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为何在此取人油?”
“贫道可不是在此取人油,贫道是在这里修行!这里本身就是我家!取人油只是顺便的事!”花道人郑重的纠正,“这既方便了我,也方便京城这些懒惰、无制又想貌美的女子,是成人之美。”
“前辈取人油做什么呢?”
“小友有所不知,贫道主修的这门剪纸术,和你们的刻豆成兵大同小异。虽比你们学的刻豆成兵取材容易一些,却也有别的弱点。”花道人虽不在意被他们听见,却不得不在意身边旁边来自真鉴宫的三人,说道,“贫道虽克服了这个弱点,可还有别的同修此法的道友没有克服,这类法术中的弱点也是修道人的命门,贫道就不好说了,免得传出去,不好,嗯,不好不好。还是下来再单独告知小友吧。”
这位花前辈还挺讲究。
然而旁边的江道长开口了:
“是怕水火吧?”
“咦?”
花道人惊讶的转头看来,一双狗眼瞪得圆圆的:“你这道人,小小年纪,倒也有些见识!”
江道长闭嘴不答。
既然如此,花道人便不必隐瞒了。
“确实,这门法术由纸制成,纸嘛,向来惧怕水火。”花道人说道,“若是不知道这个弱点的人,遇到纸兵纸将纸夜叉,只以为是用别的法术做成的兵将和夜叉,愚钝一些的,还以为是真的兵将和夜叉,因此用蛮力去对付,自然极难。可若是知道了这个弱点,早有准备,那么潜火军的一把水筒或者一个火把,就能将之克得死死的。”
阳光已经彻底出来了,映照千山,显得更绿几分,几人在山中吹风谈话。
“若想不怕水,便得用油纸。可用油纸又更怕火了。要想不怕火只得用人油做油纸,再加以特殊手法悉心炼制,方可水火不侵。”
“原来如此。”
“贫道虽是散修,却也算是半个名门正派出身,杀人煎油的事情贫道做不出,也怕遭报应。好在活了这么些年,也得了些别的本领,便在这里替人取油了。”花道人瞪着眼睛说,“他们也高兴,道爷我也高兴,就连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也高兴,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观星宫。”
林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如今京城女子遇害之事,那些女子都来过前辈这里,前辈可知晓什么线索?”
“贫道怎么知道?贫道只取人油,又不取人命,而且也不是只取女子的人油,男的也有……今天时间还早,若是晚些,咦,等等,为何都这个时候还没有人上山来?”
“我们请了一位师弟,在山下拦着。”青玄道长笑着说。
“原来是你们!”花道人说,“我还说若是晚些,你们就能看到照样有男的求上门来了!贫道又不讲究这些!”
“在下已见过了。”林觉说。
“那不就得了?何况贫道取油又不是剖开肚子取的,也不是用竹筒扎进去抽的,乃是隔空取的,这么多年来,贫道早已手熟得很,从来没有出现过把人抽死的情况,怎会有这等事?”
“嗯……”
林觉没说什么,只是回头一看。
不知不觉,罗僧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他的手上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不高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还活着!”
罗僧迎着他的目光,说了一句。
这其实也是一种证明——
按照花道人所说,按照他的脾气,这位万道友寻上门来报仇,而且口中很脏,若是这份仇是真的,若这狗妖真是害人的妖邪,这位万道友此时定是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不过罗公显然听见了他们先前说的话,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忽然问了一句:
“你和观星宫有仇?”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查案。”
“查案问这个?”
“还请回答。”
“若说仇嘛,倒也有点,不过不多,而且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倒是和你们浮丘峰的仇大一点,也只大那么一丁点罢了。”花道人说。
“什么仇?”
“便是以前那位空谷道人了,他曾派豆兵围过玉山,当时观星宫自持面子大,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观,浮丘观道人的度牒都是他们发的,谁都应该听他们的话,便来解围。呵呵,被揍了一顿。”
花道人说到被“揍了一顿”时,明明是一颗狗头,可当他将那张狗嘴一张,将头歪着晃动,便成了人也能看出来的大笑:
“揍得可惨了!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人又能有什么记性?他们怕是早记不住了,唯一记得住的,只有浮丘观的道人不听他们话。
“嗯?”
花道人说着一顿,也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转头盯着林觉:“小崽子,今日你来这里,不会是观星宫让你来的吧?”
“不是,是聚仙府,是礼部的令史,也算是我主动前来的。”林觉平静说道。
“不是观星宫就好!”花道人松了口气,“若是他们叫你来找我麻烦,与我斗法,定有祸心!”
边上的罗僧却皱着眉。
这也正是他在想的。
观星宫不见得小气,但却十分傲慢,往往傲慢也会催生出小肚鸡肠。
原先他知道林觉刚刚回来,第二天礼部的吴令史就找上了门,可他也只是觉得他们消息灵通,或是一场巧合。
原先他知道石马之事,也在某天夜饭时候听林觉说起了出藏经阁时遇到的观星宫老道,双方似有些不快,可也觉得巧合。
直到今日,听说观星宫知晓这只花狗的底细,也对它不满,对浮丘观印象也不好,他便本能的想到一件事——
这花狗脾气如此古怪,怕是谁来了,也免不了被它恐吓,除非主动退去逃走,否则免不了斗上一场。
若是真斗出了火气,分了生死,无论谁胜谁负,都不是好结果。
甚至于哪怕活下来的那一个,只要某一天知道,这只妖怪并非真正的凶手,甚至是自己祖辈的好友,或是这名道人并非来要自己命的,更是相当于继承了老友红叶观的后辈,无论是哪一方,今后又该如何修道修心?
