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觉得自己跟谢迁和刘健说话很累,明明自己是来求教的,最后却好像是自己在指点他二人。
他不由琢磨开了,难道是我问问题的方式方法不对?让两位先生产生了什么误解?
朱祐樘是善良的,且他没什么心机,不自觉就会把人往好处想。
可当他走出文华殿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心头的疑惑跟覃吉讲了出来。
“老伴,我怕两位先生不理解这件事的内容和意义……要不然,让他们去跟我去见见户部李尚书?”
朱祐樘征询地问道。
覃吉苦笑不已,回答:“太子,您觉得他们真的想去户部见李尚书吗?”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想见呢?都是做事,为父皇分忧,为大明朝廷效劳,这不是臣子应该做的吗?”
覃吉道:“可是……太子啊,两位东宫讲官的差事,从来都不是查什么户部的账目,他们只需要教导您的学问,让您未来成为一个有为之君就够了,不是这样吗?”
“啊?”
朱祐樘惊讶了一下。
随即点了点头,有些黯然地问道:“那我是太过冒失了,就这么问他们,显得太过唐突……是我不对。”
覃吉到此时已然觉得小主人实在是善良得过头了。
为什么一定要把好的留给别人,而把恶劣的留给自己?
甚至刘健和谢迁明明就是怕惹祸,不想帮忙,太子还觉得是自己的错?
朱祐樘要出宫了。
不过出宫前,他还是回去见了一下妻子。
不是说要跟张玗商议事情,而是他心中记挂,出来了一趟,不回去看看就出宫门他会觉得对不起妻子。
虽然出宫不会走太远,就在京城里逛游,可对于他来说,那已是以前从未去过的“远地方”。
“见过两位先生了?”
张玗眼睛里带着慧黠之色问道。
“嗯。”
朱祐樘点头,“我这就出宫,中午回不来,玗儿你不用等我一道吃午饭了。”
张玗道:“早去早回。哦对了,两位先生指点你了吗?”
“我……”
朱祐樘不知该怎么说。
张玗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扭扭捏捏的,不会是让我猜对了吧……哼,他们可不会对你推心置腹,只是敷衍了事,甚至等着你帮他们做事,然后坐享其成。”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玗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唉!”
张玗叹息道,“我的傻相公啊,你没瞧出来吗,那些大臣就算平时跟你再亲近,也不会全心全意帮你……他们只是在朝中混个差事,眼下明知道要跟权贵斗,他们怎会愿意为你出头呢?”
朱祐樘问道:“怎变成斗权贵了?”
“这次的对象不是阁老吗?他们在朝中,就好像前朝的宰相一般……我且问你,是阁老的官大,还是你两位先生官大?”张玗问道。
“这个……当然是阁老的官大。就连死去的孙仁,也是户部左侍郎,比两位先生的官大多了。”朱祐樘道。
张玗道:“这不就得了?一个户部侍郎,说死就死,要是他们真惹到阁老头上,下一个死的不会就是他们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朱祐樘言之凿凿道,“两位先生又没涉案,无论怎样,祸事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张玗惊讶地问道:“太子,你不觉得,你带着两位先生去调查案情内幕,就跟挖人家的祖坟,要人家的命一样吗?为何祸事就落不到你先生头上?”
“他们……”
朱祐樘又被颠覆认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好像很睿智啊。
此时覃吉从门口进来,准备催促朱祐樘赶紧走,却正好听到张玗最后一番话,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在门口不敢靠近了。
有些话,覃吉一直在装老好人,所以没跟太子说。
他又觉得太子必须要知道。
现在有太子妃在旁边做注解,那自己在旁装聋作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当坏人的不是我。
张玗道:“去吧,找到我二弟延龄,听听他是怎么说的。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觉得延龄是最有办法的。就连家父,很多时候……都要靠边站。”
她心里其实想说的是,老父亲不是很多时候,而是所有时候都要靠边站。
但在丈夫面前,她始终是要给老父亲留点儿面子。
朱祐樘坚定点头,振作精神道:“我知道了,那玗儿你等我回来,我会把延龄所说的全都记下来,等回来后,你跟我一起商讨。”
邓常恩从诏狱里出来了。
在里面他没被用刑,总算是囫囵着出来,这些天他非常煎熬,回到自己的府宅,庆幸多年打拼的家业还留在自己手上。
到家后,他赶紧叫家仆去找艾愈来商量事情,却被告知艾愈已经搬家了。
“换住所了?”
