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星无月,天地皆暗,众人睁大眼睛也难以辨清事物,忽而视野中出现一线光明,那竟是一个浑身散发出莹白毫光的人影,款款踱步而入。
“嘶——”
看清那人模样,江晨吸了一口冷气。
谢元觥擦拭嘴角的动作也停下来,任由酒水滑落腮边,喃喃地道:“好俊俏的小姑娘……”
那一位白衣少女,流云广袖,罗裙飘飘,雪肤花容,秀丽绝伦,冰肌玉骨之间好似有华光流动,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祥光,仿佛仙人下凡,举手投足皆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掌柜看直了眼,伙计忘了上前,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苏芸清最先恢复过来,但也连连咳嗽以掩饰失态。
雪荼靡喃喃地道:“《群芳谱》第二,「月宫仙子」东绮音……”
能排入《群芳谱》前三的美人,除了必然具备的天香国色之外,还都拥有无比显赫的家世。
这位排名第二的东绮音小姐也不例外,她的父亲便是暗红沙丘的主宰——「黑剑圣」东元武!
东绮音侧后方是一位凤目细长、仪容威严的道装女子,头束高冠,双眉之间有一道拇指粗细的紫色竖纹,杀伐之气凛然。
她两人身后还有四名少女,亦是俊丽灵秀之姿,不过在东绮音的绝色容光下便相形见绌。
这六名女子衣袂飘飘地走来,大抵是习惯了这种鸦雀无声的场面,径直对掌柜道:“这家客栈,我们包了,把其他人都请出去吧。”
掌柜回过神来,点头哈腰道:“是,是……”
苏芸清一拍桌子:“哪里来的野丫头,没长眼睛吗,门口写着那么大两个字没看见?”
白衣少女这才瞥了她一眼,精美得不真实的烟眸里面掠起些微波影,淡淡地道:“看见了。”
苏芸清绷着脸道:“你知不知道那两個字是什么意思?”
“客满,就是客人住满了的意思。”
苏芸清道:“你既然知道还进来,那就是来砸场子的喽?”
东绮音微笑不语,那清艳绝伦的笑容令周遭万物皆为之失色。
无分男女老幼,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不由自惭形秽。无论她说出任何要求,人们都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去做。
如果说还有一人能例外的话,那就只剩下对少女怒目而视的苏芸清了。
“笑个屁啊,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阿曦笑起来比你好看多了!”苏芸清低哼了几句,回头朝江晨一瞪眼,“江大少爷,人家摆明了不给你面子,你还愣着干嘛?该是你大展雄风的时候了!”
江晨刚想说话,这时就听东绮音忽然开口,盈盈朝他望来:“江少爷?我在沙丘居住多年,怎么没听过有什么江少爷?”
“江少爷就是江少爷咯,你连江少爷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苏芸清嗤地一笑,“当然,现在认识他也不算太晚,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该赶紧自荐枕席,看你还颇有几分姿色,江少爷想必会欣然笑纳的……”
她笑声未落,忽听一声急促的破空声传来,忙闪身躲开。
那暗器贴着她脸颊掠过,而后砰的一声砸在身后的桌子上,江晨等人定睛瞧去,却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江晨见那金子平平整整地端放在桌面上,心头为之暗凛。
刚才听那金子掷过来的风声,气势无比凌厉,江晨以为连桌子带地板都会被射穿,没想到最后落在桌上时连一点印迹都没砸出来。
这一手举重若轻、控劲入微的功夫,江晨自问是办不到的。
‘就算不是十阶「武圣」,也至少是九阶「无懈」的手段!’
想到这里,江晨侧目望去,只见东绮音身后的道装女子正缓缓将右手放下。
“这一锭金子包下你们的房间,请你们尽快离开。”道装女子眉心煞气一闪即逝。
苏芸清冷笑:“区区一锭金子就想收买江公子,太异想天开了吧!你知道人家江公子身价多少吗,说出来怕把你吓死!”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对面东绮音正用一种讥诮的表情看着自己,她怔了一下,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发现江晨已将那锭金子拿在手中。
苏芸清脸皮微红,使劲踩了江晨一脚,咬牙切齿地道:“兄长,你堂堂身价五十万两银子的人物,能不能争点气?竟然为了一锭金子折腰,真是把本公子的脸都丢尽了!”
江晨却不理她,将金子翻来覆去地把玩两下,朝东绮音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姑娘馈赠了!”
