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入内殿。
李孜省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等他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朱见深的病容,不由稍微放下心来。
眼前的成化帝眼窝深陷,面如金纸,形容憔悴,气息紊乱,病情并无明显好转,以先前皇帝那糊涂的样子,或许真如张峦所说,此时的朱见深根本就没有推动易储的心思或者说能力了。
李孜省低声道:“陛下到现在都还未传见太子。”
张峦问道:“要提醒陛下吗?”
“不用。”
李孜省摇头道,“先静观其变。”
说完,李孜省走上前,恭敬地问候:“陛下,您龙体可好一些了?”
朱见深打量李孜省一眼,问道:“咦?你是谁?”
一句话,就把李孜省呛得无言以对,就在他支支吾吾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时,一旁的韦泰出声介绍道:“陛下,这位是李仙师,您最信任的方家中人,能堪破天机的大能人。”
“哦。”
朱见深就好像个老糊涂一样,释然地点了点头,期待地问道,“你能给朕治病吗?”
李孜省回答:“回陛下,治病之事,有张太常在,他是太子的岳父,是您最信任的大夫,整个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医术加起来,都没有他高呢。有他给您治病,无需微臣来操心。”
这话很得罪人。
毕竟太医院在场有好几位,听到这话心里都在打鼓,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但没人会出来争。
你说他厉害就他厉害吧,这会儿了谁还会跟他抢功劳不成?
朱见深苦着脸道:“朕好难受啊……有什么消除病痛的好办法吗?”
正说着话,皇帝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韦泰连忙凑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您是需要什么吗?”
“没有……”
朱见深好像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一般,茫然地说道。
朱骥突然走上前几步,道:“臣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参见陛下……请陛下示下,是请太子来,还是请兴王殿下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愕无比。
朱骥此时说这话,是要彰显自己的本事,专程跳出来为自己加戏?还是说他已经准备参与谋反了?
朱见深奇怪地问道:“朕不就是太子吗?兴王又是谁?”
朱骥本想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关键时候维护皇帝的利益,直接听令于皇帝,无论是扶持太子,或是扶持兴王,自己都是拥戴的大功臣。
可当听到皇帝这颠三倒四的话,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都白搭。
“太后娘娘驾到!”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外面传报声响起,让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但见周太后迈着急促的步伐,快步入内,甚至无须任何人传见,再或是经由任何人同意,就这么径直闯了进来,而在周太后身后还跟着王皇后。
显然周太后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秉承立场的。
你皇帝不是单独传见邵妃吗?
不行!
哀家不能让你临终前乱来,肯定是要亲自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你想把邵妃扶持为下一个太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我的儿媳妇只能是王皇后,虽然谁都知道她有名无实,但正妻在这个时代就是拥有先天的法理优势。
“参见太后。”
众人赶紧行礼。
周太后不理会在场所有臣子,径直来到床榻边,旁边韦泰赶紧搬了张凳子过来。
周太后坐下来,拉着朱见深的手问道:“皇儿,你怎样了?”
“老祖宗。”
一旁站着的邵妃,怯生生问候。
周太后却不理会邵妃。
朱见深茫然地问道:“母……母后?你……怎么突然老那么多?哦对了,你怎么来了?”
“你病了,哀家能不来吗?做母亲的,看到儿子生病,心中有多焦急,你能理解吗?”周太后凄哀地说了一句,又转头对一众臣子喝问,“你们都杵在这里作甚?来瞻,陛下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这会儿周太后不问任何人,就问她的“大侄子”张峦。
张峦近前禀报:“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的病情迅速恶化,或是肝病入脑,已无法认清眼前情形,很多过往跟今日之事会纠缠在一起,或已……神志不清了。”
周太后喝道:“你们没听到吗?我皇儿已神志不清,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作甚?都退下!”
在场人等面面相觑。
皇帝让我们进来,你这个当太后的却让我们退下?
那我们是该留下,还是退下呢?
韦泰本来是在场人中,话语权仅次于皇帝的存在。
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很多事,可面对周太后的强势,韦泰一时间竟也怂了,赶紧摆摆手,直接把内侍和太医院的人给请了出去。
就在张峦和李孜省也外退的时候,周太后招手道:“来瞻,你留下。孜省……你也先出去,这是探讨病情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出去吧!”
