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孜省就带着新药方赶往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知道李孜省亲临,都显得很意外,当时在值的人,以院使章渊为首,带着施钦、钱钝和刘文泰,出来迎接。
“进去说话吧。”
李孜省招呼一声,几人便跟着他一起进到太医院内。
章渊等人看到李孜省来者不善,猜到可能跟皇帝的病情有关,但他们也不敢确定,只看到李孜省带着庞顷,来到太医院中堂,驻足后抬头看着高挂的扁鹊画像,脸色严肃之极。
此时此刻,没人愿意上前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神圣的殿堂啊。”
李孜省由衷地发出感慨。
庞顷在旁笑道:“道爷所言极是,此乃天下医家汇总之所,可说是聚集了全天下的名医,外间传言,病人只要进了太医院,横着进来,竖着出去,功能起死回生,简直神乎其神。”
章渊听出二人对话有些不太对劲,急忙上前问询:“李银台,不知您府上何人生病?若需要我等出诊的话,以您的威望,随便派个人前来通知一声便可,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李孜省从怀里拿出个单子,递给章渊:“章院使,我这里有个方子,你给断断,该怎么用?”
“这……?”
章渊把单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上看了半天。
此时施钦等人也靠了过来,探过头观看。
还是正好站在章渊身边的刘文泰心直口快,直接就念了出来:“黄岑、黄莲、栀子、金银花。这是……清热解毒的方子,是用来治疗热毒症的吗?”
李孜省皱眉打量刘文泰,问道:“不知阁下是谁?”
刘文泰很尴尬,显然自己在太医院中还不够有名,像李孜省这样的大佬居然不认识自己,但若是主动上前去自我介绍,倒显得先前那番作为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如此倒是落了下乘。
章渊委婉地道:“此乃太医院医官刘文泰。”
“哦。”
李孜省没有加以理会,转而看向章渊,问道,“我想问问章院使,不知这药方如何?”
“中规中矩,但不知对应的是什么病症?”
章渊一时间竟有些迷糊,随口说道。
李孜省有些讶异。
暗忖,你们没有新的方子来给皇帝治病也就罢了,现在我拿了个方子过来,每一味药都给你们看过了,你们竟还分析不出这是做啥的?
庞顷见李孜省不说话,还以为需要他代劳,正要上前一步介绍功用,却被李孜省伸手给拦住。
李孜省道:“明确说了吧,这方子是给陛下用的,你们斟酌一番,这方子是否可行?”
“不可。”
章渊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为圣上用药,一定要谨慎又谨慎,不明来历的药方,下药后很容易引发陛下病情反复,正所谓药理相冲,谁敢冒此风险?
“另外,以李银台的职责,好像并不涵盖我太医院用方用药之事,还请李银台离开,莫要干扰我等做事。”
李孜省气恼地道:“好你们这群孬货,平时给陛下治病,也没见你们这么上心,现在我只是拿个方子来,让你们斟酌一番,你们竟在这里推三阻四?咋的?我这药是毒药,要谋害圣上呢?”
“李大人,请您慎言。”
刘文泰赶紧劝说。
李孜省往那儿一坐,大有一种我不想走了的架势,气呼呼地道:“现在本官不是来跟你们商议如何用药,而是正式通知你们,必须把我提供的药方用在陛下身上,且要以你们太医院的名义,如此陛下服药也能安心些。”
施钦性子耿直,大步走了出来,厉声质问:“李道长,您要是有能耐为陛下治病,就不该让我们献药,你自个儿送上去便是,作何要假借我们太医院之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你一力承担吗?”
“废话!”
李孜省一瞪眼,喝斥道,“老子几时说要回避责任了?我是不想让你们这群医家圣手被天下人耻笑!
“陛下用药,从年初发病开始就一成不变,到现在陛下病况已每况愈下,你们竟还执迷不悟?你们以为陛下眼瞎,不晓得你们太医院存在的猫腻呢?”
“这……”
施钦强撑着反驳,“陛下龙体不是挺好的吗?谁说病情严重了?”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们别在老子面前装疯卖傻!陛下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年初时眼白都不黄,而到了现在,陛下从太后那边拿了一方琉璃镜时时观察后,早已清楚自己眼白泛黄!发展到近日,更是连肌肤也都发黄了!
“如今陛下浑身乏力,连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必须要坐下来歇歇,恶化症状如此明显,你们还敢睁眼说瞎话……
“我说你们,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陛下躬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以为少了太医院的论定,就没人知情?”
庞顷在旁笑道:“看来有些人是想掩耳盗铃啊!”
章渊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好言好语相劝:“李银台,您先消消气,陛下病况是有些恶化的征兆,但很多事咱还是应该慢慢来,像您这般直接拿个不明来历的药方,就说要为陛下治病,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好啊。”
李孜省冷笑不已,撵着对方的话发出命令,“那你们就做点儿合规矩的事,今天我就要你们换药,用我提供的药方为陛下熬药,然后送去乾清宫请陛下服用。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中间随意一个开出的药方,比我这个好,那就用你们的。你们自己从中挑选一个做吧!”
“您……您在说什么?”
