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超帆原地站着,没回应,面色尴尬。
理解。
他也好,又或小妹郭超珺也好,都对曹玉昆没什么好感,只是因为他们的爸妈都对曹玉昆没意见,郭超琼这个大姐对他们又都有相当的权威性,压制得厉害,所以,像郭超帆,才没有再故意挑衅罢了,郭超珺小丫头甚至直到现在,还老是见面的时候就瞪你,给你个脸色看呢——替他们的阿姐抱不平嘛!
然而,他不说话,不代表就没信息交流。
就曹玉昆这种聪明人,一看他那副熊样儿,一下子就猜个大差不离了。
这小子惹祸了!
而且他惹的这个祸,不大不小,正中间。
太大了,他不会找姐姐,因为会觉得姐姐也摆不平,太小了,用不着找姐姐,他自己就办了,所以,就是不大不小的惹了个祸,又不想让家里爸妈知道,怕挨训,所以就跑来找自己阿姐——啧,嗨,谁还没年轻过呀!
呃,也不对,老子今年也就才十九岁而已!
而事实上,郭超帆这小子也是1973年的生人,跟自己同岁!
“阿帆,叫人,怎么那么没礼貌?”
别看郭超琼在曹玉昆面前,那是真听话、真乖巧,被摆布的面团一样,贤惠的不得了,但是在她的弟弟妹妹们面前,乃至在对外的时候,她却的确是个雷厉风行有性格,也有能力有威仪的人。
郭超帆尤其怕阿姐,于是乖乖打招呼,“姐夫。”
曹玉昆笑嘻嘻,懒得理这小舅子惹了什么祸,只是答应了一声,就自顾自过去坐下,郭超琼还是惯例已经给泡好了茶,等他回来,甚至是正好入口的温度——他今天的确是被徐慧雅大小姐给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但郭超琼就还是习惯性的跟曹玉昆汇报、念叨。
啊,果然。
这小子打人了,听起来打得不是很重,但脑袋打破了、鼻子打破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问题是,对方威胁要报警,这小子就怂了,答应赔偿人家,那边也应该是知道郭家不缺钱,开口就要了三十万。
郭家的两个男孩,郭超恒和郭超帆,都被管理的很严,老岳父郭鸿英其实是那种对儿子比较峻切的人,反倒对女儿比较温柔。你要说日常生活开支,有个小钱,郭超帆没问题,光是找姐姐蹭着要,也比普通人家孩子有钱多了,但涉及到三十万这个数字,他就肯定是没有的。
所以喽,求救来了。
三十万块钱郭超琼肯定不会不舍得,可问题是,郭超帆这摆明是被人坑了,就让她很不爽,不爽于自己的弟弟不但前面被人家轻易激怒,后面打完了人、耍完了威风,还又那么轻易地就认了怂,兼且无知到答应人家赔偿三十万,“我听他讲,大概率这是人家故意针对他设的一个局!他又蠢,胆子又小,被人家一吓唬,就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想去坐监嘛!真的是……”
曹玉昆一边听一边看她,不接茬。
而郭超琼说完了,也看着他。
曹玉昆无奈了,摊手,“那你就去解决呀!你是他阿姐嘛!给钱也好啦,坐监也行啊,干嘛看着我?拜托,我不开幼儿园的!”
真的是……上午徐右甲老爷子才刚刚拿出一大块利益,诱惑自己帮他管教儿子,结果唻,回到家里难道又要接手小舅子?
郭超琼失笑,只好扭头又瞪自己的弟弟,“你呀!蠢死啦!”
郭超帆臊眉耷眼,没吭声。
但郭超琼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不知道为什么,就又扭头看向自家男人。
啧……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
其实像郭超琼啦,像黄佳颖啦,再有像宋玉华,甚至包括扈子红,那都是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也都聪明、有办法,没有曹玉昆在,她们自己遇到事情,也往往都能解决的比较漂亮,但神奇的是,只要曹玉昆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们都近乎下意识地就扭头看曹玉昆,等他给主意。
有时候曹玉昆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天然自带降智光环。
专门降女人的智商。
但是……好吧,不说话又似乎不太好。
叹口气,曹玉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这才意识到西装已经脱了,就伸手一指,“去把我西装口袋里的支票本拿来!还有笔!”
