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立即就想把这幅画撕个稀巴烂。
“别摸!墨还没干!”萧凌梦后退一步,躲开他的右手,道,“喂,像不像?”
“像,像极了!”江晨见有好几个女生在朝这边指指点点,便收回手去,问道,“这幅画你给多少人看过了?”
“就给徐先生看了一眼,你是第二個。”
“徐先生他人呢?”江晨朝左右张望了几眼,琢磨着要不要把徐先生绑起来关个十天半月,等自己要走了再放出来。
“已经走了。你找他干嘛?”
“哦,我看你画得这么好,也想拜他为师。”
“算了吧,徐先生只收女徒弟,他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
“呵,原来是个老淫棍!他看了你这幅画,说了什么没有?”
“徐先生才不是那种人!”萧凌梦对江晨的前半句话极度不满,又道,“徐先生评价说,这幅画上的景物具备天人气象,实在不可多得的佳作,只可惜画上之人心思不正,徒污了这一片天地。”
她说着摇头唏叹,“我本来画的是青藤和白石,你偏偏要来坐在那白石上,不然这幅画肯定就完美无缺了!”
“别听那老淫棍胡扯,如果这画中的主角是他,他就绝对不会这么说了!”江晨哂笑,“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幅画?”
“既然画错了人,那就丢了吧。”萧凌梦假意叹息。
“嗯,丢了最好!”江晨点头附和,伸手抢过萧凌梦手中的画,“我去帮你丢!”
“哎!哎哎,等等——”
萧凌梦争抢不过,叫也叫不住,眼睁睁看着江晨把那幅画揉成一团,又丢进了废纸篓里,顿时脸都白了。
她看着江晨若无其事地走回来,怒视着他,嘴唇哆嗦几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跺一跺脚,扭头便走。
江晨跟在萧凌梦后面,看着她闷不作声地往前走,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
萧凌梦怒气攻心之下,埋头疾行,来到一辆靠在路边的马车前,抬脚登上去,然后砰的一下猛力合上厢门。
前座斜躺着打瞌睡的车夫被震得浑身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回头张望。
“琉璃街,萧府。”萧凌梦冷冷地道。
“好嘞!”车夫一听是个女孩子,这种客人一般不会赖账,便打起精神挥了一下马鞭,“伙计们,走喽!”
萧凌梦刚坐稳,忽然瞥见旁边早已坐了个男人,不由吓得“啊”的一声叫。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在你上来之前啊!”江晨笑着说。
“你给我下去!”
“你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
“好,你不走,我走……”萧凌梦站起来,这时候逐渐加速的马车碾到了一颗小石子,整个车身一晃,她身子一歪也坐回原位。
“既来之,则安之。”江晨看着她道。
萧凌梦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揭开窗帘,去看路边的风景。
街上行人来往,马车穿梭。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萧凌梦听见后方隆隆的车轮声,另一辆马车从侧面赶了上来,似乎想在拐弯时超车。
“坐稳了。”她突然听见江晨说,但没明白这句提醒有什么用意。
她随后很快就明白了。
向右拐弯时,后面那辆马车加快了速度,几乎是擦着前车奔过来,两个车厢几乎贴在一起,磕磕碰碰不知多少次,萧凌梦在里面被颠簸得身子都坐不稳了。
“哪来个遭瘟的畜生,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车夫挥舞着鞭子,各种粗鄙的骂声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萧凌梦无暇再拉窗帘,忍受着颠簸,看不见外边是什么情景。
这还没完。
刚拐过弯,萧凌梦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砰”的一下,车厢剧烈震动起来。想必是挨了一记狠撞。
萧凌梦尖叫一声,身不由己地朝江晨的方向歪去。
江晨也没跟她客气,顺势将她抱入怀中。
又一声巨大的震响,山摇地动,仿佛整个车厢都翻转过来。
萧凌梦还在懵懂之中,江晨已经抱着她伏地,身子尽可能地蜷缩,同时在她耳边沉声说:“别出声!”
