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怔怔看着满屋的尸体,不,不能说是尸体,因为它们都成了一块一块的肉,分不清具体是哪个部位的,唯有一颗心脏还在残破的胸腔里微弱地跳动着,冒出红色的血泡。
空气中刺鼻的恶臭让江晨想吐。他想,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这时,他发现柳居士的那颗眼珠子动了一下,焦点重新凝聚,空洞的眸中似乎有了几分神采——她竟然还有意识!
江晨心头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柳居士该不会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承受了这种凌迟般的残酷折磨吧?
张雨亭的身躯微微颤抖。
她背对江晨,面庞似乎沉入了阴影中,江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当她发现柳居士还活着的时候,口中发出一声低呼,迈步飘入血泊,避开满地的残肢碎肉,小心翼翼地在柳居士身前蹲下,竭力控制着内心激荡的情绪,轻声道:“师姐,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柳居士没有反应。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眨一下眼睛都极为费力,残存的意识也维持不了复杂的思考,在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瞳孔重新涣散。
“师姐……”张雨亭的嗓音发颤,“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柳居士无法回答她。
泪水从张雨亭的脸颊滑落,她埋着脑袋,声音低如蚊呐:“你一定还想见沈公子最后一面对不对……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一定带到……”
“给她一個痛快吧。”江晨道。
张雨亭蓦地回头,极度冰寒的杀气一丝丝地穿过江晨的衣服,渗进他每一个毛孔里。
这个被誉为「小仙人」的少女头一回在世人面前显露杀机,刚一出现就滋长到可怕的地步。
就仿佛平时慈眉善目的佛陀,忽然化作怒目金刚相。
“姓白的拔了她的舌头,让她不能开口说话,再熬下去,只能让你师姐遭受更多的痛苦,还不如现在就送她解脱。”江晨抵御着张雨亭的杀气,沉声说道。
张雨亭痴愣须臾,一点一点地垂下目光,视线凝注在柳居士扭曲的面孔上,半晌之后,轻轻说道:“师姐,对不起。”
她伸出右手,倏地刺入了柳居士的心脏,将最后一丝生命气息剥离体外。
鲜血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她并不躲闪,依旧凝视死去之人的面庞。
强烈的愧疚,如同锥子一般,一下一下地击打她的心脏。
许久许久,她跪倒在血泊中,丝毫没有动弹。
今日这一场面,将曾为她永远的噩梦。
也就是说,她那颗不染俗世尘埃的清静道心,已经出现裂缝,滋生出心魔。原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抵达的十阶「人仙」合道境界,从今以后就变得如同天堑般遥远!
江晨冷眼旁观,将张雨亭的变化看得很清楚。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制造出如此残酷场面的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恶魔,但他对付张雨亭的手段却出乎意料地有效。
一旦失去了那颗清净无垢之心,张雨亭的修为就会跌退境界,急于报仇的冲动心理也会让她的行事作风变得更加容易掌控。
如果任由张雨亭这么跪下去,恐怕她一整天都不会动弹。
静默良久之后,江晨咳嗽一声,开口道:“凶手还留了字。”
这一句果然有效,死气沉沉的张雨亭眼中立时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如电目芒扫向江晨所指之处。
那是一行用鲜血书写的小字,由于血流扩散,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过依稀可辨认出字迹的内容:
“临死之际的女人,将毕生鲜活凝练于顷刻之间,才能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小猫咪,我更期待你的滋味。想报仇的话,明日正午宫二茶铺,过期不候。”
凶手故意写得歪歪扭扭,以掩饰其笔迹。
这行字的末尾摆放着一根断指,白鬼愁显然就是拿这根纤细的手指当笔,写出了以上内容。
张雨亭看完这句话,并未像江晨预想中那样激发斗志,反而垂下脑袋,再度陷入了沉默。
江晨正要开口劝慰几句,忽见张雨亭慢慢抬起左手,翘起尾指,用右手抓住,猛力一拉,竟将整条小指扯落下来,溅起一蓬鲜血。
江晨眼皮颤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你走吧!”张雨亭握着断指,语调低沉而无力,“剩下的事情,我一力承担,其他人都不要牵扯进来。”
“这时候知道逞英雄了。”江晨冷笑两声,“痛不痛?”
片刻呆滞之后,张雨亭点头道:“痛。”
“知道痛,为什么还自残?”
女冠沉默须臾,道:“疼痛可以被时间冲淡,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就折了一根手指,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今日之事?”
女冠点头:“没错……”
“真蠢材!”江晨冷冷地骂道,“该忘的总归会忘的,你少了一根手指,明天还怎么跟姓白的决斗!等
你命归黄泉,喝完一口孟婆汤,把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姓白的还在人间逍遥快活呢!”
“明天的决斗……是个陷阱,我不会去。”
“哦?”江晨略感意外,“难得难得,你居然还不是太蠢。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去找那位罗将军求助吗?”
“不。”女冠摇头,“我不想再牵连别人了。以后,我会自己想办法……”
江晨脚步沉重地离开阁楼。
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比想象中还要狡诈和残忍。幸好,还有张雨亭这个靶子,可以在前面多吸引一些目光。希望她能坚持得久一点吧……
江晨从镇西走向镇东,沿街而行,忽听前方隆隆作响,一辆马车正飞快地驶近。
赶车的把式奋力挥打着鞭子,一路扬起大片尘土,引来诸多路人叱骂。
江晨看见那滚滚扑面的灰尘,避到街旁的一家小茶铺中。
马车轰隆隆驶过,窗帘被颠簸得飘荡不止。
经过茶铺时,江晨随意一瞥,恰好与车厢内的一人四目相对。
他心中生出熟悉之感,觉得那张面孔好像在哪见过,接着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大喊:“停车!停车!”
车把式猛一拉缰绳,老马长声嘶鸣,车轱辘在滑过一段距离之后,缓缓停在街边。
江晨正疑惑间,这时只见车厢布帘被拉开,一个贼眉鼠眼的脑袋探出来,挥舞着一只胳膊朝这边拼命招手:“兄弟!兄弟!快上车!”
江晨迈步走上前去。
他认出来了,这贼眉鼠眼的家伙叫杜山,曾在沙丘上救过希宁的性命,还有个妹妹叫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