章渊一脸疑惑。 怎么还有人堂而皇之指挥太医院做事?
你李孜省一介道士,还想干涉我们医家?
李孜省道:“哼,你们要是不肯遵照我的方子熬药,也不肯开药,那就哪儿都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除非你们自己想把事情闹大,让陛下知道你们根本就是啥都不会的酒囊饭袋。”
此后,李孜省果然赖在太医院不肯走。
太医院在外做事的御医,在得知情况后,纷纷从外面赶了回来,不管有事没事,全都聚集到了中堂外指指点点,而等在里面的李孜省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要求太医院立即拿出一份跟之前几个月迥异的新方子,不要再延误治疗皇帝的病。
本来李孜省以为如此就能让太医院的人屈服,谁知耗了半天,这群人还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庞顷出去跟几个太医院的大佬商量了一下,耷拉着脸回来禀报:“道爷,您算是白费力气了,他们不肯就范,说您已经干扰到他们正常办公了。还说准备上疏参您一本,说您延误太医院为陛下治病。”
李孜省气急而笑:“本来我与他们好声好气商议,现在看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既如此,那就罢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就看事情闹起来后,这群人怎么收场。”
显然在这件事上,李孜省更加理直气壮。
我是为陛下着想才来声讨这群庸碌无为的太医,哪怕我做得不合规矩,我也是为皇帝的龙体考虑。
皇帝会怪我吗?
恐怕只会击节叫好吧!
章渊在外面,都快急疯了。
这件事对于普通太医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于他来说,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李孜省这一闹,回头就可能传到朝野皆知,甚至可能发展到街知巷闻的地步,那时候太医院可就成笑话了……
当然李孜省自己也有可能被人笑话,但谁让人家压根儿就不怕惹事呢?
论权势,李孜省比起他们来不知大了多少倍,回头要是报复他们,那是随随便便一拿捏一个准。
外边的院子里,刘文泰眼见局面僵持不下,连忙凑上前劝说:“章院使,实在不行,咱就从了那位李大人吧?”
施钦先听不下去了,大声喝问:“你疯了么?给陛下用药,也敢随便更换方子?且还是用那来历不明的药方?”
刘文泰委屈地道:“李大人做事一向都讲究滴水不露,这要是陛下派人自民间找来的方子,想让我们使用,我们却一意孤行全力抵制,那我们岂不是……”
“行了。”
章渊伸断李文泰,冷冷地问道:“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这……我……”
刘文泰一时无言以对。
“陛下真要是找到药方,就算不相信我们,也断不会让李孜省来闹……此人分明就是想给我们太医院众同僚一个下马威,那药方所用之药,平平无奇,根本就不是对症陛下患上的肝病,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羞辱我等。”
章渊针对李孜省的所行所为,适时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到底是太医院的掌舵人,他说李孜省是专门跑来捣乱的,无论旁人怎么认为,都得根据他所说进行认知上的纠正。
刘文泰吞吞吐吐地道:“但……在下总觉得……他提供的这个药方不简单……这四味药,搭配似乎有些名堂……我们虽也将黄连添加在了陛下正在使用的药方中,但毕竟是以甘草为主,而他这药真就是……”
施钦不满地质问:“嘿,你怎么了?不会觉得李孜省提供的药方真能治疗陛下的病症吧?”
“当然不是。”
刘文泰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在我看来,那药方思路还是对的,李孜省也未必就是专门跑来我们太医院捣乱的。”
无论刘文泰做过什么,或者说他将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论在太医院中对于药理的研究,他绝对是属于出类拔萃的那类人,显然他觉察出了,李孜省的药方或真有奇效。
可惜的是,人微言轻,没人觉得刘文泰说的是对的,甚至有人笃定他是想捧李孜省的臭脚,因此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
事情就此拖延下去。
李孜省怎么都不肯走,太医院众人就算声势再大,也拿他没办法,谁让李孜省在朝中地位隆宠,人人都巴结且惧怕他呢?
最后太医院内部协商后做出决定,以施钦亲自出马去请覃昌来,由覃昌这个内相为太医院的人做主。
“……覃公公,那位李银台啥都不顾,拿了一张药方就跑到太医院来耍横,说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子抓药给陛下服用,但根据我太医院众同僚研判,那方子仅是用来清热泻火所用,根本就对肝病无能为力,故章院判断然拒绝,形势就此僵持不下……
“那李孜省干扰太医院正常运行,这要是耽搁了陛下病情的治疗,责任怕是没人能担得起,要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前来烦扰您。”
施钦是懂得甩锅的。
黑锅只有扣在别人身上,自己才能心安理得。
覃昌正亲自带着两名小太监赶往太医院,闻言不由问道:“陛下的药方,你们几个月没换了吧?”
这话把施钦给问住了。
“别怪人家李仙师故意找你们麻烦,再这么拖延下去,只怕陛下也会给你们不痛快。”覃昌借机敲打这群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家伙。
自从梁芳倒台,被发配到南京后,皇宫內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本身太医院就挂靠内官体系,之前对梁芳多有依附,而现在他们将覃昌当成了新靠山,毕竟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罗祥根本撑不住场面,权力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了覃昌,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作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