郭超琼愣了一下,但还是应声而起,去给拿了来。
虽然直接开支票这件事,有点不像是曹玉昆的做事风格,但仅仅只是出于惯性,只要曹玉昆愿意接手了,她就还是会直接就放心了的。
接过支票本和笔,曹玉昆刷刷刷地填上了六十万,丢下笔,撕下支票,冲郭超帆亮了亮,说:“这张支票,六十万!你想要的话,很简单,刚才你打了谁,再去打他一顿,不要用武器,不要用刀子棍子之类的,不能真的伤人。就拳打脚踢那种,打狠一点,要打到他鬼哭狼嚎那种,然后把支票甩他脸上。可以吗?”
郭超帆都懵了。
郭超琼也有点懵。
哪有这样处理事情的,哪有这样管理小孩子的。
郭超帆扭头看自己姐姐,但郭超琼扭头看自己男人。
见他俩都没反应,没动静,曹玉昆无奈摊手,冲郭超琼,“呐,你看见了,我又不是不管,我做姐夫的,想管的,你们觉得我的办法不合适喽!”
说完了,他直接动手,刺啦一声,直接把支票撕了,拍拍手,“呐,没了!第一时间没有这个胆子来接,就没了。”
郭超帆张了张嘴,忽然来了气,似乎是感觉自己被那个自己瞧不上的所谓姐夫给耍了的感觉,竟直接来了一句,“不想给就不给,装什么样子!”
郭超琼听了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但还没等她说话,下一刻,曹玉昆却忽然站起身来——他身量高大,气势又一向足,原地站在那里不动,你都会觉得他这个人气势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气象,又更何况他这个时候忽然一下子起身——郭超帆竟是被他一下子给吓得飞快退了两步。
然而曹玉昆竟还起身走过去,直到走到跟郭超帆脸对着脸、额头对着额头,这才伸出手来,用力地怼他的胸口,“一个男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三件事。”
“泡妞,赚钱,打架。”
郭超帆被他的气势直接给镇住,吓得往后缩肩膀,却又不敢躲。
于是就只好听曹玉昆教育他,“泡妞,是为了延续后代、传递基因,也是为了权力和权势的传承,所以你姐夫我泡妞,多多益善,而你,怂货一个,连一个学校里的黄毛丫头都搞不定!”
“赚钱,是因为钱是一般等价物,有了钱,就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99以上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把自己泡的妞养起来,让她们乖乖地给自己生儿育女。我十九岁,你也十九岁,我白手起家,资产一亿米刀,你有什么?”
“打架,是因为人的本质,是动物,只要还是动物,就永远不可能由人身上的社会性来决定一切。那猫啊,狗啊,它能听懂人说话,我们管它叫通人性,人做了坏事,杀人,抢劫,就叫兽性大发。人本身就是社会性和动物性的结合,我们人类几千年,都试图通过培养社会性,来让所有人都和睦相处,但几千年了,人类和睦相处过吗?战争断过吗?当别人不愿意跟你和睦相处的时候,怎么办?打他!狠狠地打他!打到他愿意平心静气跟你坐下来讲道理!”
“我去年大概这个时候,也被关了好几天拘留所……就是内地的坐监啦!我当时是县里的一个小司机,打了谁呢,在红空这边来说,就是我一个街头的协警,打了港府新闻署的署长,打得不轻,打得他满地找牙!但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死,这个新闻署的署长,一辈子见了我都害怕!所有人见面,都要怕我三分!而当我有了钱,有了很发财的生意,别人为什么不敢轻易打我生意的主意?为什么我要做的生意,没人敢抢?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会打人的!”
