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颇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杜谦,笑着说道:“今夜的动静虽然大,但是战果不算丰硕。”
今天晚上,李云虽然算计了六七天时间,但是如他自己所说,受限于作战时间,以及敌人的支援速度,这场战斗虽然大获全胜,但是战果也就是千人而已。
对于平卢军来说,只能说是擦破了一点皮肉。
杜谦目光看向城外,笑着说道:“二郎看小我了,若是一切以眼前得失论,当初我便不会同二郎一起谋事。”
杜谦的支持,对于李云的成长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因为一直到现在为止,李云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都并不是十分全面。
毕竟他初来乍到只两三年时间,而另一位李云,连字都认不得几个,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寨子,以及一身强横的武力。
而杜谦,在很多方面都能给李云一些提点,或者给出一些相对优秀的建议。
这让他成长很多。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二人之间,都还没有确立“上下级关系”。
现在,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很明显,在这位麒麟儿看来,李云今天这一战得胜,相当要紧。
或者说,在他看来,李云似乎更值得“投资”了。
杜家至今,一直是杜谦这个小家来跟着李云一起谋事,大宗几乎没有参与,但是现在杜谦的意思是,想让大宗那边也分些人过来。
也就意味着,整个杜家,可能都要开始向李云倾斜。
这种倾斜,不单单是过来几个人那么简单,杜家方方面面的资源,可能都会开始投入到李云的身上。
这是相当要紧的。
毕竟万事开头难,有了一个杜家开头,说不定就会有更多的势力倒向李云,这对于现在李云的发展,是极有助益的。
虽然李云并不怎么喜欢这些世家,将来如果有能力,他也不可能允许那些几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世家继续世世代代做人上人,但是单凭着杜谦的关系,他也愿意跟杜家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合作。
至少目前如此。
杜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二郎有句话说的不对。”
“今天这场仗,战果颇丰。”
杜谦笑着说道:“这一仗之后,那位精明的周大将军,便立刻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围不住二郎的。”
一支军队,被另一支军队困死在城里,前提是城里的军队,与城外兵力太过悬殊,被围在中心,一点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而今夜这一战,证明了平卢军是围不住李云的,至少不可能完全围得住。
哪怕现在,扬州的四面城墙立时不翼而飞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李云只需要带着城里所有的兵,朝着某一个防卫相对薄弱的方向突围。
平卢军便挡不住李云的突围。
哪怕最终,李云所部伤亡惨重,但主力一定能够离开这个包围圈,并且一场恶战之后,平卢军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李云若有所思,随即轻轻点头:“如今,我在城外的散兵也进了城,单单是城里的兵力,就要逼近七千人,这会儿想要突围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我不想放弃扬州城。”
现在的李云,想要领兵离开扬州不难,甚至经过今夜这一仗之后,平卢军都未必会再拦着他,但是离开容易,再想要回来,可就太难太难了。
离开扬州城,现在的平卢军打扬州如何不易,将来他想要回来,就会同样艰难,甚至更难!
甚至将来,想要渡江到江北来,都会异常困难。
而李云战略目的,是想要把自己的北部“边界”,推到淮水边上,也就是占据楚州,以淮水为界,这样一来,有淮水作为天然屏障,他的防务压力就会骤减。
可以放心在江南以及淮南,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哪怕现在,没有跟平卢军决战,把他们赶回淮水以北的条件,李云也想要在淮南道,留下一个根据地。
毕竟他想要把战线推到淮水的话,这会儿放弃扬州,将来就还得再来打一遍扬州!
那个时候,就是他李云,用人命来填这座城了。
杜谦缓缓点头:“二郎的想法是对的,哪怕现在打的辛苦一些,但只要能在扬州站稳脚跟,一切便都值得。”
“不过我想…”
杜使君的目光看向远方,笑着说道:“我想,周大将军应该不会再跟咱们硬耗下去了。”
李云有些好奇,问道:“为何?”
