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林曦倾力打造的这支精锐队伍一大早启程,踏上了前往神庙的旅途。
队伍原本是十五人,包括林曦和她的侍女、护卫。
在临近出发的时候,一袭翠衣的「桃花刺客」云姑娘不请自来,为冒险队又增添一抹亮色。
但江晨却对此十分苦恼,因为云姑娘一来就缠上了他,还把行囊包袱都扔到他身上。江晨一路哀声叹气,愈发显得无精打采。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看见我就这么让你难受?”云姑娘歪着头打量他,笑吟吟地问。
“没,我高兴得很,没看见我脸上写着大大的‘高兴’两个字吗?”
“呵呵,真的吗?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姑且信了。”
两个人慢吞吞的脚步逐渐落到队伍最后,猎手们有意无意地给他俩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江晨见前面的人都走远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缠着我?”
云姑娘嘴唇翘起弧度:“我思念我的老情人了,过来看一看不可以吗?”
“我真是搞不懂了,你想利用我接近高小姐,混进城主府刺杀柴天鹏,现在高小姐走了,我跟柴天鹏也攀不上交情,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呢?”
说起高小姐,云姑娘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冷冷地道:“正因为高小姐走了,我才来找你。呵呵,你以为你的魅力真的很大吗?”
“我知道我的魅力没那么大,所以才觉得你这個人很奇怪呀!这次你又想骗谁?林姑娘?她可没有高小姐那么好骗!”
云姑娘淡然道:“她好不好骗,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你最好愿意,否则,哼哼……”
江晨正要说点什么,这时看见前面的何半仙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林小姐让贫道过来帮忙拿行李。没有打扰到两位吧?”
“没有。”
何半仙看着江晨肩背上大大小小的行囊包袱,道:“江少侠背这么多东西,有些累了吧?来,贫道替你分担一些。”
“这怎么使得?”江晨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两手却麻利地解下一个包袱,递给何半仙。
何半仙接过包袱,出乎意料的重量让他脚下一个踉跄,龇牙咧嘴地道:“这个包袱……挺沉呐!”
“是有点沉,辛苦道长啦!”
“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何半仙暗暗叫苦不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江晨后面。
看着那对年轻男女并肩渐行渐远,何半仙才咳嗽一声,用手指在行囊上画了个符文,脚步顿显轻快不少。
第一天走了四十多里,路途比较顺利,没有遇上不长眼的妖兽。人们的心情都还算轻松。
傍晚时分,人们寻了一处空地扎营。
猎手们拾柴生火,采摘野果,围着篝火一边烤肉一边谈论接下来的路线。
女人们另外生了一堆火,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江晨一边搭帐篷,一边悄悄观察景峰的动静。
那只老狐狸无论走到哪,都跟武炼形影不离。把江晨恨得牙痒痒的。
在武炼的陪同下,老狐狸还在营地周围都布下了法阵,美其名曰“防备妖兽袭击”,但江晨十分怀疑这个法阵实际是为了监视营地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自己这个死对头。
老狐狸的帐篷周围无疑也布下了重重法术陷阱,禁止任何人靠近。
江晨真希望他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一脚踩进陷阱,把自己炸死!
武炼的帐篷就在景峰隔壁。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两个老东西,怎么不干脆同床共枕呢?
江晨搭好帐篷,正要躲进去清净一会儿,却听外面有人敲了敲木架。
他转头一看,云姑娘俏生生站在外面,脸上带着不悦之色:“我的帐篷呢?”
江晨奇道:“你的帐篷我怎么知道?”
“晨哥哥,你怎么一点眼力劲也没有?明知道人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知道帮忙,难道还要让我亲自动手?还不快去给我安顿好!”
江晨无奈地爬起来,去给这位杀人如麻的“弱女子”搭帐篷。
云姑娘倒也没让他一个人忙活,江晨系绳子的时候,她扶着木桩在旁边打下手。
远远望去,倒是一幕和谐美好的景象。
两人的身影落在远处篝火旁的林曦眼里,她若有所思地道:“他们两个看着还挺般配。”
“可惜姓江的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那位云姑娘迟早要被他抛弃。”一旁的蒙面侍女开口道。
林曦意外地看了蒙面侍女一眼。
这位伊姑娘是林水仙买来的,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父母先后离世,她没了投靠,只能在街头卖身葬父,被林水仙买来给林曦做丫鬟。
她脸上有道伤疤,所以平日带着面纱,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不过林曦也不在意这点小事。
这伊姑娘前几天像个哑巴一样沉默寡言,
怎么一提到江晨就来了精神?莫非她跟江晨之间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这个江少侠,还真是风流倜傥,招蜂引蝶……
“哦?”林曦看似随意地应了一句,其实已经留上了神,“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他……”
蒙面侍女才起了个头,突然被另一边的林水仙打断,“小伊!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蒙面侍女低下头,恢复了闷不作声的模样。
林曦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早,说来听听吧,就当是饭后解闷了。”
蒙面侍女垂着头,轻轻启齿:“那姓江的,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他拥有神仙般的外表,恶鬼般的心肠……”
江晨好不容易给云姑娘搭好帐篷,正想回去歇息,却被云姑娘叫住:“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哦?”
