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嘉先声夺人,攻势凌厉,但郑玄到底还是饱读诗书、通晓古今的大儒,很快就从郭嘉的言语中找到漏洞并且加以反击,将局势再度逆转回来。
“郭司徒只看到了儒学之表象,却未洞察其精髓。”
郑玄一番论罢,又继续说道:“老夫深研儒学几十载,对儒学也算有粗浅见解。”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二字,是我儒家的根本所在。三纲五常、礼法荣辱,皆是由此而来。”
“我煌煌华夏自春秋至今,是以儒学为基,方才令人心凝聚、忠孝长兴。”
“老夫不否认有小人借儒学而谋私利,然儒学并无过错,圣人之言与圣人学说亦无过错。”
“郭司徒当初于危难之际襄助陛下、袁司空亲手弑父大义灭亲,岂不正是忠孝二字的最好诠释?”
郭嘉无言以对,更无法反驳。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劣势所在。
大汉以儒治国,儒法有种种弊端是不错,但正面的影响更大,因此他刚刚一直在避重就轻。
而且发自内心的讲,他也并非是全盘否定儒法治国的理念,他只是想以新学发展技术、选拔人才。
但很遗憾的是,这场新旧之争关系到晋升之路的归属,因此只有其中一方胜出才会结束。
“好!老师果然厉害!”
在辩台下面,崔琰见郑玄取得上风,忍不住低声喝彩道,心中十分兴奋。
其他各大世家家主们也都露出了笑容。
一番言论直接把郭嘉说得都无言以对,真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儒。
这次的辩论已经稳了。
但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郑公言郭司徒只看见了儒学的表象,但郑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所有人纷纷看向郭嘉身后。
只见庞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后拱手道:“晚辈庞统,来与郑公辩第二场!”
刚刚第一场辩论已经算是结束了。
很明显郭嘉没有辩过郑玄。
那么这第二场,则是由庞统出马。
台下众人见此都面露异色,庞统的牙尖嘴利在辩论开始前就展现过,这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华歆见此有些坐不住了,本想起身应辩,但见郑玄没有动作,只好忍耐下来。
郑玄目光幽深地看着庞统,问道:“小友言老夫只看见了表象,此话何解?”
庞统笑道:“郑公说得没错,儒法的确有种种益处,这一点自是不可否认的,郭司徒也并未否认过。”
“郭司徒的观点也很明确,儒法是好的,但已不适应当今的时局,更不能满足我大汉发展的需求。”
“这一点我们很清楚,但郑公却只看见了儒法好的一面,却看不见儒法并不能让大汉富强的事实。”
“国家何以致富?何以为强?百姓能吃饱穿暖、国库充盈为富,军队兵甲齐备、铁骑无数为强!”
“然而这两点,儒法都无法满足。”
庞统起身在辩台上踱步,神态自若,随后他将目光看向郑玄,说起了一则故事。
“我当初游学之时,曾偶然听到一干农活的农夫与一书生的对话。”
“农夫对农活苦不堪言,抱怨不休,书生听后便搬出圣人之言安慰他,说圣人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郑公可知那农夫是如何回答的?”
庞统对郑玄笑问道。
郑玄缓缓摇了摇头。
庞统哈哈一笑:“那农夫说:圣人啊,最喜欢胡说八道了,你让他在这种一辈子地试试?”
“那书生无言以对,最终掩面而去。”
“不知郑公若是那书生的话,会如何回答农夫的这一问题?”
郑玄眼帘低垂,沉默不言。
因为这一问题无解。
无论跟农夫说再多大道理,再怎么安慰,都无法缓解农夫干农活的辛苦。
庞统这一破局的角度可谓刁钻,他也不谈儒法之弊,只是讲述客观事实,但偏偏又能让人无法回答。
你说儒学好、圣人之言妙,但这些能当饭吃吗?能当兵器用吗?能抵挡敌人吗?
而这,也正是儒学最致命的问题。
“当初天下大乱、汉室衰微,儒学却仍让世人困于繁文缛节,那些腐儒皓首穷经只为了寻章摘句,于乱世中毫无用处。”
“最终还是靠陛下英明神武、诸将勇猛杀敌、群臣谋略频出,方才击败各路强敌,平定天下。”
“因此想要令我大汉富强,儒法只能为辅,唯有大力发展新学,改良兵器、兴修水利、革新农耕、增强国力、才能令万邦来朝!”
庞统面容虽丑,但在说出这番话时却是慷慨激昂,格外振奋人心。
“说得好!”
台下的吕布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叫好道。
他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丑,说话却这般中听,简直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陈宫瞪了吕布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心里也很认同庞统的话。
庞统这番破局,堪称精妙,难怪能被天子选中参加这次辩论。
连吕布这个大老粗都被说动了,更遑论台下的其他士子了,不少支持儒法的士子们在听完庞统的辩论后,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华歆脸色相当难看,他很想上去反驳庞统,但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王朗见华歆不动,而郑玄孤立无援,于是主动起身道:“你这竖子当真是巧舌如簧,竟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儒学传承千载,是我华夏文明之根,礼义廉耻皆出自此。周公制礼作乐,孔子周游传道,方使我华夏有别于蛮夷!”
“如今你却大放厥词,称圣人教诲无用,如此置先圣于何地?又置历代先帝于何地?”
“三纲五常,忠孝礼义皆从儒法而来,我大汉以孝治国,依你之言难道这都是错的?”
“你好大的胆子!”
王朗的这番话着实是在胡搅蛮缠,强行扯开话题,并且给庞统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大汉以孝治国,你反对儒法就是反对先帝定下的这一理念,你什么意思?
你敢说先帝是错的?