“本小姐向来慷慨。”东绮音淡淡地道。
不知怎的,她看见江晨拿起那块金子之后,眼眸里反而闪过一缕失望之色。
“大家回房收拾东西,咱们另外找一家客栈。”江晨回头朝众人吩咐。
杜鹃、希宁、雪荼靡有气无力地起身,离座不情不愿地走向楼梯。
尽管对方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走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她们原本还盼着江晨教训那狂妄骄
傲的丫头的。
苏芸清虽然不忿,但江晨既然已经发话,她也不好多说。她跟在江晨后面走到楼梯口,悻悻地回首瞪了东绮音一眼,白衣少女那清波潋滟的妙目也正凝望着她。
视线一触即分之际,东绮音忽然开口道:“你刚才说的那个阿曦,是个丑八怪吧?”
“你才是丑八怪!”苏芸清的怒火霎时被点燃了,反唇回敬。
东绮音非但不恼,反而露出笑容,傲然道:“难道她能与我相比?”
“你不配跟她相提并论!在她面前你就是一只癞蛤蟆、一根狗尾巴草、一坨牛粪!知道吗?丑八怪!”苏芸清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嘴里骂语连珠,江晨都拉不住她。
东绮音微微翘起唇角,转头向道装女子道:“华姨,这是第三次了吧?”
道装女子面上流露些许无奈之色,点了点头。
“事不过三,她已冒犯我三次。那我现在动手,也不算是违背我爹的命令喽?”
“是的,不过……”
东绮音没等华姨说完,已伸出欺霜赛雪的右手朝苏芸清一指,粉嫩的樱唇中吐出残酷的话语:“小梅,你去把那野丫头的舌头拔下来,我要看看她舌头长什么样,说话这么难听!”
“是,小姐!”她右边一位白衣侍女当即迈步上前,面无表情地走来。
江晨叹息一声,朝苏芸清道:“你招惹的麻烦。”
苏芸清一闪身躲到他后面,伸手推了他一把,道:“现在阿曦的清名被贼人玷污,是你表现忠心的时候了!为了咱们的阿曦,你只管放开手脚,狠狠地教训这帮丑八怪!”
江晨无暇挑苏芸清话中语病,眼前那位名唤小梅的侍女已经到了近处。
小梅手握一支秀气的细剑,轻挽几个剑花,望着江晨柔柔说道:“公子若要包庇这贱人,奴婢只好得罪了。”
她嘴里说的客气,实则没等江晨回答就已动手,细剑闪耀着淡淡银辉,轻描淡写地朝江晨遥咽喉刺来。
她的剑法正如她身上的淡淡味道,妩媚而轻灵,柔美中暗藏杀机。
当江晨仰面躲开第一剑的时候,少女特有的暗香已经沁入了他的鼻息。
江晨明白过来,小梅凭借的并不是她手中细剑,而是那股悄无声息的微暗芬香。若小觑对方武技、沉迷于女子曼妙妖娆的体态,很快会在意乱情迷中被割下头颅。
他当即屏住呼吸,拔剑抵挡。
细剑的光泽在空中一闪而没,那隐没的弧迹呈现出难以想象的诡秘,仿佛直接穿透了虚无的空间,抵到了江晨的咽喉上——
然后被另一柄灰暗朴拙的长剑拨开,无功而返。
虽然小梅使的是一种近似于在空间中折射的剑技,端的是精妙无匹、难以抵挡,但在江晨这位空间掌控者面前,任何一缕细微的杀气都隐藏不了形迹。
“叮!”
江晨左手屈指弹在剑身,小梅掌中细剑嗡然急颤,几乎要脱手飞出。
小梅竭尽全力才握稳剑柄,半条手臂随之麻木,眼中同时映出一片不断靠近的灰暗之色,那是斩影剑带起的朦晕,小梅从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面上泛起一抹绝望的惨白。
“住手!”东绮音大喝。
江晨动作止住,斩影剑正抵在小梅胸口。
“不错不错,没丢了阿曦的威风。”一见局势已定,苏芸清拍了拍江晨的肩膀,从他背后转出来,望着小梅直摇头,嘴里啧啧感慨几声,“小姑娘在家绣绣花可以,可别舞刀弄枪。尤其是搭上这样蛮不讲理的丑八怪主子,几条命都不够死的!”她转过脸得意地向东绮音抖了抖眉毛,“丑八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梅,退下!”东绮音俏脸上覆了一层寒霜,冷声道。
小梅盯着江晨的眼睛,身子缓缓后移,直到胸口远离了剑尖,才倏地一跺脚,飘旋退回原地。
她后退之时,东绮音旁侧的道装女子华姨身形一纵,瞬息间出现在江晨面前,动作飘渺得如一团看不清的烟雾,炽烈的杀气几欲将他吞没。
大袖飘展,当头横扫过来,挟带起风势滚滚,江晨眼中倾时只剩下无尽灰色,耳畔涌起亿万妖魔的哭啸。
‘九阶「无懈」体魄!’