郭超帆几次张嘴,却一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只是看着曹玉昆的眼神,不知不觉就有些变化。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姐姐,乃至亲近的诸如徐伯伯、伯母他们,都特别的看重曹玉昆这个人,然而过去郭超帆始终觉得,这家伙除了长得比自己高大些、靓仔些,别的实在谈不上有什么超卓之处,甚至他也像自己一样爱玩,一样喜欢泡妞,甚至还来抢自己想泡的妞——当然就不服他!
当然就觉得,他这种烂仔,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的阿姐。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这几分钟里,曹玉昆身上忽然爆发出来的那股子凶狠的气势,却是一下子就把他给吓住了。
他说了什么,到底有多少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股子狠劲儿,实在是让即便同为男孩子的人,都不由得为之慑服、心生惧怕。
“坐监就坐监喽,好丢人的吗?既然决定动人,那就要自己去承担后果,该坐监就坐监,该赔钱就赔钱!老子坐完了监,赔完了钱,等你出院了,我再打你一顿!你不是想坑我,想勒索我的钱吗?医药费、误工费、心理补偿,我都赔给你!打你一顿就赔你一顿!但我要一次比一次打得很,我一直打到你住院都住怕了,一直打到你看见我就躲!”
“你阿姐为什么生你气?是因为三十万吗?她买条项链都要三十万的!她会舍不得拿给自己弟弟?她生气是因为你太他妈怂包!”
“自己耍威风打了人,惹出事情来,自己不敢承担后果,被人几句话就吓住了,跑来找一个女人哭哭唧唧的要钱去平事情!”
“别忘了,你他妈的是个男人!”
最后一句话重重的说完,曹玉昆回身,见烟和打火机放在茶几上,这才稍稍松了气势,走回去拿烟、点烟——不经意间瞥见,三个女佣都站在厨房门口,一个个都不敢大声喘气的样子,好像是被吓住了。
至于郭超琼……这妞一贯如此,不知道多少次了,甚至很多时候连曹玉昆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就喜欢这样子的看着自己。
一脸的迷恋、仰慕和崇拜。
倒也出奇,这个时候,曹玉昆才刚刚回身点上了烟,郭超帆居然开口了,“那……姐夫,我现在该怎么办?”
曹玉昆讶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问我?”
他点头。
曹玉昆抽口烟,问:“晚饭好了吗?好了就吃饭,一起吃。你还没来过这边吃饭吧?一起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警局,去坐监!”
把人给打了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主动投案自首就是了,该关就关,不接受勒索,也不接受调解,那边住院的钱该赔就赔!
大不了连对方的心理补偿都赔上,也就几万块顶天了呗?
对方提出三十万赔偿私了,本质上就是笃定郭超帆一个公子哥儿,是肯定不愿意去坐监受罪的——这就是在讹人就是了。
而且以曹玉昆来港半年的观察,在红空,这种针对富二代、富三代们设的局,并不稀罕——故意挑衅你,勾着你动他,打完了就勒索你!
那就去坐监。
坐了监,接受了法律的惩罚,对方至少就不能讹你了!
郭超帆倒是忽然表现出了一副很听话的样子,真就过去坐下,陪姐姐姐夫一起吃晚饭,只是看曹玉昆吃完一碗又一碗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盯着看——曹玉昆的饭量,他见过其实不止一次两次了,去了他们郭家吃饭,曹玉昆也从不掩饰自己饭量大这件事,甚而像郭鸿英、徐右甲,都对此还很喜欢呢!
男人嘛!
能吃能草能赚钱,能打能跑能低头,才叫男人!
像郭超琼郭大小姐,其实一直以来都迷死曹玉昆身上这股子劲儿了。
吃饭,吃过饭,曹玉昆真就带了小舅子下楼,直奔警局。
郭超琼沉默着,送了他们两个出门,关好门之后,又忍不住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久,回过身来,就坐到沙发上开始打电话。
给老爸打过去,她花了足足十几二十分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的说清楚了,尤其曹玉昆刚才教训郭超帆的那一段,更是说得眉飞色舞。
连粗话都学出来了。
电话那头,她的老爸、红空船王郭鸿英,一声不吭地听她说完了,又沉默片刻,最终说:“阿昆说得对!”
