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伸手,很随意的倒了两杯茶,往前推了推,笑着说道:“自己端,自己端。”
杜谦几乎立刻起身,两只手去接茶水,杜通随之也很快反应回来,起身低着头,两只手接过了李云亲自倒的茶水。
李云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然后问道:“细说说。”
杜通应了一声,开口说道:“臣在西川,前后被关了半个多月,又滞留了几天时间,因为臣的身份,这段时间,臣见了不少关中旧人,对于西川朝廷,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他低头,思索了一番措辞,继续说道:“王上知道,现在的西川小朝廷,是旧周皇帝带着禁军,以及一部分朝臣,到西川建立的。”
“而这一次旧周皇帝去往西川,与上一次是大不一样的。”
杜通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旧周皇帝第一次去西川的时候…”
李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不必这么麻烦,就直接说皇帝就是,他现在的确是皇帝,这个我也承认,用不着这样拗口。”
“是。”
杜通也跟着笑了笑,开口说道:“那臣就长话短说。”
“皇帝第一次去西川的时候,前后只一年多时间,而且那个时候,不管是皇帝本人,还是皇帝带到西川去的朝臣,以及禁军,当时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是客居西川。”
“迟早有一天,他们是要返回关中的。”
杜通本来说话还有些磕巴,但是说到这里,总算是顺畅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李云,继续说道:“因此,那个时候,旧周的禁军与剑南节度使的本地军队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
“旧周的官员,与西川当地的官员之间,也没有什么冲突。”
“但是这一次大不一样了。”
杜通沉声道:“这一次,皇帝二次逃往西川不说,他带过去那些人,从上到下,都很清楚,他们很难再回到关中了,多半都要在西川落地生根。”
“军队还好,有剑南节度使在,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但是皇帝带过去的官员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原先朝廷里的官员,一过去,就先天压在那些西川官员头上。”
“甚至,压在剑南节度使头上。”
“这可就不妙了。”
“谁都能瞧出来,皇帝不太可能返回关中了,而西川就这么大。”
“最妙的是,先前朔方军的韦遥来过一次西川,见了皇帝一面,也不知道他跟皇帝说了什么话,皇帝派了个人到朔方军中,做了什么副将,从那之后,西川开始给关中,供应一部分钱粮,用来供养关中的朔方军。”
“这些钱粮,的的确确是西川的结余,但是旧周朝廷名存实亡,这些结余,原本就是那些西川本地官员的好处,现在一下子都白给了关中,白给了韦全忠。”
“嘿。”
“要不是那位对旧周朝廷忠心耿耿的剑南节度使压着,西川早已经乱起来了。”
李云闻言,抬头看了看杜谦,杜谦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在抬头看着李云,二人对视了一眼,杜谦才开口说道:“上位,旧周皇帝到了西川之后,沉湎女色,少有过问政事的时候。”
“现在,西川的政事,都在裴璜裴老三手里,偏偏这位裴三郎,并不是什么妙手。”
“西川内部,的确问题重重。”
李云微微点头,看向杜通,笑着说道:“继续说。”
杜通低头应了声是,开口道:“臣从西川离开之前,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位剑南节度使张琼,已经卧病在床,重病多日了。”
杜通抬头看着李云:“王上,张琼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这一辈子深受国恩,可以对武周朝廷忠心耿耿,献出整个西川也心甘情愿,但是他的下属,他的儿子们,未必会这么想。”
“他这里只要一死,西川被他一个人强行压制住的矛盾,立时就要爆发。”
李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杜通说的,逻辑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古往今来,入蜀的势力,多半都要经历一场战争,通过这场战争,来决定那片土地的归属权,大家凭借着拳头说话,这样败方也算是心服口服。
但是皇帝武元承入西川,凭借的却是一个皇帝的名头,一个天子的虚名。
凭借着剑南节度使一个人的耿耿忠心。
这就很脆弱了。
这样下去,如果西川闹起来,免不了还要经历一场乱战,到时候就看是皇帝带过去的几万禁军技高一筹,还是驻守西川的剑南军更强一些了。
李云低头喝了口茶,认真琢磨了一番,然后看向杜谦,笑着说道:“受益兄是什么看法?”
杜谦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回答,他立刻低头道:“上位,臣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臣的意思是,上位可以把九司的人,多派一些进入西川,盯着西川的动向,如果西川乱了起来,上位便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举进入西川。”
“旧周皇帝贪生怕死,他即便逃无可逃,也不太可能会死,一旦王师攻破西川,上位就可以将他请到洛阳来,名正言顺的从他手里,接过正统。”
“到时候,天下再没有人,能够说三道四。”
李云眯了眯眼睛,认真琢磨了一番,然后问道:“受益兄觉得,西川动乱,年内有几成可能?”
杜谦想了想:“只要张琼一死,臣觉得,西川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可能乱起来。”
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桌子:“那就让他去死。”
杜谦一怔,抬头看着李云。
李云神色平静:“九司人手很多,在西川也埋了些人。”
“在前几年。”
杜谦默默点头,然后他突然明白了李云的意思,喃喃道:“上位…”
李云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管这一场刺杀成与不成,结果对于我们都是好的。”
此时,那位剑南节度使,属于不能死的状态。
而如果有人刺杀他。
以武元承为首的旧周朝廷一方,多半会觉得,是西川本地的势力刺杀他。
而这位剑南节度使的儿子,以及旧部们,说不定反过来会觉得,是朝廷派人,想要杀了己方的首脑,进而对整个西川本土派动手。
这样,甚至不需要刺杀成功,双方之间的猜疑立刻就会无限放大。
而要是真的刺杀成功了,整个西川立刻就要大乱。
杜谦愣神了一会儿,才看着李云,抚掌赞叹道:“上位这个法子,真是妙。”
他顿了顿,又说道:“上位能提前几年,在西川布局,更是绝妙。”
李云摇头道:“也不是我的功劳,刘博他,这些年多有辛苦,很多事情,都是在他手上办成的。”
杜谦没有多问,而是看着李云,开口说道:“那剩下的,就是进入西川的由头了。”
“由头还不简单?”
李云看着杜通,沉声道:“达宗兄身为我李某人的使者,出使成都,竟然被那些野蛮匪类不由分说给捉了起来。”
“达宗兄是替我出使,等同我亲自去了成都府。”
“他被关起来,等于我李二被关起来,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到这里,李云才第一次称呼杜通的表字,一来是客气,二来是对于他这一次功劳的肯定。
“单单这个理由,咱们便能出兵,再说了,西川一乱,哪怕是打着勤王的理由,也能进入西川。”
“问题是,能不能进得去。”
说到这里,李云站了起来,正色道:“这个事,我现在就着手去办。”
他看着杜家兄弟俩,开口说道:“受益兄,你安排达宗兄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等我回来,再对他另加安排。”
兄弟二人起身,对着李云拱手行礼。
李云当天,就把孟海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二人秘议了许久,一直到后半夜,孟海才神神秘秘的离开了李云的宅邸,去与九司沟通去了。
与此同时,李云还通过九司,将一道召令,递到了赵成手上,赵成接到召令之后,也不敢怠慢,立刻飞马赶回洛阳。
在第三天的下午,他从潼关附近便回到了洛阳,一路进了洛阳城里,又来到了李云的王府之中,很快被请进了书房里。
刚一进去书房,他就看到,书房里挂着一张大大的西川地图,而李云,正在详细打量着这张地图。
赵成若有所思,欠身行礼:“上位,属下受命而来!”
李云回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笑容。
“赵将军来的正好,快看。”
他指着地图,正色道。
“我们原先的计划,可能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