江晨心头一凛,自知来人修为恐怕犹胜自己,连忙挥剑抵挡。
“嗵!”
斩影剑砍在道袍长袖上,竟发出洪钟般的颤响,嗡嗡的余音不绝。
江晨的身子被震得微微后仰,左脚抵在台阶底端,再度挥出一剑,劈中长袖,铿锵声若金铁交鸣。
他身后就是苏芸清,两边又被楼梯挡住,无处可躲,唯有举剑硬接。
处于这样的位置,任凭他有多么精妙的剑术都派不上用场,拼的就是各自的修为和力量。
两人剑来袖往,硬撼十数招,只听嘭嘭的撞响声一浪高过一浪,看起来万分惊险。
幸好两人势均力敌,又刻意将力量集中于一处,否则只要震荡的余波稍微扩散一点,整
个楼梯连同后方的墙壁就会如沙砌的城堡一样被气浪冲垮。
站在楼梯上方的人们,自然感受到了脚下的危机。
希宁的脸色微微发白,仰起脸向谢元觥道:“大叔,你怎么不下去帮忙?”
谢元觥斜倚着栏杆,一手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把玩着酒葫芦,笑道:“这种场面,我不太适合插手。”
“为什么?”
“下面的那个小姑娘,好像以前的一位故人。”谢元觥盯着东绮音,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故人?”
“嗯,几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转眼女儿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真是沧海桑田,不胜唏嘘……”
东绮音和四名侍女也吃惊不已。
放眼整座暗红沙丘,华姨也是排名前五的绝世强者,仅次于黑剑圣和两位公爵,竟然拿不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江晨与华姨相持不下之际,苏芸清突然从江晨身后窜出来,一只雪白的拳头递到华姨脸侧,空气中霎时溢满火焰的焦味。
华姨脸色微微一变,袖影疾挥,拨开漫天溅来的火星,右足凌空一踏,人倒退飞出,落在大堂正中,双眼紧盯着苏芸清道:“龙皇拳,你是苏家的人?”
“不错,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老太婆,比你主子强不少。”苏芸清嘴角漾起笑容。
华姨深深望了她一眼,又打量江晨片刻,退回东绮音身边,附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东绮音眉尖竖起,十指绞在一起,面现怒容,道:“我不管她什么来头,既然得罪了本小姐,我就要她好看!”
华姨劝道:“小姐,我们有重任在身,不要节外生枝啊!”
“节外生枝,哼,难道本小姐就该白白让人骂了一顿?”东绮音气咻咻地上前,伸手朝苏芸清一指,“你这臭丫头,只会躲在男人后面吗,有本事亲自跟我比一场!”
苏芸清讥笑:“你连姑奶奶手下小喽啰这一关都过不了,又哪来的资格跟我动手?”
她无视了旁边江姓小喽啰不满的目光,悠然叹道,“这些穷乡僻壤的丫头,就是不懂礼数,三句话没说完就喊打喊杀,实在粗鄙不堪,粗鄙不堪呐!”
东绮音怒不可遏,直勾勾瞪过来:“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千金小姐们是不是真有那么知书达礼!小月,拿我的琴来!”
后方一名黄衫侍女抱着琴匣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瑶琴放置在桌上。
另一名侍女点燃了檀香,随着缕缕幽淡的香味蔓延,东绮音脸上也露出郑重的神色。
苏芸清故意咦了一声,笑道:“呵呵,乡下土包子也想学人家弹琴?只能弹给田里的黄牛听吧!可惜了这把好琴,遇人不淑,明珠蒙尘啊!”
楼上的希宁几人也对东绮音的这一举动大惑不解。
“她想干什么?用琴声把苏姐姐感化?太异想天开了吧,她以为苏姐姐听得懂吗!”
“就算她的琴声真有那么动听,苏姑娘也不是个好的感化对象啊……”
大伙儿都跟苏芸清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她虽然口口声声嘲笑东绮音是横僿不文的蛮夷,其实她自己也跟大家闺秀之类的词语完全沾不上边,不客气地说,大抵可以用“对牛弹琴”中的“牛”来形容。东绮音就算琴技已臻大师水准,在一头牛面前也只会白费功夫。
东绮音冷冷地道:“只要你能听完我一曲,就算我输,这家客栈让给你们,如何?”
苏芸清打了个哈哈:“你让我听我就听啊?听完还得洗耳朵,晚上说不定都没胃口吃宵夜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你一个野丫头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