“进来,把门关上。”
“这不太好吧,会让人误会的……”
云姑娘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我俩现在的关系,还有什么可以让人误会的么?”
江晨一听也是,就凭这家伙前天在酒席上那一闹,该误会的都误会了,误会得再深一点也无所谓。
他走进去,把帐篷的门帘拉上:“云姑娘……”
话音未落,心头蓦地浮现危机之感,匆忙仰身侧闪。
只见一只雪白的手从黑暗里探出来,闪电般抓向他的面门。
江晨心头惊骇——这丫头疯了吗,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来不及多想,他闪身避过这一爪后,立即抬手一拨,右手轻飘飘地往对方手腕撞去。希望能反守为攻,迫退对方。
谁知云姑娘的身手更在他想象之上,江晨的动作已经够敏捷了,云姑娘却比他更快,手掌与他一触即分,江晨感觉自己像是与一条滑腻的游鱼擦身而过,不仅力气击到空处,更差点让对方抓住了脉门。
江晨的心神霎时绷紧,听风辨位,在黑暗中与云姑娘交手,两人在狭小的帐篷里闪电般拆挡了数十招,只听见砰砰的沉闷撞击,但声音极小,没有引起外面任何人的注意。
“好了。”
云姑娘突然开口,然后收掌而退。
她在简易的铺盖上盘膝坐下来,淡淡地道,“你表现不错,这阵子大有进步,算是通过了考验,有资格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叫云素,你可以称呼我云儿或者素儿,这样在他们面前显得亲密一点。”
江晨压抑着喘息声,还没有从惊险的战斗中平复过来。
他满脑子里还是云素刚才出手偷袭时的情景,虽只是短短几息内的交手,却是他步入五阶「洗髓」以来最凶险的一次战斗。
不知云素用了几分力,但江晨分明感觉到,有好几次死神的脚步与自己擦肩而过……
江晨冷下脸来,沉声道:“如果莪没通过考验,结果会怎么样?”
“你就没有机会知道我的名字,也没机会成为我的真正同伴。”云素回答。
“我居然能有荣幸知道你的芳名,还真是受宠若惊呢,素儿!”
“语调太高,很不自然,一听就不是发自内心。”黑暗中云素似乎弯了弯嘴角。
“毕竟是第一次喊嘛,有点生疏,我先练习练习。至于成为你的同伴嘛……容我考虑考虑。素儿,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慢着。”
江晨不耐地道:“还有什么事?”
云素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在黑暗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半晌之后,她才道:“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好意的提醒:有很多人想对付你,你最好多留个心眼。”
“多谢好意,我知道了。”江晨转身退出了帐篷。
无需云素提醒,江晨也不会放下对景峰等人的防备。甚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会主动成为那个恶人。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走入帐篷的时候,便已引起了林曦和林水仙两人的注意。
看着他和云素一先一后地进入帐篷,两名女子的眼神都变了样。
“他们这是做什么……还把门掩上了?莫非……真是不知廉耻,这么早就……大伙儿都还没睡呢!”林水仙放下衣袖惊叫道。
林曦眼神低沉,轻声道:“人家小别胜新婚,你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哼,寡廉鲜耻!”林水仙撇撇嘴。
林曦微微一笑,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又听林水仙激动地叫嚷:“啊,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快了吧!白长了一张俊脸,却是个银样镴枪头……”
林曦脸蛋晕红,赶紧伸手去捂住林水仙的嘴,以免她说出更多粗鄙失礼的言语来。
但林曦又看见另一堆篝火旁的银甲武士「锦绣虎」卫吉突然起身,笔直朝江晨走去。
林曦暗呼不妙。
这名卫家的年轻人正义感十足,刚才听了蒙面侍女
的哭诉,又被景峰叫过去说悄悄话,景峰一定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唆使他找江晨的麻烦。
林曦低喝一声:“卫吉!”
卫吉却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来到江晨面前,板着脸喝道:“我要跟你决斗!”
江晨莫名其妙:“卫兄,你发烧了吗?”
他朝景峰的方向瞥去一眼,心想这才第一天,景大团长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吧?
就算是做梦都想弄死你的我,也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啊!
卫吉疾言厉色地道:“我不是开玩笑!快去取你的兵器,我在这等你!”
江晨朝他头顶瞥了一眼,牵了牵嘴角:“卫兄这么有自信?莫非又想换个新的玉冠?”
卫吉想起前几日被当众摘下玉冠的耻辱,脸色涨得通红:“上回是空手,今天我用兵器跟你比!你快去取兵器!”