砰然颤响,车厢裂成了好多块,木屑劈头盖脸地朝两人身上洒下来。
前方的车夫在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再也没了声息。
萧凌梦感觉自己身子已经离地,在一阵乱哄哄的翻滚之后,重新稳定下来。
没给她思考的余暇,几个人的交谈声隔着断裂的木板和帘布传入她耳中。
“怎么没动静,不会死了吧?”低沉的男子嗓音。
“只轻轻撞了一下,应该没那么娇弱。”一个冷冷的女声道。
“那可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可别弄坏了!”
“又不是在古玩店挑货,把人带回去就行
,有点破损也没关系。少废话了,干活吧!”
几人森然的语气传入萧凌梦耳中,令她心头剧颤。
——这些人是专门冲我来的。
现在是在闹市区,那几人竟敢公然行凶,甚至肆无忌惮的交谈……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在圣城如此藐视王法?
萧凌梦眯起眼睛,透过身上木板间的缝隙,打量那几人的模样。
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皆是黑衣蒙面。
最前面的是个曲线窈窕的女子,秀发如瀑,眼眸深幽,之前将萧凌梦当做货物一般谈论的言语正是出自她之口。
女子身后的三名大汉,各个孔武有力,肌肉隆起,其中一人更是比常人高出了两个头,双臂持着一面巨大的兽首盾牌,跟随着女子往这边走来。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旋律,一下一下响在萧凌梦心头。
萧凌梦下意识瞧了江晨一眼,然而两人此时被埋在木架下,光线微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动了动嘴唇,想起江晨吩咐过自己别出声,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巴。
“小家伙还在装死。”黑衣女子的脚步在丈余外停住,朝旁边努努嘴,“把姓宫的挖出来补一刀,萧家小丫头弄回去,一千两银子就到手。”
持兽首巨盾的壮汉点点头,继续上前。
他走到塌了一半的车厢前,兽盾微向前倾,就要往木条堆中狠砸一下,这时候突然听见颓墟中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原来在贺公子眼中,我这条命才值一千两……”
木屑散落,两条人影缓缓站起来。
江晨拥着萧凌梦,踩在断裂的木条上,从狼藉的车厢碎片中走出来。
持盾壮汉眼中闪过凝重之色,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贺公子?小家伙,你别瞎猜了,我们做这一行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巴!”黑衣女子走到与持盾壮汉并肩的位置,抽出了腰间鳞刺蛇鞭,抖了一个骷髅头的形状,“就算你武功不错,但现在是四对一,你身边又有一个累赘,你的胜算很小啊,还是自行了断吧,也免去了许多折磨。”
“这你可就说错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本少侠的这条命,绝对不是区区一千两能买走的——”
“小家伙,你恐怕弄错了吧!”黑衣女子咧嘴笑起来,“那一千两银子,其中九百五十两是预支的萧小姐的医药费,你只值五十两!”
“啧,五十两!真是被人看扁了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江晨的右掌已激起暴烈的劲风,重重向前拍出。
持盾壮汉悍然踏前一步,暴喝如雷,手中的兽面巨盾不偏不倚地迎上去。
黑衣女子的鳞刺蛇鞭,则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江晨左肋之下。
“磅!”
毫无花哨的正面碰撞,江晨刚猛至极的掌力正正击在盾牌中心,盾牌上雕刻的那颗狰狞的妖兽头颅顿时没了鼻子。
持盾壮汉双肩一晃,如遭电击,趔趄后退,七窍同时溢血。
江晨仍有余暇抽回手掌,在射至身前的鳞刺蛇鞭的梢端轻弹一指。那长鞭便如被击中了七寸的毒蛇,惊慌失措地倒飞回去,啪一声打在黑衣女子的胸口。
黑衣女子闷哼一声,被击得离地飞起,撞翻了后方的两名同伴,滚了几圈后停下来,撑起上半身,惊恐地盯着江晨,刚要说话,“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样,这五十两银子不太好拿吧?”江晨牵着萧凌梦,闲庭信步般朝前走去,“为了五十两丢掉四条命,算起来你们每人只值十二两半,是不是太卑贱了些?”