这话是对邵妃说的。
邵妃本来想趁此机会,为儿子做最后的争取,但她见到周太后到来,便知道自己已无力改变什么。
最后,内殿只剩下四个人。
除了周太后母子外,就是张峦和韦泰。
“皇儿,你这一辈子,历经风雨,始终心念苍生,自登基以来,减免赋税,赈济灾荒,又任用贤良,让大明国泰民安……怎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周太后此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韦泰劝解道:“老祖宗,您莫要伤心。”
周太后悲切道:“看到皇帝受病痛折磨,做母亲的能不痛心疾首吗?皇儿,你为何不让太子进来?”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母后,儿记起太子来了,他终归还是太过孱弱,经不得风浪!”
“再孱弱,他也是你的儿子,大明的储君……你有什么麻烦,就应该由他出来主持国事。为皇帝分忧,不就是太子应该做的事吗?”
周太后喝问。
朱见深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但似乎脑子有些糊涂了,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到底答不答应,给句实在话。”
周太后似乎有些生气了,喝道。
“好!”
朱见深应了一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至少在周太后这边,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韦泰,立即起草诏书,以太子为监国,主持朝中事务。”周太后果断吩咐道。
“这……”
韦泰显得很为难。
太后您也忒不讲理了!
皇帝好像只是说了个“好”,你就说要起草诏书让太子主持国事?
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呢,这诏书我敢写?
“怎么?为难你了?”
周太后气恼地喝问,“韦泰,关键时候哀家叫不动,那平时养你们这些奴才作甚?来瞻,你来写!”
张峦闻言不不由摇头苦笑。
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都不敢做的事,大姑你就专坑你侄子我呗?
“太后,陛下已传召首辅万阁老和吏部李尚书前来乾清宫,是否等他们到来后,在他们见证下,再草拟诏书呢?”
张峦试探地问道。
周太后琢磨了一下,蹙眉道:“来瞻,万安居心叵测,谁知他作何想法?你……确定他会站在太子一边吗?”
这下韦泰更无语了。
太后您说话真是不避嫌啊。
皇帝现在就在您旁边躺着呢,再说也没晕过去,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可您这个做太后的,却似乎打算在皇帝跟前把所有大事给定下来?
有没有必要如此着急?
张峦道:“此等时候,一切当以法统为先。”
“对。”
周太后点头道,“还是来瞻你认识准确……唉,或是哀家操之过急了,立即派人去催,把万安给拎过来。”
朱见深有母亲在旁,似乎安心了许多,过了一会儿,竟又迷瞪起来。
周太后见状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把张峦叫到一边,低声道:“来瞻,你也是的,这边事情如此要紧,为何不赶紧通知哀家?”
张峦解释道:“大姑,不是做侄儿的不想,实在是……”
说话间不由往软塌边正在查看皇帝情况的韦泰身上瞅去。
“哼哼!”
周太后摇头道,“就是派人到我那儿知会一声,怎么可能一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在这点上,你还不如你女儿……正是她找人去清宁宫传话,哀家这才知晓,皇帝已病危。其实谁通知都一样,至少哀家现在知道了,就不会让一些宵小之徒有机可趁。”
张峦听到这里,心中为之大定。
这个大姑一定站在太子一边。
谁让周太后一直对邵妃看不顺眼呢?
都说婆媳间有矛盾,这样一来就便宜了没娘的太子。
太子没有老母亲横在中间,跟太后产生婆媳矛盾,那不就让太后觉得这个孙子孤苦伶仃,一定是要回护的吗?
“那万安,你确定……不会乱来吗?”
周太后再次轻声问道。
张峦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实不相瞒,入宫之前……我去见过他。”
周太后莞尔一笑,道:“早知道你有准备,哀家就不至于如此担心了。”
张峦看到这一幕,心中诧异不已。
你儿子都病入膏肓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正说话间,外面传话声响起:“万阁老、李尚书求见。”
“传万安进来!”
周太后并没有马上把所有人都传进来,显然她想先试探一下万安的口风,要等万安的意思跟自己对上号,再叫别人进来,一并宣布。
随后万安屁颠屁颠进入内殿。
当他看到里面的格局时,不由吓了一大跳。
除了皇帝之外,竟然只有太后、韦泰和张峦三人,他瞬间意识到,眼下这格局,那是绝对拥护太子继位的。除了皇帝自己外,谁来都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