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这天一早,朱祐樘得周太后吩咐,到这里来会见大臣,但当天并不举行朝议,只是召见几位重要臣子。
此时朝廷上下仍旧处在动荡中,因为谁都知道,新皇登基后肯定要整顿朝纲,六部尚书很可能会迎来一轮清洗,而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一系列传奉官被拿下,或只是变乱的开始。
当然,这些传奉官中,最牛逼的两个,李孜省和张峦都在奉诏入文华殿官员之列。
六部尚书全都在。
吏部尚书李裕、户部尚书李敏、礼部尚书周洪谟、兵部尚书余子俊、刑部尚书杜铭、工部尚书贾俊。
要说这几人中,除了贾俊是六月份刚升上来的外,剩下的都算是朝中老人了,而贾俊最为牛逼,乃大明第一个以举人之身当到正职尚书的存在,在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中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内阁首辅万安代表朝廷向朱祐樘汇报了情况,随后又代表朱祐樘跟朝中这几名尚书表明眼下正在治丧等事。
一番简单交流下来,朱祐樘便要返回奉先殿守灵。
万安显得很关切:“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啊,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这里老臣挑选了几个年号,您看……”
终于到了定年号的时候!
毕竟朱祐樘是太子,又没有遗诏说皇位不传给他,从皇位继承上来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一般来说,要等皇帝死后半个月,太子才能登基。
就比如说历史上朱见深是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死的,一直要等到九月初六太子朱佑樘才登基。
而现实中有了张延龄一番“帮忙”,朱见深竟早死了一个多月,可谓是出力甚大,为的就是让姐夫早点儿登基,也是为避免夜长梦多。但就算是这样,朝廷上下还普遍认为,张峦强行给皇帝续命了。
多数人包括太医院的人都认为,要是没张峦,或许皇帝会早驾崩一个月。
却不知张峦做的很多事,表面上看皇帝肝病的症状减轻了,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对病情的恶化以及癌细胞的扩散并没有起到阻止作用。当然也跟张延龄出现,产生蝴蝶效应,朱见深屡次三番折腾自己有关。
朱祐樘一挥手,道:“等朝议时再论吧。”
显然朱祐樘这会儿对于登基、定年号等事,兴致乏乏,他一心要当好孝子,真就没去想尽早登基,做上皇帝后独揽大权等事项。
简单的君臣见面会后,众大臣即将出宫。
却在此时,并非皇帝亲自宣布,乃由吏部尚书李裕在文华殿前告知众人,张峦即日起晋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后翰林院的事务将由张峦打理。
也几乎是同时,张峦被覃昌请去,似乎是要跟朱祐樘单独会面。
“这算怎么个说法?”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心中非常别扭。
太子现在还没登基,就有重用外戚的迹象,且这个外戚看上去还不太靠谱,谁跟他的关系都不是很亲近,就像个局外人一般。
李孜省劝解道:“诸位,那位张学士,可是先皇都很器重的人,大家千万别怠慢了,不然的话……很可能会遭致反噬。”
众大臣听了均是冷漠一笑,显然是对李孜省的话嗤之以鼻。
以前大家伙儿都要巴结李孜省,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谁让李孜省作为传奉官的代表,他的时代已经在成化帝驾崩的同时就宣告结束了呢?
见没人理会,李孜省灰溜溜退到了后面。
万安却主动凑了过去,小声道:“李仙长,我这里有点头疼脑热的事情,想请教你一下,不知可否有闲暇?”
李孜省心中正有气,揶揄道:“前几日我去找万阁老,万阁老好像很忙啊……现在却想让我给你看病?我又不是大夫,有病去太医院找太医去……或者你找张来瞻,他的医术很高明。”
“李仙长言笑了,这不是……有点儿私事想与你谈么?”
万安现在也有了危机意识。
显然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更器重张峦,而不信任他这个首辅。
六部尚书那边并不会跟他竞争,毕竟从朝廷层面来说,六部尚书更像是执行层,而内阁才是决策层,现在的首辅大臣不得皇帝重视,摆明以后要被更换。
李孜省笑道:“昨日你还不把我当回事,现在感受到陛下对张来瞻的信任和器重了?万阁老,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还有救。就好像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这官不一定能当到年底,不信咱走着瞧。”
“对对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万安乐呵呵的,好似在说,英雄所见略同。
随即万安和李孜省就像好哥们儿一样,肩并肩往宫外去了。
而在六部尚书眼中,这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正在那儿盘算什么不要脸的事情,均报以唾弃的目光。
与此同时。
张峦被请到端敬殿,虽然是朱祐樘出面邀请自己的岳父,但其实是受妻子委托,朱祐樘昨夜终于不再守夜,回去睡觉,却被妻子提及要见老父亲一面,如此一早朱祐樘就给做了安排。
“岳父,乃玗儿找你,有事你与她细说吧。”
朱祐樘道,“我要去给父皇守孝了。”
“太子,看你脸色灰白,形容憔悴,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张峦显得很关切。
旁边跟着的覃吉急忙道:“殿下,要不让张先生给您看看身子?这两日,您眼睛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是该……好好调理一下了。”
朱祐樘道:“我一直都这样,不用大惊小怪……哦对了,岳父,玗儿还说,想见见她弟弟,我也不知是否合适,想问问你的意见。”
“是要见延龄,对吧?”
