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开到苇沟，驾驶员扭头告诉女孩再往前就是四小队了，女孩让驾驶员停下来，她下了车斗子，让驾驶员在这里等着，她自己去办些事情。
李强比李娟先放学，他和其他同学一起往回走，走到苇沟前的水沟这里，看到有其他小孩在这里逮鱼，几个人立刻就脱了鞋子加入了进去。
这里面的水是从上面小海子漏下来的，顺带下来的还有些鲫鱼苗子，跟着就长大了。
一段时间小海子不往下漏水，这边水坑里水少了，鱼就显露出来。
孩子们逮鱼并不一定是为了吃，就是为了好玩。四小队的孩子们并不缺鱼吃。每隔段时间队里会从小海子放水到各居民点的渠里，为的是给居民点的菜地浇水。
这些渠水里本身就会带着有鱼，所以基本上每隔段时间各家的菜地里本身就能逮到鱼。
甚至偶尔还能逮到大鲫鱼片子。
小孩子们逮鱼也很简单，有的下水伸手去摸，有的则把坑里的水用手往外泼，泼的时候就能逮到鱼。
逮到鱼后不会直接扔到外面地上，而是在水坑边掏一个小盆大的小坑，把水捧进去，再把鱼放进去。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放鱼的地方，李强后来居上，跟着家里人逮鱼多了，眼疾手快，一会儿就抓了好几条。
“小朋友们，能问你们一些事情吗？我请你们吃糖！”
女孩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小孩子们在逮鱼，便停了下来，看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喊了一声。
几个小孩一听有糖吃，立刻都住了手扭头往女孩这里看。
女孩有些意外，一路问过来，她大多数都是问孩子。
无论农村的还是城市的，许多孩子一听到有糖吃，一下子就会拥过来。
这些孩子怎么这么镇定呢？
“阿姨，你要问什么？”李强看着女孩总感觉有点眼熟，虽然对方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眉毛眼睛挺熟悉。
女孩的普通话很标准，这让李强打消了一点怀疑，但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我想问问，队里有没有一个姓顾的。”
“姓顾的多了。”明娃抢着说，“你问谁家？”
李强却又多说了一句：
“你是干什么的？”
女孩笑了，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把糖来递过来：
“都上来吧，一个人一个糖。”
“不要。”
几个忙着逮鱼的孩子弯腰继续逮起鱼来。这水坑里鱼不多了，大家都在想着自己多逮一条。
就跟那个脱口秀里说的一样，暗自竞争，没啥奖励，就是谁第一谁利害。
李强甩了甩手上的泥水，问道：
“你问谁家？”
“顾博远家。”女孩有些挫败感，自己的糖块攻势竟然没用了。
这些孩子不知道这是糖吗？
还是吃多了，糖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了？
“你是……顾家亲戚？”李强福至心灵，问道：“你也姓顾？你认识顾叔？”
“顾……叔？”女孩有些疑惑，“你……喊他叔？”
“嗯，他管我爸叫哥，那我不得管他叫叔？”李强得意的说。
旁边的明娃拆穿了他的话：
“那你还得管他叫爷哩！你小叔娶了顾晓霞，你把顾晓霞叫婶子，那不得把他叫爷？”
“我跟我爸这边的！”李强倔强的说，孩子这时候已经知道辈大占便宜——至少口头上占便宜了，所以差点和明娃吵了起来。
女孩懵了。
刚才明娃说的信息量有点大，让她感觉有点绕。
“既然你是顾叔家的亲戚，那我给你说啊，顾叔现在不在队里，在县里开商店呢。”李强觉得这算自家亲戚，他把泥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扭头看了看那些鱼，有些不舍得，不过想想就只是说话，一阵子没啥。
“那他刚才说的那个晓霞……”女孩紧张的问道。
原来，她叫晓霞……
“你说那是我小婶子，她也不在，她在县里吃商品粮哩……”
“啥啊！”明娃又在边上抢着说，“你小婶子快生了，应该请假了吧？大肚子咋上班？”
“快生了？”女孩感觉有点转不过来了。
才多大啊？
自己才大学毕业的！
“还真是快生了。”李强点点头，“应该就这几天吧？”
他们并不知道李建国他们开着拖拉机去石城了，只是在这里猜想。
“那你能带我去顾家看看吗？住的房子还在吧？”女孩终于平静下来，问道。
“行。”李强觉得自家亲戚肯定还是要帮一下的，他给明娃说，“我的鱼给你了，我走了啊。”说完去草丛里把书包背上，在头前带路。
女孩看着李强的书包，和她一路过来看到的不一样，有些意外。
“这是你婶给你买的吗？”在她的想法里，既然顾晓霞是国家干部，那肯定是比队里的农民有钱，这样的书包，普通农民不舍得买吧？
“不是，这是俺叔给俺买的。”李强骄傲的说，“俺叔给俺买的时候，他和俺婶还没结婚哩。俺叔可有钱了……”
提起李龙，李强滔滔不绝的说着，包括挣钱、逮鱼、买拖拉机、买汽车等等。
女孩不太相信，一个连中学都没上完的农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已经先入为主，始终觉得应该是顾博远帮了李龙的忙，或者李龙占了顾晓霞的便宜。