庞统闻言皱了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王朗的手段太过无耻,他一时也不好反驳。
但这时候诸葛亮却忽然起身。
只见他目光如炬,直视王朗:“王公休要在此混淆视听、肆意曲解!”
“士元何时说过圣人教诲无用?亮敬重周公、孔子等先圣,亦深知儒学对华夏之重要。但今时今日,你却断章取义,妄图以言辞枷锁束缚革新之路!”
“周公制礼作乐,那是顺应彼时之世情;孔子周游传道,为的也是拯救乱世。”
“可如今时代变迁,局势迥异,难道不该从圣人思想中汲取精髓,灵活应变,而非拘泥于教条吗?”
“至于你提及三纲五常、忠孝礼义,我等倡导新学,并非摒弃这些道德准则,反而是在力求以公正严明之法,让百姓真正能践行礼义,保障忠孝得以存续!”
“同时也是为了令大汉得以富强!”
“再说我大汉以孝治国,这无可厚非。但先帝们若泉下有知,见百姓深陷战乱、国家风雨飘摇,难道会希望后人不顾现实,一味守着旧制,而对百姓疾苦视若无睹?”
“先帝之志,是让大汉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所做一切皆是为达成此目标,怎就成了反对先帝?”
诸葛亮言辞激烈,一席话更是振聋发聩,将王朗扣郭来的大帽子尽数反弹了回去。
但这还不算完,只见他目光凌厉地盯着王朗,拔高声音道:
“王景严!亏汝饱读诗书,却在此刻罔顾事实、强词夺理,为守旧制而不顾苍生,汝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我等一心只为兴旺大汉,问心无愧!倒是汝,满口仁义道德,却行阻碍革新、误国误民之事!汝又有何颜面在此高谈阔论!
王朗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诸葛亮这么激烈的攻势。
但他依然强行撑着没有退缩,咬牙反驳道:“哼!汝这不过是为自己离经叛道之举找的托词罢了!”
“先帝们兢兢业业,以儒术教化万民,才有了大汉往昔的太平盛世。如今汝等却妄图颠覆传统,另起炉灶,分明是心怀不轨!”
诸葛亮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王景严,看来你真是执迷不悟!”
“往昔太平盛世,却因后来者的因循守旧、腐朽昏庸,致使天下大乱,百姓生灵涂炭。若这儒术在他们手中已沦为粉饰太平、巩固私利的工具,那这般墨守成规的“传统”,此时不破又待何时?”
王朗瞪大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抖着指向诸葛亮:“诸葛孔明!你……你竟敢如此诋毁先帝遗泽,你对得起大汉的列祖列宗吗?!”
诸葛亮神情冷峻,目光如刀:“亮自比管仲、乐毅,一心只为让大汉兴旺,所做之事无不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明百姓的福祉!”
“正所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变法革新乃是必行之事!似汝这般墨守成规、迂腐不堪之人,与食尸鬼又有何异?还敢在此大谈百姓、天下、先帝,汝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你、你……”
王朗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你一派胡言!”
诸葛亮步步紧逼,言辞愈发犀利:“当今天下初定,百姓渴望安稳富足的生活!亮推行新政,革新图变,是为顺应民心,是为践行一个臣子对国家、对百姓的责任。”
“而你,王景严,却躲在陈旧的教条之后,用空洞的道德指责妄图阻挡我大汉前进的步伐,究竟是谁在阻碍大汉的兴旺,又是谁在与天下百姓为敌?!”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朗双眼圆睁,面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你……你……噗啊——!!”
只见一口鲜血从王朗的嘴中喷出。
他踉跄几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一幕让全场都为之震惊!
王朗……竟被诸葛亮说得吐血?
“景严兄!”
华歆、邴原神色大变,连忙上前去搀扶王朗,却发现他的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已然说不出话来。
郭嘉、庞统、徐庶以及台下的吕布、司马懿等人也都一脸震惊之色。
纷纷用惊骇的目光看向神色冷峻的诸葛亮。
平日里诸葛亮性情温和,甚少与人相争,谁知今日一出手就这般惊世骇俗!
诸葛亮此时却并未停下,目光从郑玄、华歆等人身上扫过,最终看向台下在场的众人。
“今日,亮不单是与诸位大儒辩,更是要与这腐朽的守旧观念一争高下!”
“儒学的精髓,在于仁、义、礼、智、信,在于以民为本,在于让天下苍生皆能过上安稳日子!”
“可如今,竟有人将其歪曲成束缚革新、维护私利的工具,这才是对先圣的大不敬!”
这时台下有一名士子忍不住站了出来,拱手说道:“话虽如此,但诸葛中书又怎知新学便一定是对的?”
“儒学虽有弊端,却也维系多年,怎能轻易摒弃?若新学反倒不如旧学,又当如何?”
诸葛亮神色一凛,回应道:“若因惧怕变数,便固步自封,那我大汉永无复兴之日!”
“当年商君变法,秦国上下起初也诸多不适,可最终如何?秦国国力大增,为一统天下奠定根基!”
“变革虽会有阵痛,但只要方向正确、坚持到底,则必能迎来曙光!”
“变则生,不变则死!”
话音落下,又有人不服气地反驳:“诸葛中书所言变革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新学更是毫无可取之处!”
此时此刻,这场辩论已经不再局限于台上,而是与在场的所有儒学的支持者辩论了。
辩论也从新旧之争蔓延到变法革新上。
诸葛亮毫不迟疑道:“新学的根本在于律法、工冶、数算、政治四大类。”
“说是新学,实则为法家、墨家、儒家之结合,各取其优而摒除劣势。”
“以儒学之仁义礼法为魂,以法家之制度为骨,以墨家之技术为血肉,这——”
“就是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