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位美得如同月宫仙子般的可人儿,柔情款款、可怜楚楚地对你说出这番话,摆出这副姿态,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大概都会忍不住生出罪恶的念头。
江晨也不能免俗。有一个刹那,他也想付诸行动。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真这么做了,那岂不是坐实了「惜花公子」的罪名?不仅成了個淫贼,而且还得把惜花公子以前干的那些龌龊事一并承接过来?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他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转过眼睛,沉声道:“依蝶姑娘,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只为了陪同一位朋友,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朋友……就是那位高公公?”
“算是吧。”
沈依蝶的目光变得更温柔了:“这么说来,你从淫贼手中救下我的侠义之举,是出自真心实意咯?”
“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懂……”
“没关系。”沈依蝶眨了一下眼睛,“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我只想知道一点——至少在此时此刻,你不会想对我怎么样吧?”
江晨很想说“想”,但为了不沦为淫贼之流,他违心地摇了摇头。
沈依蝶面上霎时绽放出令百花失色的灿烂笑容:“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现在?去哪?”
“去夜市吧!”
阳州邻近圣城,繁华不夜,即便月过中天,也有很多热闹的地方可去。华灯,夜集,曲苑,甚至风月之地,都有着众多来往的身影。
两人相隔半身,轻声交谈。大多数时候是沈依蝶发问,江晨回答。
“听说你在佛堂霸占了画眉姑娘,是不是真的?”
“没这回事!”
“画眉姑娘滋味如何?”
“……我哪知道。”
“你就回忆一下嘛!”
“还行吧。很润。”
沈依蝶对惜花公子的过去充满了好奇,问出一个又一个让江晨哭笑不得的问题。沈依蝶从那些细碎的问题中构筑出一个丰满的形象,江晨甚至觉得,她大概比自己还要更懂得那位惜花公子的内心。
“有人说你是因为奈何不了浮屠教,所以只能通过兽欲发泄愤懑,是这样吗?”
“鬼扯!”
“又有人说,你是练了采阴补阳的邪门心法,能够通过采补女子元阴来快速增长功力,所以才有那么高的修为。他说得对不对?”
“胡说八道!”
“我还听说……哎啊!”
一声娇呼,沈依蝶与一名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被其撞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若不是江晨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就得摔倒了。
沈依蝶摸了一下腰间,面露急色,转头道:“那个人,他偷了我的荷包!”
江晨疾转过身,正见一条人影飞快地往远处掠去。
那人的速度很快,可惜他今天遇到了比他更快的,只见眼前一暗,身前已凭空多出了一条人影。他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去,幸好及时往旁边扭了一下身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好狗不挡道!”那人阴沉着脸道。
这是个年轻人,他的身上穿着件丝绸短袍,手里还握着一柄折扇,卖相还算光鲜亮丽,只是眉眼有些猥琐。
江晨道:“你把东西还来,我自然让路。”
“什么东西?小爷没空跟你废话!给我让开!”那小贼说着迈开脚步,欲从江晨身边绕过去。
江晨不疾不徐地斜跨了一步,恰恰又挡在小贼的去路上。
“小子,你知不知道,依蝶姑娘正在等我!要是打扰了爷爷去跟依蝶姑娘相会,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滚!”小贼作势挥了挥拳头。
从后面赶来的沈依蝶正好听见这句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江晨也露出微笑:“依蝶姑娘不会想见你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鼻子太扁!”
小贼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比大多数男人都要英挺的鼻子。
“小爷的鼻子哪里扁了?”
江晨用拳头给了他答案。
一声惨叫过后,小贼的鼻子确实比一般人要扁平许多了。
江晨从小贼身上搜出荷包,还给沈依蝶。
沈依蝶将荷包贴身放好,笑吟吟地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不如以身相许?”江晨随口道。
沈依蝶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道:“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在这里?”
沈依蝶嫣然一笑,并不做声,窈窕的身躯悠然一转,裙摆轻扬,两袖盈盈一挥,便已随风起舞。
月光下,那曼妙的身躯仿佛蒙上了一层迷幻的光晕,只看见黑白的模糊剪影,随着肢体的舒展而舞动、流转。
江晨从第一眼看过去开始,目光就牢牢被她的舞姿所吸引。
越来越多的行人被吸引过来,围成一圈,俱都凝神
屏息,生怕打扰了那个在月下翩跹摇曳的精灵。
她举手投足的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都尽情展示着生命的美好,肆意释放着女子的魅力,令人目眩神驰。
江晨虽对舞蹈所知不多,但也能看出沈依蝶所展现出的奇异之美,他心中也萌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沈依蝶的舞步动起来。
他心里暗暗吃惊,震撼于这支舞蹈的魔力,竟也具备着如同心灵幻术般的效果,若非自己已渡心劫,恐怕也按捺不住胸膛里的那股由衷而生的冲动与本能。
如果这也是一种神通的话,等到沈依蝶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岂不是能将看见她舞蹈的人都当做扯线木偶一样控制?