张峦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嗯。”
朱祐樘点头。
虽然已经快当皇帝了,但他一点帝王的架子都没有,依然是以前那个淳朴的少年。
张峦道:“这种事,臣子怎能随便做主呢?要不……请示一下太后娘娘?”
“好。”
朱祐樘道,“这样,老伴,你随我一起前去向皇祖母请安,顺带问问她这件事,看她是否同意。”
“是。”
如果是别的事,覃吉一定会劝太子放弃。
毕竟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千万别节外生枝。
虽然张峦的小儿子年岁不大,但怎么说也是宫外的男子,随便入宫还是会招来非议。
但覃吉一想到此番针对的人乃张延龄,再想到这位小爷可是曾经多次为东宫出谋划策的“小诸葛”,又帮过自己大忙,瞬间便觉得这件事可以运作。
这就叫屁股决定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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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在蒋琮引路下来到端敬殿。
“父亲。”
张玗得到传报后走了出来,往张峦身后看了看,问道,“太子呢?”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道:“怎还称呼太子?”
张玗扁扁嘴道:“不称呼太子,难道叫陛下?现在还不是呢……对了,他人呢?”
“他……说是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为先皇守孝……”
张峦道,“如此便让我一个人过来,我本觉得不合适,但……实在是盛情难却啊。还说让我来跟你说事……咱爷儿俩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随即在前引路,把父亲带进寝殿旁的一间屋子,这还是张玗成为太子妃后让近侍和宫女收拾出来的,以前这里用来堆积杂物,现在里边打整好后放上了家具和绿植盆栽,充作待客之所。
宾主在临窗的桌子边坐下来,张玗幽幽道:“瞧爹你这酸腐样,真不如让二弟来,跟他说事还方便些。”
张峦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白了女儿一眼道:“咋的,为父让你觉得丢人了?为父做了那么多事,兢兢业业,熬了那么多苦日子,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谁?现在让你看不顺眼了?”
“父亲,你怎那么敏感?我也就调侃一下罢了……你不觉得你太过谨慎了吗?”
张玗听了很不高兴。
眼前这老父亲,平时嘴里全都是规矩,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最烦的就是给他点颜色就灿烂,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峦摆了摆手,苦笑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为父不跟你争辩。之前太子说,你想见延龄,太子这会儿正跟太后娘娘请示。延龄要是真能入宫,省着以后我到你这儿来,让你看着烦……哎呀,有喝的没?大老远进宫来,又在文华殿待了那么长时间,给口水喝喝呗。”
“上茶。”
张玗显得很得意。
以前在宫里,自己就好像个过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担惊受怕,唯恐一觉醒来丈夫的太子之位就没了,以后要跟着丈夫出京去颠沛流离。
现在终于不怕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
张玗道:“父亲,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了,说是再过几天,内府就会把坤宁宫给收拾出来,让我搬过去住。”
“坤宁宫?那我以后……咳咳,反正我不想去那儿。”张峦摇头道。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微笑道:“以后父亲见了我,可得改口了。”
“咳咳,行行。”
张峦见女儿一脸嘚瑟的样子,看看四周,然后小声劝诫,“稍微收敛一点儿,别让人看出来。你说你,太子对他父亲有多孝顺,你却在这里偷着乐,他看到后还能疼爱你?”
“没事,我不怕。”
张玗说到这里,得意之色越盛。
要说驾驭自己的丈夫,那可是手拿把掐,自己随便使一点小性子,就能让丈夫为之倾倒,围着她团团转。
张峦感慨道:“这男人啊,都无定性,你可别轻视。”
张玗道:“嘿,父亲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为父就是男人,自然懂。”
张峦说到这里,老脸有些挂不住,毕竟最近他的确是有点“心无常性”,在外面都快浪出花来了,家中老妻到现在都还没见一面呢。
“我让延龄入宫,就是为这件事。”
张玗也实话实说。
此时恰好几名宫女送茶进来,分别在张玗和张峦面前摆放好后恭敬退下。
张峦捧着茶杯,目送宫女出了门口,这才凑嘴边喝了两口,然后皱眉道:“你听他的?为父不懂,他懂?你这儿的茶可不怎么好,比起家里的黄山云雾茶差远了。”
张玗道:“太子从来不在意这些,有口茶水喝就行,甚至随便喝口白开水也能凑合,父亲竟还挑剔?哼!”
“为父说真的,你可别听那小子的,有时候他……蛊惑人心的手段不浅,千万别掉进他的坑里去。”
张峦提醒道。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嗔道:“爹,你不看那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弟弟?我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
“哼!爹,咱们家要是没延龄,估计现在还苦守兴济城外,入冬后我还得忍饥受冻跟娘一起编草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