邓常恩大吃一惊。
家仆道:“是啊,老爷,人已不知躲哪儿去了。现在您已经无官职在身,恐怕是有意避着您。”
邓常恩怒道:“这群势利眼,我得势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围着我转,现在竟躲起来了?哎呀不对,艾愈这个势利小人是不可能离开京城这个权力中心的,我又没死,他凭什么背弃我?”
“这……老奴不知。”
家仆很为难。
邓常恩怒声道:“不行,不行,我要各处走走。我就不信了,这群人竟能做到如此不识好歹。”
邓常恩开始各家去游走。
他想重振声威,可是等出门后才发现,少了官职在身,没了皇帝的眷顾,导致没一个人把他当回事,跟人说话全无分量,一个个对他都是好一通敷衍。
要不是看到他人还没死,能从诏狱里囫囵着出来,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或许有人就直接用棍棒招呼他了。
很快,情况就被李孜省知晓。
李孜省人在家中,翘着二郎腿,就好像听故事一般,从庞顷口中打听到邓常恩的遭遇,心中那叫一个舒爽。
“没弄死他,真是个遗憾。”
李孜省最后作评价道。
庞顷道:“眼下陛下还未完全失去对他的信任,他手上依然有生存的法门。且他跟万阁老、刘阁老等人来往密切,先前曾得到过二人眷顾,更有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帮忙,他在北镇抚司能活着出来,多亏朱骥没怎么为难他。”
李孜省咬牙切齿道:“要是能把锦衣卫攥在手里,那就好了。”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一阵遗憾。
就算手上有人事任免权限,却迟迟得不到皇帝在别的方面的授权。
皇帝在分化离间身边近臣上,还是颇有手段的,哪怕他李孜省再得宠,皇帝也没说把一切都交给他,对他的重用始终保持克制。
“眼下太常寺,已在张来瞻手上,如果让来瞻去整他,会不会……”
庞顷又出歪主意。
李孜省撇撇嘴道:“你不知道来瞻的性子,他是属乌龟的,伸出头来的时候,咬人那真叫一个快准狠,可真要缩头时,谁都揪不出来。指望他去跟邓常恩斗?”
庞顷道:“邓常恩跟万安和刘吉勾结在一起,想整垮太子,那就是犯到来瞻手上了。之前的梁芳,不就这么倒的?一个落魄的前太常寺卿,张太常会怕他?还不是……随意拿捏?”
“你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李孜省颔首道,“既然要拿捏邓常恩,为什么我不亲自上阵呢?”
庞顷笑道:“这不是让道爷您抽身事外吗?谁都知道您二位有宿怨,要是您亲自出手的话,怕是陛下很难坐视不理。”
“也对。”
李孜省道,“不管谁捏死他,都是个死,可来瞻他……唉!”
庞顷道:“您看要不这样,不如把邓常恩牵扯到通州仓的案子里,到时候……呵呵。”
李孜省皱眉问道:“邓常恩参与了吗?”
“是否参与不要紧,只要咱找人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不就得了?”
庞顷道,“道爷您要针对邓常恩,需要讲规矩吗?再说了,邓常恩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的事干了不少,家底殷实得紧,要是他靠家底儿弄出点什么东西来,又取得陛下的信任……”
李孜省怒道:“不行,不行,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你说得很对,就要一次把他捏死!回头我就找来瞻商议此事。”
李孜省还没去找邓常恩的麻烦,结果当天,邓常恩就覥着脸来拜访李孜省了。
“谁?”
李孜省本要进内院,跟娇妻美妾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和谐。
这头庞顷带来的话,让他颇感意外。
邓常恩这会儿还有脸来见我?
怕是不知谁最希望你死吧!
庞顷道:“或许是在各处碰壁后,知道只有您最靠谱,也最得陛下信任,所以想归顺您。”
“哼哼!不见!”
李孜省态度很坚决,“这种绳营狗苟的小人,我算是见识到了,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反过头就会咬我,还咬得贼狠。
“跟他说,让他找以前的靠山去,不是说万阁老和刘阁老最善于扶持像他这样的老狗吗?让他找那两位去!”
庞顷笑道:“怕是去过,碰壁后才来的。”
“那我也不见。”
李孜省道,“凡是靠道术起家之人,除了来瞻外,我一个都不会信任。邓常恩如此,赵玉芝之流也是如此。这朝中,同行是冤家,也就是因为来瞻有女儿是太子妃,不然的话……”
庞顷笑道:“明白,不然的话,连张太常也是您的敌人。”
李孜省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对,来瞻这人性格很好,值得交心,换作别人我是真受不了。光跟来瞻说说话,我就觉得受益匪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