
张峦又随口说出一句让朱祐樘震惊不已的话。
张玗瞥了父亲一样,连忙补充:“不过咱们先前跟父皇说的,那东西是由黄山云母所制,是不可再生资源。太子,这事咱可一定要保密啊!”
朱祐樘眼巴巴望着妻子,道:“可是父皇说过,望远镜能给边疆将士带来很大的帮助,如果能造的话,我想帮帮咱大明将士。”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道:“所以你要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吞回去吗?”
“我……我……”
朱祐樘讷讷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张峦听到这儿,瞪了张玗一眼,道:“你这孩子,怎么跟太子说话呢?”
张玗朝老父亲发火道:“父亲,你刚才还称呼我娘娘,现在又是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
张峦突然发现,好像自己没资格教训女儿。
女儿现在是太子妃,未来更是贵为皇后,而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出言规范太子妃的言行?
朱祐樘陪着笑脸道:“玗儿,我只是想帮父皇,帮大明的将士。”
张玗道:“那这样,回头让我父亲再献上几具望远镜,就说又找到了块黄山云母,这样总该行了吧?
“太子,咱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什么非要急于一时呢?”
“哦。”
朱祐樘被妻子安抚一番,这才冷静下来,转而好似个小孩子一般,围着张玗各种讨好卖乖。
这么副时阴时阳、晴雨不定的表现,把张峦看得一愣一愣的。
张峦心想。
我这是瞅见了什么倒反天罡的场景?
我女儿竟把太子治得如此服帖?
眼前这他娘围着老婆团团转的年轻人,竟然是大明的太子,未来几个月后要当皇帝,是我以后高不可攀的人物?
太神奇了吧?
张玗这才看向老父亲,问道:“父亲,有问题吗?”
“没……太子妃您说怎样就怎样。”
张峦道,“几副望远镜而已,毛毛雨啦……你二弟他……信手拈来……”
朱祐樘听张峦说得有趣,笑着问道:“岳父,没想到延龄这么有本事,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峦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有点儿能耐,除了有一双巧手外,就是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没给太子殿下您添乱就好。”
覃吉在旁笑道:“张大人言笑了,二公子为人机敏,为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怎会添乱呢?他帮了太子不少呢。”
“是啊。”
朱祐樘也是一脸幸福的笑容,“有关望远镜之事,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贡品案乃岳父发现,及时让众东宫讲官撇开关系,就这还用了延龄献上的望远镜,方才化险为夷,话说当时……可真让我揪心,生怕父皇出言怪责。”
张峦叹道:“那会儿我也是一时糊涂,不知怎的,就收了彭勉敷所给的一块黄珊瑚,当时我没想到,那竟是贡品,也是延龄一眼就瞅出问题不对……咦,我在说什么呢?”
张玗翻了个白眼道:“父亲,你这没喝酒,怎么却跟喝醉了一样?就算是女儿请你来吃顿饭,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对对对,我就是喜欢瞎说。”
张峦惭愧地笑了笑。
朱祐樘那边本来对张峦的印象还没觉得如何,到此时,他突然用“同病相怜”的目光望了过来。
好似在说,原来岳父你跟我一样,都被玗儿治得服服帖帖的。
看来你这女儿是靠你的“英明领导”,才成为今天这副模样的。
咱翁婿间还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呢。
覃吉笑道:“太子、太子妃、张大人,这饭菜都已经端过来了,这就上菜吗?”
“好。”
朱祐樘道,“今天特地让人加了菜。岳父,你不要嫌弃,平时东宫的膳食也都一般,或还不如你府上的好。”
“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宫中的御膳,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吃几回呢。今天……我要大快朵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