“他大张旗鼓的一路到了淮南道,不可能轻易偃旗息鼓才对。”
“第一,那位周大将军是聪明人。”
“更要紧的是。”
杜谦回头看向李云,轻声道:“河东节度使,以及朝廷组成的义军,这会儿应该已经快要进关中了,韦全忠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拖拖拉拉,为所欲为。”
“按照扬州没有围城之前家父送来的消息,今年年底左右,关中的乱象可能就会告一段落,不管是朝廷重回关中,还是天下就此彻底纷争割据,平卢军北边还有范阳军,这种时候,周绪不会因为一个已经很难打下来的扬州,在这里跟二郎死磕到底。”
李云闻言,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看不到这一层,并不是因为他比杜谦蠢笨,而是因为,他跟杜谦还是有一些信息差的,至少有关于朝廷的信息,李云这里知道的依旧不算多。
而且,他的消息渠道比杜谦滞后许多。
“受益兄觉得,朝廷还能够重新回到关中么?”
“多半会。”
杜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西川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朝廷里大多数人是待不习惯的,更重要的是,一旦各个节度使以及各路义军,将叛军剿灭,把京城给清理了出来,朝廷即便不想回去。”
“又该寻什么理由借口?”
这种时候,朝廷的处境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朝廷的禁军依旧还在,但是一旦朝廷被各大节度使以及义军接回关中,禁军还能不能继续掌握在皇帝手里…
就不太好说了。
即便可以,朝廷经过这件事,威望和影响力,将会降到最低点,从前朝廷的政令,地方上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
而往后,阳奉都未必愿意奉了。
而剿匪平叛之后,自然要论功行赏,几个节度使,尤其是朔方节度使韦全忠如果不愿意走,朝廷真不知道要割给他们多少好处,才能哄他们离开。
或者,某些节度使,干脆就赖在关中不走了,朝廷多半也没有什么办法。
简单来说,往后的朝廷,多半就只会是一个图章了。
李云背着手,感慨了一句:“地覆天翻,只在一两年之间。”
“受益兄,你说朝廷如果回到关中,还能继续控制禁军么?”
“那要看他们如何争了。”
杜谦轻声道:“就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位韦全忠韦大将军,多半是想要…”
“做禁军的大将军,同时兼任朔方节度使,或者是让他的儿子,接任朔方节度使。”
“其他节度使会同意么?”
“所以说,要看他们怎么去争,怎么去谈,韦大将军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一定会给其他节度使分润好处。”
“按照杜兄的说法,这些人,分明已经在准备瓜分朝廷。”
李云“啧”了一声。
“周失其鹿了。”
杜谦闻言猛地一愣,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是,周…失其鹿了。”
之后的两三天里,扬州城太平无事,仿佛那天晚上的夜袭,全然没有发生过。
到了第三天一早,一个中年人孤身一人,站在了扬州城下,大声道:“我要见李使君,我要见李使君!”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更无一个平卢军近前。
于是乎,经过一系列确认之后。他被守军放进了扬州城,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才成功的在城里的一处宅子里,见到了李云。
见到李云之后,这中年人深深低头:“周贵拜见使君!”
李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见面了。”
“上回,周老兄过来跟我说,我占扬州,你们平卢军占楚州,咱们相安无事,结果你老兄回去不久,平卢军就大举南下,把我团团围住。”
说到这里,李云眯了眯眼睛:“老兄干出了这种事情,却还敢来见我,莫非是欺我手中宝剑不利?”
周贵微微低头,欠身道:“使君说笑了,上次小人跟使君约定,互不相犯之后,使君没过几天,便带人进了楚州境内。”
“要说背约,也是使君您背约。”
李云哑然一笑:“你还真是依旧牙尖嘴利。”
“怎么,今天又跑来见我。”
李某人低头喝茶道:“有什么话好说?”
周贵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李使君,我家大将军不愿意与你为难,准备放你离开扬州,返回江南。”
“为表诚意,我大军已经开始撤离扬州附近,使君随时可以出城,返回江南去了。”
李云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如果我不走呢?”
“实不相瞒。”
周贵看着李云,开口道:“我家大将军,已经带兵,去扫平整个淮南道了,如果大将军收拾了整个淮南道,使君还依旧赖在扬州不走。”
“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梁子了就算结下来了。”
李云依旧低头喝茶,不过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褪去,他抬头看了看周贵,缓缓说道:“老兄你,还真是他娘的会说话,你们平卢军全军南下围困扬州,咱们还干了几仗。”
“梁子一早结下了。”
李云放下茶碗,看向周贵。
“你回去同周大将军说,他想去打别的州郡,就先去打别的州郡。”
“我李二。”
李某人面无表情道。
“会在扬州等他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