不然一个国家干部，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中学都没上完的农民？
这样的自己放在自己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
到了东边的居民点，有人看到李强，会主动和他说话打招呼，当然主要的意思还是想套套话，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份。
李强嘴还挺严。
但在女孩这里，能看得出来，李强挺受大家欢迎的，从这一点女孩觉得，这其中应该有顾晓霞的关系。
到了顾家，女孩看着院子里挺整洁的，但明显是没人住着。菜地里都没咋种菜，灶台也没收拾。
这边院子许多都没有大门，所以一眼就能看进去。
女孩慢慢走进院子里，一样一样的东西看着，眼前仿佛浮现出顾博远和顾晓霞两个在这里生活的场景。
李强就在院门口看着，他虽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不说话，但能感觉到这个人好像不是太高兴。
十几分钟后，女孩从院子里出来，和李强一起往回走。
“顾叔不在，你跟我回俺家吧？”李强说道，“俺家里有人哩。”
“不了，我时间比较紧，要回去了。”女孩又问道：“你那个顾叔……他开的啥商店？”
“农资商店。”李强知道这个，“就在县里街口那边，斜对过就是团凤楼。”
女孩对团凤楼还是有点印象的，点点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过去看看。
离开的时候女孩把兜里的糖硬塞给了李强，然后往西走去。
这时候李娟才骑着车子回来，算是和女孩擦肩而过，她也看着有些眼熟，然后骑过去就问李强：
“强强，那是谁？”
“顾叔家的亲戚。”李强把糖分给姐姐吃，边吃边说，“刚才去看了顾叔家的院子，我让她到家，她不去。”
李娟觉得没那么简单，但那个女孩走了，她也不好拦着，就带着李强回去了。
女孩隐约听到了李娟和李强的对话，不过她没管那么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回到拖拉机那里，她让驾驶员往县里开。
驾驶员自然没意见，这算包车，有钱赚就好。
等拖拉机到了县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女孩结清了钱，让拖拉机驾驶员走了，她则去找到了那个农资商店。
可惜关门了。
女孩还以为人在后面院子里，可是她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动静，便只好走了。
晚上女孩住在了招待所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女孩去邮电局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妈，我爸很好，不过我还没看到……我姐嫁人了，嫁给一个农民……对对对，她好像马上要生了……工作？有有有，她是国家干部，具体什么干部我还不清楚……
我爸？他开了一个农资商店，昨天我去的时候关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看到我的，我就是看看能不能认出来……”
挂了电话，女孩出门，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了早餐，然后再次去往农资商店。
昨天顾博远让李建国开着拖拉机拉到石城二医院，看到女儿憔悴的样子，他真想把李龙揍一顿。
虽然很大可能打不过。
当然，他相信如果揍李龙的话，这小子也是不敢躲不敢反抗的。
好在能看得出来，无论是梁月梅还是李龙，在这里照顾着晓霞，都很尽心。
看着两个外孙，顾博远也知道这就挺好，或者说，相对而言，已经非常好了。
医院那边没办法待的时间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龙和梁月梅让他们赶紧回去。
主要是李建国家里还有小孩，还有猪、鸡等一大摊子。
顾博远倒是想留下来，但说实话当初他媳妇生孩子他自己都帮不上啥忙，也不知道该帮啥忙，留下来是真没啥用处。
便跟着拖拉机一起回来了。
今天一早，吃过饭，开店门，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把过来的顾客都给吓着了。
顾客不清楚情况，买了东西匆匆就离开了。
隔壁院子的老头过来聊天，看到顾博远这表情，疑惑的问道：
“老顾，你咋了？这感觉一惊一乍的，是丢东西了？还是做美梦了？”
“那……不啊。”顾博远心情复杂在于，高兴自己多俩外孙，忧虑女儿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隔壁老头和他关系不错，生意淡的时候俩人还一起下棋，四小队那边送来的鱼多了，放这里他也会给老头分点儿。
不算陌生人，顾博远便把闺女生孩子的事情说了。