更妙的是,就算双方没分生死,没斗起来,对于观星宫也没有任何损害,只不过让他们早些相认而已。
罗僧摇了摇头。
这等事,注定是找不出证据来了。
只听花狗继续说道:
“那些观星宫的牛鼻子……
“诶?我没有说你们!
“反正他们总觉得贫道抢了他们香火,总想来找麻烦,可贫道根本不取香火。以贫道看,大概是他们用骗人的本领牟取香火太久了,已经见不得别的正儿八经办事的‘神灵’了。”
江道长闻言,轻轻一笑。
青玄道长也笑,不过要笑得开朗一些,显然对此也是赞同的。
这也正是他们来京城的底气啊。
也是直到这时,似乎基本确认这妖怪与害人的凶手无关了,青玄道长这才站出来,笑着说:“没想到竟是黟山前辈的故人,也是林道友和柳道友的故人了,还好还好,没有起更大的误会。”
“你们……”
“我们也从徽州来。”青玄道长说道,“贫道齐云山青玄,如今在真鉴宫住修。”
随即江道长和马师弟也自报了名姓。
“我知道你们,不就是玉鉴大帝和意离神君派来和天翁抢香火的嘛!”花道人口气很大,说完之后便转身了,“虽然没有百姓再上山来,但也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走,去贫道的洞府一叙。”
几人对视一眼,各有想法。
“好!”
“稍等,容道爷我收拾一下。”
花道人说完,又弯下腰,麻利的收拾起地上被斩烂、烧坏的纸皮来,一副勤俭持家样。
几人也都去帮忙,又属小师妹干得最认真。
林觉则走向众多豆兵见他们身上盔甲破损,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也全是刀剑砍出的伤痕,扎着箭矢,也很心痛。
随即为他们一一拔出箭矢,又细心清理伤口,以保证伤口中没有箭头以及箭矢破损的木料竹枝,这才将他们召回。
回去也少不了一番修补。
这时候林觉便想——
要是有长生木就好了。
三师兄对他说过,长生木虽不是过于坚硬,做成豆兵也无别的奇异,可长生木雕成的豆兵受了伤后,只要没有断胳膊断腿,伤了根本,都可以在祭炼之下自行恢复。
正适合他这种懒人。
“唉……”
可惜长生木可遇不可求。
当林觉收拾完时,众人也帮着花道人收捡完了地上的纸片,整齐叠好,很大一堆,花道人叫了几名狼头兵过来,将这些纸搬回洞府,随即才对几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小师妹有路不走非要骑马,端端正正的坐在石马背上,抱着长剑整个人随着石马的步子略微摇晃,时而左右环顾,时而一脸严肃,像是在摆一个沉默寡言的高人形象。
身后江道长和青玄道长看着她,又看着这两匹石马,不由得互相对视。
没有多久,便到一处山洞。
花道人仍旧请他们进去。
走进去后,视线当即一暗。
山洞不是很宽,但是很高很长,而且似乎是通透的,一直有恰好合适的清风,使得里面空气很清新,在这时节,不冷也不热。
“别看贫道住在山洞,其实这里也是这百里枫山灵韵集中的宝地之一!贫道这山洞也有讲究,大门开在这里,后门开在山的另一方,除非寒冬腊月落雪时节,这大门都不封,后门却可以关上或者关小,好控制洞里的风。
“洞中又有弯回,好让这风无法穿堂。
“哼!你们来的时节不对,若是盛夏酷暑时候来,便知它凉快,若是寒冬时节,便知它暖和,是人间少有的宝地哩!”
罗公听着,不想回答。
小师妹还是坐在马背上,明明碰不到头,也习惯性弯着腰,闻言不由说了句:
“山里夏天本就凉快。”
“咦!!谁说的?你来了才知道,还是道爷我这里最凉快!”
说着话时,已走入洞穴深处。
四周彻底黑暗下来。
这般环境,几乎没有光亮,即使是狗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于是花道人在墙上拍了拍,四周便亮起火光。
火光照出一条宽敞的洞穴,连接着一个更宽敞的洞室,也映照出站在宽敞洞穴两旁的一个个纸人——从这段洞穴开始,每隔一段路,就有两名纸人被竹架撑着,放在洞穴两旁,隔一段路,又有夜叉。
本来纸人就足够可怕了,又全都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妖鬼形象,加上纸人油光发亮,靠着洞穴,脸上反着火光,看着颇有几分渗人。
小师妹已经看得有些呆滞了。
罗公、青玄道长与江道长同样惊讶,而马师弟更是觉得有些胆寒了。
几人这才知道——
这位花道人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将所有兵力都带出去。
甚至于林觉还在洞穴中看见了持枪与带弓的骑兵,恍惚之间,让他想起了此前自己等人在西域,被那三百轻骑追杀的画面。
还好,这里的骑兵总共也就十几骑,所有纸兵纸将加起来可能也不见得有三百,而山上也并不适合骑兵作战。
否则的话,胜负还真难说。
而这里的兵力,无论放在哪,都已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
“难怪……”
难怪观星宫这么多年也没对他下手。
林觉心中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