“你,你……”黑衣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呕血,语不成声。
持盾壮汉低头看了看自己狻猊之盾上的那个深陷进去的手掌印,脸上肌肉抽动不已。
这可是他的传家之宝!从他爷爷那里传下来,以后要传给他儿子的!
现在盾面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叫他以后怎么去跟儿子解释?
‘爹,狻猊之盾既然号称“永不可破的守护”,这上面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巴掌印啊?’
‘呃,这个嘛,当年「匠神」甘阳子花费七七四十九天打造这面盾牌,光捶打就用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时候,他实在困得不行了,迷糊之中一不小心把手掌按在了通红的铁板上……’
人莫非到了临死的关头,就喜欢胡思乱想?
持盾壮汉与其他三人站在一起,如临大敌地注视着逐渐走近的江晨。
江晨突然止步,视线朝左边街道的尽头瞥去。
‘好机会!’
四名黑衣人同时暴起,生死一线间,作为身经百战的杀手,无论江晨是何等高手,只要他分神,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小心!”萧凌梦惊叫。
江晨回过头来,挥了一下衣袖,刹时狂风涌起,四名黑衣人在半途被劲风吹落,再度沦为滚地葫芦。
“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如果还有下次……”江晨俯视那四人,淡淡地道,“我就要报官了!”
说罢,他携着萧凌梦,在四人惊魂未定的注视下跃上街旁房屋,从另一侧檐角滑落,不知所踪。
四名黑衣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这强得不可思议的少年高手为何轻易放过自己,忽然听见左边街道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由脸色剧变:番子来了!
杀手若落到官府手中,下场不问可知。四人顾不得身体伤势,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地匆忙离开。
萧府。
萧凌梦归家后,便吩咐管家:“我最近要在暗室作画,你们把东厢二楼最北边的那间屋子收拾一下,门窗都用厚布罩紧,别让一丝光透进来,只留一个小门。对了,还要摆一张床,我如果累了就在那里歇息!知道了吗?”
听见小姐又一个新奇的主意,管家苦着脸道:“可是,小姐……一丝光也不放进来,什么也看不见,您还怎么作画?而且您这身娇体贵的,万一跌了一跤……”
“我看起来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人吗?”萧凌梦把脸一沉,“不会看不见的,多准备些油灯就行。”
萧小姐一声令下,管家敢不从命?当即使唤十几个得力的仆人,沸反盈天地整理清洗,把那屋子收拾得焕然一新。
江晨在附近的街上逛了几圈后,回到萧府,循着萧凌梦留下的暗记,找到那间屋子,发现已经收拾妥当,正好入住。
入夜之后,萧凌梦偷偷摸摸地潜进来,刚走到小门口,门却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站在门后。
萧凌梦惊得轻呼一声,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吓死我了!怎么不点灯?”
“没必要啊,我看得见。”
江晨让过身子,萧凌梦弯腰窜进来,脚下不知绊到了哪个凳子,哎哟一声,被江晨抓住手臂才没跌倒。
“混蛋,还不快去点灯!”萧凌梦羞恼道,随即又发现江晨抓着自己的手残留着冰凉的气息,“你洗过澡了?”
“嗯。”
“哪来的水?”
“缸中有水。”
“那都是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冷水,冻得跟冰一样,你就直接拿来洗了?”
“那还能怎么样,你拿锅来给我煮一下?”
“那也不能洗冷水……算了,明天我再安排。”萧凌梦被江晨牵着,在黑暗中总算摸到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道,“怎么还不去点灯?”
“不太好吧,万一被人瞧见了……”
“我特意吩咐把门窗都封紧了,就是防着被人瞧见!”
萧凌梦说到此处突然住嘴,在一片黑暗中与一个孤身的男人说这种话,实在太容易引人遐思了。倘若被外人看到这一幕,那就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