“那是好事啊，俩外孙，你那女婿好福气！”老头笑着说，“啥时候请咱吃红蛋啊？”
“得等出院。”顾博远笑笑，“那生下来身体虚，在住院呢。”
“那是得在医院多呆两天……”老头说着话就看着一个地方不动了。
顾博远拍了拍他：
“你咋了？”
“你看……那咋那么像你闺女呢？”老头指了指前面。
“你胡扯啥呢，晓霞不是在医院里面吗……咦？还真像啊……”
女孩听到了顾博远说晓霞生了两个孩子，并不是十分的意外，不过老人的举动让她警觉，匆匆就转身走了。
虽然看着顾博远的人，比妈妈那里的照片要老不少，但还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
只是眼下，母亲并不让相认，女孩就只能匆忙离开了。
顾博远看着女孩的背影忍不住说：
“还真是有点像哎……”
“那你不追过去看看？”老头推了他一把。
“追啥？人家女孩子，我追过去把人吓着咋办？”顾博远也没深想，“咱们国家人多了去了，像点很正常吧……”
有顾客来买农药，他便进了店，给人拿货找钱。
找完钱坐在柜台里面，顾博远脑海里还是那个女孩的背影。
他猛的站了起来，跑了出去，再往南面看的时候，已经没有刚才女孩的背影了。
李建国他们昨天回到队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李娟和李强两个在家。陆大嫂给喂了猪和鸡，原本是让她们两个去家里吃饭，李娟给拒绝了，和弟弟一起烧了菜糊糊。
话说这个时候李娟已经会做简单的饭了。
李建国他们回来的时候，李强还把今天的事情给李建国说了一遍。
“你是说一个长的和你小婶子怪像的人跑过去看顾家的院子？”李建国听了这话，有些意外，“那人呢？”
“走了，还给我拿了糖。”李强说道。
陆大嫂过来看到李建国他们回来，也从对门过来，问了问顾晓霞生的情况，然后也说了队里不少人都看到一个挺像晓霞的女孩去看顾家的院子。
李建国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他打算有时间去找顾博远给说一下。
“爸，我小婶生了两个小弟弟吗？”李强更感兴趣的是生小孩的事情，问着。
“是啊，以后你就又有两个小弟弟了，到时你得学会照顾弟弟。”李建国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就给老爹老娘说：
“明天咱们得把前面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晓霞要坐月子，咱们也没问在哪里。要在队上，那前院的屋子还得再收拾一下。要在县里大院，那边应该有人收拾，咱们倒不用管那么多了。”
“嘿，我也帮不上忙。”杜春芳其实也是想留在医院里照顾的，但那里是真留不下人，梁月梅和李龙都让她回来，不用在那里呆着。
虽然天快黑了，但队里不少人都过来问。顾晓霞生两个儿子的事情已经在队里传开了，关系远点儿的就听着羡慕羡慕。关系近点儿的，已经要准备看人时要送的东西了。
第二天李建国他们就去前院收拾起来。把里面的被褥拿出来晒上，屋子里的灶要重新糊起来。因为顾晓霞体弱，李建国还打算在队里收几只鸡，时不时的炖一下补一下。
这些事情梁月梅要在家的话，应该是她张罗的，但她现在在医院，李建国就得张罗起来。
至于顾晓霞住不住那是另外一回事，作为李家大哥，他必须把这边准备好。
李家添丁了，一家上下这几天都是高高兴兴的，连李强上学的时候都能多几毛零花钱。
他也在想着等自己的两个小堂弟回来，见面的时候自己给送什么礼物呢？
石城医院本身医疗技术水平至少在周边地区是出名的，顾晓霞生孩子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身子比较虚弱。
在医院住着，有医生调理，有李龙给熬中药，李霞给炖鸡汤，加上梁月梅的照顾，一个星期后，她的身体就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现在她和同病房的何玉莲成了朋友，何玉莲的母亲在这边照顾着，秦立本已经要上班了，下午下班的时候会过来。
何玉莲毫不掩饰对顾晓霞的羡慕，她甚至悄悄和顾晓霞说，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她都已经想到要离婚了。
毕竟这一次生孩子，秦立本和他的家人做的太过分了。到现在秦立本的老娘和其他亲戚都再没过来看过一次。
顾晓霞也只能安慰一下，她也作不了什么。
私下里李龙也给顾晓霞说过，这种事情管不了，也不能去管，尊重他人命运吧。
毕竟这个年代，离婚这种事情还是很少发生的，大部分人，特别是女人为了孩子还是会忍着。
其实放二十年后，妥妥的就离了。
但李龙也不能明着劝，毕竟这时候大趋势就是这样。
况且他目前的主要精力在媳妇和两个孩子身上，一天换尿布就得换八回，要不是有梁月梅帮着，李龙也得崩溃。
看着顾晓霞都想帮忙，但李龙是坚决不让，让她好好养着。
所以无论医生护士还是旁边的何玉莲，都是把李龙夸了又夸。
这样的丈夫、父亲在这年头，真是罕见了。
终于在顾晓霞生了孩子后第八天，也是住院的第十二天，医生签字让她出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