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见深果然很烦心,易储的事本已规划好,就等着落实,谁知临门一脚了却被一场泰山地震给坏事,素来信奉天意的他,这次不敢再轻举妄动。
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出去很长时间后回来,立在朱见深案桌旁。
“怎么样?内阁有何见地?”朱见深问道。
韦泰道:“首辅万阁老今日抱恙,未在值房;刘阁老出去走了一趟,说是找人征询一下意见,待其归来后只说这件事他没什么想法,应该去问更懂行的人。”
朱见深皱眉不已:“他们就这么推诿的?”
韦泰继续道:“奴婢又去问过钦天监的意见。”
“他们怎么说?”朱见深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其实钦天监最有发言权。
韦泰道:“钦天监的人说,此乃上天发出的警告,朝廷若不重视,或有更大的灾祸发生,应当以喜事来化解危机……或以东宫大婚最为合适。”
话音落下,韦泰立即把头低下。
虽然在易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太监都跟皇帝保持步调一致,也就是说他们支持换太子。
但这些太监也分立场坚定与否。
像梁芳、韦泰,就属于热切想把太子干下去的人,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想让东宫举行大婚,因为这意味着太子的地位将变得稳固。
眼下他这么上报,实属情非得已,不然就会犯欺君罔上之罪。
朱见深思忖半天,也没想出对策,只能摆摆手:“摆驾,朕要去见万侍。”
“是。”
韦泰知道,在这关键时候,皇帝想听的并不是大臣的意见,而是万贵妃的意见。
毕竟易储这件事究其根源,始作俑者是万贵妃。
……
……
安喜宫内。
万贵妃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朱见深到来时,她也只能勉强起身,未等行礼,便见心爱的男人几步冲到榻前。
“爱妃不必起来,朕知你心意便好。快歇着。”
朱见深心中的关切溢于言表,近前后就坐到了床沿边,紧紧握住万贵妃的手。
万贵妃道:“陛下怎有闲暇来看望臣妾?”
朱见深叹道:“今天有件事,让朕无法释怀,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这会儿就想与你说说知心话……朕身边那么多人,有几个是贴己的?”
“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万贵妃拿出体贴的态度,温言细语说道。
一个女人,比自己的丈夫年长十七岁,年老色衰后仍能固宠,靠的并不是美貌,而是过人的洞察力。
对丈夫知根知底,是她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不二法宝。
朱见深脸上满是惋惜之色:“朕本有易储的打算,甚至问过很多人的意见,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伴伴怀恩因反对这件事,朕还罚他出京师去了,此外有不少朝臣也反对朕这么做,朕也都逐一降罪,就是为了向外界彰显朕的强硬态度。”
万贵妃道:“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
朱见深点点头:“朕此举并不全都是为了爱妃你……朕觉得太子的性格稍微怯懦了些,并无明君风范,若把大明江山交给他打理,只怕会面临极大的风险。朕最近也没听从母后的意见,一意孤行推行易储大计。”
听到这儿,万贵妃就知道,其实丈夫后悔了,不然绝对不会说什么“一意孤行”。
万贵妃道:“若陛下觉得这么做不合适,逆了天意和民心,那就不必再继续。”
此时的她岂能不知泰山地动的消息?
宫外传得街知巷闻,宫禁虽然森严,对一般的嫔妃和宫女来说自然是与世隔绝,但万贵妃是什么人?她耳目众多,从管事太监到下边负责外出采买的小太监,全都有她的人,什么消息均能第一时间获悉。
“爱妃,你也如此认为?”
朱见深一阵意外。
难得万贵妃这么通情达理,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万贵妃微微颔首:“臣妾不能左右朝事,更不想陛下您伤神。”
朱见深满脸都是自责:“朕本来应允过你,祐杬那孩子朕也很欢喜,他聪慧能干,机敏过人,将来或有大作为。”
说到这里,朱见深难免心中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比较。
朱祐樘和朱祐杬,同是他的儿子,年岁虽有差异,但朱祐杬有娘生又有娘养,且邵妃在教导儿子这件事上不遗余力,朱祐杬自己也很争气,课业比同期的兄长要强不少,加上他聪明伶俐,嘴上功夫了得,还有万贵妃在背后说好话,这使得朱见深觉得朱祐杬更像自己,而那个长子……
自然就成了他眼中,异族女人生的“杂种”,体弱多病还封闭自卑,一点没有为人君的风采。
为人父母都很难在对待多个子女时能做到真正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利益纠葛更深的帝王之家呢?
万贵妃道:“既然陛下觉得祐杬聪明,那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到这会儿万贵妃依然不死心,主要还是因为她跟朱祐樘之间实在没什么情分可言,纪氏的死太过凑巧,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手,她都怕孩子将来报复,而且自幼她就看那孩子不顺眼。
毕竟这孩子出生后几年她都不知情,一個靠藏掖着躲过自己眼线而成长起来的孽种,从一开始就防着自己,怎可能会得到她的青睐?
再者说了,朱见深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唯一的选择,以她的能力,左右丈夫的心思,换一个做储君又能怎样?
都不是自己亲生的,为什么不选一个对自己好些的王子做储君呢?
朱祐杬不但嘴甜,对她很恭敬,连朱祐杬的老娘邵妃也会来事,俨然把万贵妃当成朱祐杬第二个娘。
朱见深道:“朕本来也有疑虑,但反复思忖下来,刚刚发生的泰山地动,或跟爱妃你的病有关。”
“咳咳……”
万贵妃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虽然她之前强装自己身体无碍,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久了实在撑不住,加之受到丈夫言语刺激,喉咙发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咳。
朱见深连忙轻拍万贵妃后背,脸上全是关切之色:“如今只有喜事,才能天人感应,把朕的心意传达给上天。而如今能冲喜的只有太子大婚,不知爱妃你意下如何?”
过了好一会儿万贵妃才止住咳,待气息平顺后说道:“成婚倒是无妨,可他的太子之位……”
“这茬暂且先不提吧!”
朱见深摇头道,“眼下正是泰山地动时,即便朕有心易储,可此时提出,朝中大臣必定群起反对,且朕如此做,似乎也是逆天而为。不如等个一两年,爱妃的病好了后,看看几个孩子的学业,比较一下看谁更适合做大明的储君,未来继承大统。”
万贵妃听到这里,已知眼前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已不可能。
让丈夫保留废太子的心思已属不易,若这会儿非要强求,等于是给丈夫难堪。
“是啊,天意如此。”
万贵妃无奈道,“那一切便依陛下心意行事吧。陛下此时还来问臣妾的意见,告知臣妾情由,臣妾感激涕零。本来这就是关乎国祚的大事,陛下其实不该如此的。”
朱见深没想到万贵妃如此好说话,揽着妻子的腰,一脸关心地问道:“今天可有好转一些?”
“好多了。”万贵妃不想被丈夫当成病秧子,强行为自己找补,“再养几天,相信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朱见深终于放下心中大石,于此时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