江晨摆了摆手:“算了吧,卫兄,你真不会挑时候,今天我吃撑了,肚子不舒服,改日再向你讨教……”
走过来的林曦面色古怪地想:你刚才钻进云姑娘帐篷的时候,动作好像很麻利,一点也不像吃撑的样子……
卫吉却愈发恼怒,抬起枪尖指着江晨,俊秀的面孔也变得十分凌厉:“姓江的,你只会欺软怕硬吗?枉我还当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连这点胆量也没有——”
“卫吉,退下!”林曦略含愠怒的嗓音打断了卫吉后半截话。
卫吉气势一滞,满腔的怒火得不到发泄,只得强行咽下恶气,狠狠瞪了江晨一眼。
“今夜子时正,我在东边的山坡等你!希望你像个男人!”卫吉从牙缝里撂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走开。
江晨眯着眼睛,默默看着这位银甲武士的身影,心想既然你老兄迫不及待地站队,也该尽早给你安排戏份。
林曦亦是面若寒霜。
她现在明白了,卫吉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则只碍于城主柴天鹏的命令,内心中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不服管束。
她想起自己出发前对景峰的叮嘱,景峰明明满口答应,结果还是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自己不出面,却煽动卫吉挑起争端,置大局于不顾!
这还只是第一天!往后若都这样,神庙之行不知要横生多少波折!
林曦一瞬间觉得烦闷不已。
她堂堂天之骄女,林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天下第一美人,就算在群星荟萃的圣城星院,她也是被无数英才俊彦追捧着的月亮。
她随便说一句话,就被无数人奉为金玉良言、仙音圣谕,随口一句吩咐,就有无数人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地想为她办事……
就算不用神通,她说的话也几乎到了“言出法随”的程度。夸张点说,只要她愿意,头天晚上做了一个梦,第二天就会有人为她实现。
怎么到了这种穷乡僻壤,她说话居然不管用了?
难道这些乡野江湖的英雄豪杰们,就如此桀骜难驯吗?
林曦勉强对江晨挤出一个微笑,低声请求道:“晚上可以不去吗?”
她本来没抱多少指望,不料江晨很爽快地点头道:“我本来就没空。”
他根本不屑于理会卫吉这种无脑喽啰的犬吠,就算是林曦要他去,他都不会去。
林曦怔了怔,神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嘴角慢慢勾起笑容:“谢谢你。”
江晨摆摆手,转身钻入自己的帐篷。
林曦回到篝火前,看到林水仙、蒙面侍女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刚才的不悦又涌上心头,淡淡地道:“我们大家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才聚到一起。我希望所有人都朝这个目标努力,在实现目标之前,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情。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都暂时给我放下。”
蒙面侍女低着头,又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模样。
林曦加重了语气:“如果不情愿的话,现在退出队伍还来得及。”
蒙面侍女心头凛然,轻声道:“是,小姐。”
午夜。
江晨盘膝而坐,静静体会着磅礴气血在躯体中奔涌的感觉。
他知道东边的山坡外,有人在等着他。
卫吉焦躁地踱着步子,不时望望天色,又转头看着营地里的动静,期盼着江晨能走出来,与他决一胜负。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他今晚注定要失望了。
江晨从未把卫吉当成过对手,根本不屑于理会他的邀战。
更何况,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夜月圆。
江晨心血来潮,预感到此刻就是突破「洗髓」体魄圆满的契机。
人有三髓:骨髓、脊髓和脑髓。
「洗髓」便是洗涤这三髓,进而排清五脏污垢,达到脱去凡胎、换成仙体的效果。
与「淬骨」境界类似,三髓之中,又以脑髓最为凶险;脊髓次之;骨髓最次,只需要水磨工夫,便能水到渠成。
而不同之处就在于,脑髓的凶险只在刹那之间,不需要淬炼颅骨
那般漫长的过程,成了就是成了,没成就是没成,是为「生死玄关」的第二关!
脑髓连接灵台,乃人性命与神魂勾连的桥梁,纵然江晨能以神魂出窍,也不能完全窥探这其中“生死迷障”的全貌。
幸好今夜月色明媚,皎华铺洒,引得他心潮涌动,天人交感,在刹那间一窥究竟,踏出了那关键的一步。
脑髓之后,便是脊髓。
江晨借助月华之力,阴神与阳体相感应,势如破竹地完成了这一过程。
月光如潮水般退去,隐藏在乌云之后。
但江晨已经无需外界刺激,魂归于体,慢慢地洗涤五脏六腑。
二阶「蜕皮」伐毛,涤除肌肤之垢;五阶「洗髓」反骨,排清五脏之毒。
这两个阶段完成之后,就彻底洗清了体内污秽,从此五脏调和,经络通畅,气血运转无碍,可谓是登仙成圣的基础。
江晨内视,只见骨髓如霜如雪,无一丝污垢杂质,才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乌黑浊臭的气息。
这一口气息内包含着五脏之毒,排除体外后,就意味着他的「洗髓」体魄彻底圆满,即将步入六阶「搬血」之境。
从此元气充沛,增寿数百载,恢复能力大大提高。就算身受重伤,只要不立时致命,也能很快恢复过来。
肉身无垢、伐毛洗髓的好处还不止如此,一些六阶高手即便到了八九十岁,也依然龙精虎猛,风流不减,老当益壮,不亚于少年,让多少后生艳羡不已。
感受着体内真元流转、生机勃勃的景象,江晨握了一下拳头,脸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