事实上,场外已经有相当多的人跟着沈依蝶的动作,笨拙地舞动起来。
他们沉醉在那奇异的节奏中,无法自拔,还以为这种感觉是发自内心,各个跳得兴高采烈。
这种神通,可称为「牵丝之舞」。
江晨眯起了眼睛。沈依蝶曼妙的动作配合流转的光晕,其中洋溢着的狂野活力和另类魅力,简直能让人窒息。
他看得心旌动荡,即使心中暗怀警惕,也自始至终没有移开目光。
一曲终了,沈依蝶收了舞步,背起双手,朝江晨自矜地微微一笑:“江公子,我跳的这段舞,还能入你的法眼吧?”
江晨点头道:“叹为观止。”
全场的人却都意犹未尽,嚷嚷起来:“怎么不跳了?”
“小姑娘,继续啊!”
“不跳了,下回吧!”沈依蝶笑着摆摆手。
人群却不肯放过她。
“再跳一段呗!”
“再来再来!”
“时候还早呢!”
“别让她跑了!”
不知道有人说了句什么,人们争相往中间挤去,被所有人簇拥在最中心的沈依蝶看到他们面上狂热的神色,这才觉得有些不妙。
“江公子,救我!”
江晨听见这声呼喊,原地一个蹬踏,从外围闪身而入,化作直线插进了人群之间。
他拦腰抱起沈依蝶,几乎没作任何停顿,重心一转,立刻以高速退了回去。
人们眼前一花,沈依蝶已被一个青衫少年带了出重围。
“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
“追!”
呐喊的人潮追向江晨的背影,又引得更多不明所以的行人加入了队伍。
江晨抱着沈依蝶,不敢在街上停留,纵身跃上屋顶。
然而还是有几个轻功高明的武者追了过来。
江晨四下一转,寻找出路,却听得怀中沈依蝶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你笑什么?”
“堂堂惜花公子,原来也有被路人追得到处跑的时候!”
“这好笑吗?”
“我就是觉得很有趣啊!”
江晨无暇回答,瞅准了一个方向,身形一动跃在空中,转眼便从众人头顶掠了出去。
此时无人再能跟上他,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这个疾如闪电的身影挟着猎猎风声消失于茫茫夜空之中……
寻了个僻静处,见无人跟上来,江晨放下沈依蝶,两人迤迤然转出小巷。
路上,不少行人议论纷纷。
“那边很多人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刚才依蝶姑娘在街上跳舞,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瞎扯!依蝶姑娘怎么可能会跑到大街上跳舞?那得亏多少门票钱!”
“骗你做什么!刚才我可是亲眼看到依蝶姑娘了,她就在大街上跳了一段舞,然后被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劫走了。”
“是你亲眼所见?”
“当然!”
“那你说说依蝶姑娘长什么样?”
“这……”路人支吾了片刻,“依蝶姑娘就像诗一样,像梦一样,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故意做出深情的表情,“你见过了就会知道,她真是夺天地造化而生的精灵,只要看她一眼,就一辈子也忘不了!”
另一个人嘿嘿笑道:“本公子虽然没见过依蝶姑娘,但本公子敢打包票,凭本公子的英俊潇洒,只要与依蝶姑娘对视一眼,依蝶姑娘就会不可自拔地爱上我,乖乖投入我的怀抱。”
刚走进一个茶棚里坐下喝茶的沈依蝶听到这话,被嘴里的茶水呛得咳嗽不止。
幸好那个牛皮吹上天的家伙很快走了,不然沈依蝶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眼光去看他。
两人听茶棚里的说书人说完一段「桃花刺客」的故事,沈依蝶意犹未尽,嚷着要听下一段。
江晨微笑点头,视线不经意间越过沈依蝶肩头,忽然笑容一僵,起身大步走出去。
对面也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中,就像是个幽灵的影子。
他很瘦,穿着紧
身的黑衣服。
他戴着头巾,一根头发都不露出来,却没有蒙面。
他的脸色阴沉,就像是黑暗的苍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他的脚步很轻,却走得很慢,眼睛如刀锋般紧盯着江晨。
他的腰带上斜插着两把刀。
雪花镔铁双刀,刀柄深褐,雕着一头半人半兽的妖魔。
江晨看见这刀的同时,仿佛也隐约听见了黑暗的苍穹中恶魔的呢喃诅咒。
天地无声,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煦动。
黑衣人拔出了双刀,屋檐下一片雪亮。
江晨的脚步未曾有丝毫放缓。
他的视线并没有过多落在这黑衣人身上。
真正让他失态的,是刚才在巷口一回眸、却又扭头走开的那道熟悉倩影。
虽只是惊鸿一瞥的印象,江晨却立即认出了那抹翠色软缎的主人,并第一时间起身追过去。
是云素。
她为何在这里?