顿了顿,他叹口气,居然又说:“你徐伯讲得有道理。他比我们会管人!”
手里握着电话,郭超琼抿嘴无声地笑起来。
好得意好得意的表情。
“就这样办吧,交给他办!等事情结束了,阿帆出来之后,你们一起回家里来吃顿饭。就这样!”
挂了电话,郭鸿英嘴里叼着雪茄,沉默许久。
忽然的某一刻,他起身,走到了自己的书架前,开始找书,也就半分钟,找到了,他把一整套《史记》之中的一册抽下来,稍微一翻,果然,《高祖本纪》就在这一册里——四十岁之前没有感觉,四十岁之后独自执掌家业,郭鸿英开始爱上了看书,而且专看史书。
二十四史之中,他尤其喜爱前四史。
前四史里,他又最爱《史记》。
《史记》之中,他最爱的就是这篇《高祖本纪》了。
结合着《前汉书》里的《高祖本纪》,和《资治通鉴》一起看,每每感觉大有裨益,若再结合同时代的其他人的传记一起看,滋味更是丰富,简直回味无穷——只是可惜,不过追慕而已,时下的红空商界,已经不是秦末汉初、前汉开国那十几年的风云激荡了。现在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吕后专政时期。
打开来,第一句就是,“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也,姓刘氏。”
不知不觉就又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看了进去,一直到把这一篇本纪给读完,雪茄早就不知不觉自己灭了火。
郭鸿英叹口气,把书放下,揉了揉眼睛。
莫名其妙就忍不住慨叹了一句,“高祖虽浪荡,却能得人死力呀!”
独自沉思良久,剩下的小半截心爱的雪茄一直都未再次点起,忽然的某一刻,他拿起电话拨号,等到号码拨通了,那边接起,他说:“阿甲,你说得对。那我就也再参一股,大家一起到内地去试一试吧!”
电话那头,徐右甲闻言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忍不住失笑,“想好啦?”
郭鸿英苦笑,“论识人之明,我不如你!”
徐右甲得意地哈哈大笑。
不过笑罢,他正要开口问一下自己老友何来如此忽然的转变时,却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忽然又听郭鸿英说:“还有啊,你之前好像提过一句,香叔的那栋宅子,玻璃屋,想要转手对吗?阿琼最近在找宅子,我看香叔那栋就不错!你同香叔之间,比我熟,帮我询个价,我买下来送给阿昆他们!”
“哇,那么大方的?最少也要三四亿的啦!”
“哈哈哈,人嘛,一辈子总要大方一次的。现在不大方,等死了,就轮不到我大方啦!”
“喂,他不是那种人的啦!他有点像刘玄德,身上有豪侠气来的。”
“不,他更像刘玄德的老祖宗,前汉高祖皇帝!”
“呃……”
“但你我的儿子,连英布都算不上啊!距吕泽、吕释之也相去远矣!”
电话对面,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但很快,徐右甲还是笑了笑,说:“你想太多啦!儿孙不堪用,又哪里只是咱们一家两家的问题?江山代有才人出嘛!总要有钱有势的人家多出几个废物,腾出空子和机会,别人才能冒头嘛!守着家业,有个人在旁边护着、看顾一下,至少别走错路,再有个几代的富贵,还是可以保证得啦!”
“嗯。是的。”
“正好我也有个事情要同你讲。”
“你讲。”
“阿囡也很喜欢他,今天更是发了疯,在我办公室里……哎呀,哭得要死的样子!我管不住啦!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唉……没有办法的呀,那是个傻女来的!……你说呢?”
“喂,你干女儿来的!要不然……玻璃屋的钱,我替你出一半喽!”
“我顶你个肺呀徐右甲!”
“哈哈哈哈!靠!顶你个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