江晨心中诸念纷杂,只想马上追过去见她一面。然而天不遂人愿,黑衣人的双刀不容分说地将他截下来。
黑衣人一声轻叱:“留步!”右臂一分,镔铁刀朝江晨心窝刺来。
他虽然只是奉命拦路,但也毫无疑问也想取走江晨性命。
雪白刀光临近江晨胸膛的时候,速度再快五分,骤然如一道冷电,一闪即没。
黑衣人的杀气也在一瞬间登临顶点,浓郁得如同一坛打碎的烈酒,十里可闻。
江晨这才恍觉,拦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黑衣人,竟是个使刀的绝顶高手。
这一刀快得无迹可寻。
天下能挥出这一刀的人,不超过双手之数。
能躲过这一刀的人,同样也屈指可数。
但江晨偏偏躲了过去。
刀光晃过,只刺穿了他留在原地的虚影,而他的真身,则已出现在黑衣人身后。
江晨继续向前。
但黑衣人不依不饶,似乎早料到第一刀当无功而返,在一刀刺空的同时,他头也不回地将左臂一甩,原本斜斜指地的左手戒刀,便如毒蛇般掠向江晨后背。
江晨虽快,但人毕竟快不过刀,不得已侧身躲闪。
黑衣人则旋身追上来,右刀飞劈。
江晨早已知道有此一着,左手及时挡在面前,一托一拨,那么凌厉的一刀,就给他轻松化解了。
黑衣人两把戒刀旋即尽展,双刀飞舞,连环九九八十一刀!
雪亮疾闪的刀光中,仿佛连眼前的光阴都劈碎,又若水中月光破碎,如梦如幻。
江晨双手相应暴雨般落下,左三十二右四十九,一连八十一掌,硬将黑衣人的八十一刀接下。
“滚开!”
江晨突然一指点出。
指尖一点寒光射过,空间留痕,万物皆破。
黑衣人仓促一闪,寒光穿袖而过。他瞅了一眼袖口的小洞,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了不起!不愧是名列《英杰榜》前三之人!”
江晨淡淡地道:“你刀法虽强,但绝不是我的对手,立即滚开,饶你一命!”
黑衣人冷哼一声:“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洒家也不容许你靠近她一步!”
“凭什么?”江晨眼瞳一冷。
“因为她亲口说了,不想再看见你!”
双刀再展,朝江晨当头罩下。
两个弹指的工夫,江晨已接下了三千六百刀。
黑衣人绝对是大有来头的高手,手中两把戒刀迅疾交加,刀势连绵无尽,缠得江晨一时脱身不得。
等江晨怒不可遏,欲倾尽全力毙其于掌下时,黑衣人又如滑溜的泥鳅一般,抽个冷子撤出战圈,头也不回地翻身跳进民家窗户逃走。
江晨追到巷口,那处早已空无一人,哪里再寻佳人芳踪?
迎着夜风,唯有轻轻一声长叹。
沈依蝶小跑过来,看见江晨孑然的背影,问道:“让他跑了吗?”
“跑了。”
“他是什么人,居然能跟你交手几千招不露败象,一定也是《英杰榜》上的人物吧?”
江晨转过头,眼中露出思量的神情,淡淡地道:“他大概叫无方吧。”
“无定神僧的师弟,「疯魔狂刀」无方?”
“使双刀的绝顶高手,八成是他。”
“如果真是狂刀,那就奇怪了。黑剑圣马踏空明寺,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大概还俗了吧。”
“还俗?”沈依蝶微张小嘴,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无定神僧的师弟,还俗?”
“神僧的师弟,又不是神僧本人。修持无果,不能断烦恼斩尘根,自当还俗,没什么好奇怪的。”
沈依蝶嗯嗯点头,若有所思地笑了。
她又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不想见你的人,是谁?”
江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
得有些意兴阑珊,道:“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
他转身就走。
沈依蝶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那个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吧?狂刀还俗就是为了追求她?”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狂刀本人。”
见江晨不愿回答,沈依蝶也不勉强,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偷眼去看他侧脸。
过了一会儿,沈依蝶又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与画册上的完全不符,应该是化了装吧?”
江晨望着沿街屋檐下的盏盏灯火,负手缓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依蝶道:“我能看看你的本来面貌吗?”
“卸了装还要再涂弄一次,太麻烦。”江晨婉拒。
“没关系,我来帮你嘛!”
如果换成一刻钟前,若有这么个美人满怀期待、柔情款款地恳求,江晨也许会答应。但现在听到这番话,他已没了那份心情。
“不必那么麻烦,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莪的真容……就是昨天的惜花公子那样,你已经看过了。”
“惜花公子……他长得很不错啊!”沈依蝶双眸倒映着星光,闪闪发亮。
她还想软语恳求,偏过脸却窥见江晨眉眼间一丝寂寞,一丝缱绻,立即识趣地闭嘴。
夜深了。倦鸟早该归巢。
次日清早,江晨拖着恋恋不舍的高越,告别了艳名动云梦的依蝶姑娘,启程前往圣城。
圣城在阳州之东,相距不过五十里。
这一天暮色未临,城门尚未关闭时,江晨牵着马,在高越的引领下,终于踏入了这座四方观仰的首善之都。
他年幼时候,曾无数过想象自己作为一个英雄侠客,挎剑骑马驰入圣城的情景。但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与想象中不同。
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前呼后拥,只是一身朴素的衣衫,和一颗不安的心灵。
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到来的脚步会对这个群星璀璨的舞台造成怎样的改变。
这一天,已值秋末冬初。
这一天,江晨牵马入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