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昶说的这两个条件,让李云几乎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都是他最紧缺的东西。
马匹倒还好,就目前李云麾下的规模来说,还没有到特别缺骑兵程度,但是甲胄!
这东西,是李云目前最最缺的物资,几乎没有之一。
他最开始在苏靖麾下做校尉的时候,手底下将士们的甲胄就不全,整个军中能穿甲的,只十之一二。
哪怕到现在,也差不多依旧是这个比例。
甚至,这十之一二,也都不能算是全甲。
哪怕把整个军中着皮甲的都算上,这会儿李云部下的佩甲率,估计也就四成不到。
而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李云几乎少有败绩,一来是因为江南这块地方的作战烈度不高,更重要的是,敌人也就那样…
他们也没有甲胄。
这样一来二去,倒也没有怎么吃亏。
但是,这种作战态势,仅限于江南地区,将来李云总不能一直窝在江南做江东鼠辈,他迟早是要出去,应对外部敌人的。
别的不说,就是眼前这个平卢军来说,人家的作战单位,基本上都是佩甲的。
哪怕双方军队的基础素质类同,己方没有甲胄,对方佩甲的情况下,最后战争的结果,可能是碾压性的。
而这个问题,也是最近李云一直在忙的事情,从到宣州去搞铜矿,再到吴郡去联络匠人,其实都是为了把装备给提升上去。
李云默默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平卢军的周公子,想了想之后,微微侧身,笑着说道:“周公子,咱们细说。”
周昶哈哈一笑,对着李云抱了抱拳,笑着说道:“李使君爽快。”
二人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了正堂,各自落座奉茶之后,李云才问道:“周公子打算怎么买那些铜?”
“一千件甲。”
周昶伸出一根手指,很是干脆的说道:“明年一整年,义安铜矿的产出,都归我们青州所有。”
李云皱了皱眉头。
“一千套甲,我就是用铜矿产出的铜来锻甲,也足够了。”
周昶笑着说道:“你有匠人么?”
铜之所以从武器装备上逐渐被铁器取代,一方面是因为缺乏韧性,因此铜剑都做不长,太长了容易断。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贵。
铜价要比铁价贵上数倍,而且铜可以制钱,价格就又拉开了一些。
李云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周昶继续说道:“最多一千二百件甲,不可能再多了。”
他看着李云,淡淡的说道:“我也不瞒李使君,我们青州要铜,是为了制钱,你将这些铜捂在手里,似乎也不会敢用来制钱,是不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至多是用来卖钱,这个时代,钱能买来甲胄么?”
“现在江南还没有怎么乱,一旦彻底乱起来,甲胄便会越来越贵,而且有价无市。”
李云眯了眯眼睛,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义安铜矿每年产铜几万斤,乃至于更多,既然周公子想做这个买卖,我说一个实诚价。”
“三千件甲胄。”
李云停顿了一番,继续说道:“而且,甲胄要先送来几套,给我看看质量。”
“那就没得谈了。”
周昶直接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哪怕你那个铜矿一年出十万斤铜,一斤铜铸不成一贯钱,算你你十万贯钱,便是去买,能买得到三千件甲么?”
“这买卖谈不拢了。”
周昶站了起来,继续说道:“李使君,咱们手上见真章罢。”
对于这种威胁,李云并不怎么畏惧,毕竟先前,他已经被那个姓范的给威胁过一回了。
“怎么?”
李云淡淡的问道:“买卖做不成,平卢军想要明抢了?”
“倒这么一座铜矿在手,问题就不是平卢军抢或者不抢,要看李使君你能不能守得住。”
周昶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李云一眼,淡淡的说道:“李使君,这个世道还是多些朋友的好,你得罪人得罪的多了,朝廷的敕命也未必护得住你。”
说罢,周公子背着手,径自离开。
他本来也没有想真心实意跟李云做生意,如果能够一千件甲胄将铜矿给换到手,那么他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且现在给出去的甲胄,将来也都能够抢回来。
到头来,还是会进自己家手上。
但是三千件甲胄,他提不出来,他父亲也不会同意这个买卖。
望着周昶离开的背影,李云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并没有动弹,而是默默思索,随即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不给我甲胄,我便自己弄。”
“不干一架,老子凭什么跟你低头?”
他嘀咕了一句。
“买卖现在做不成,将来说不定能够做成…”
京城,崇德殿。
太子武元承坐在皇帝陛下的床边,二皇子武元佑,三皇子武元爽,以及还没有成年的老四武元衡,老五武元靖,以及皇帝陛下最小的皇子,今年刚满十岁的老六武元婴,此时都跪在了皇帝陛下床边。
皇帝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脸上瞧不出哪怕一丝血色,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太子,又看了看另外五个儿子,目光之中,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忧虑。
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才看向太子,问道:“中原叛乱…”
“父皇放心,父皇放心。”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连忙低头道:“叛军之中几个重要的将领,都已经愿意接受招安,投降朝廷了。”
他低声道:“明年,明年中原之乱,一定能解决。”
太子的话没有说全。
那这个叛军将领,虽然同意归顺朝廷,但并不同意整编,也就是说,叛军虽然会消失,但是叛军的兵力并不会消失。
朝廷只得其名,不得其实。
这种条件,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一般都绝难接受,但是太子殿下接受了。
因为这个时候,朝廷实在是有些黔驴技穷了,除非是把京城附近的十万禁军,统统派出关中,去戡乱平叛,亦或是调动另外的节度使加入平叛之中,否则朝廷对于现状,一点改变的能力都没有。
真调了禁军出去,京城空虚,大周说亡,转瞬之间就亡了。
而再调其他节度使进入中原的话,的确可能会对朔方军形成一些制约,但是这个新的节度使还会不会离开,又很难说。
与其这样一直耗着,不如暂时妥协,至少明面上的脸面能够过得去,至于其他的事情。
先护住面皮,再慢慢解决。
皇帝陛下这会儿,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过问这些“细节”了,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太子,声音沙哑:“这…这些年。”
“禁军…太懈怠了。”
皇帝闭上眼睛,默默说道:“中原的事情解决之后,禁军,务必要重新练起来。”
太子深深低头:“儿臣遵命。”
皇帝陛下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上不来气了,二皇子武元佑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拍着老父亲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们…你们这些皇子。”
皇帝咳嗽了两声,看着楚王武元佑,缓缓说道:“大周现在到了…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们是皇子,是宗室,也是武家人,要体…体念列祖列宗的功德,体念先祖创业之艰。”
“务必…务必好生辅佐你们兄长,将大周…”
“将大周的江山,重新给撑起来。”
一众皇子闻言,都跪伏在皇帝陛下面前,低头叩首,泪流不止。
楚王殿下,更是号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
“莫哭,莫哭。”
皇帝陛下伸手,擦去自己二儿子脸上的泪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们…你们都出去罢。”
“朕与太子,说几句话。”
一众皇子,都连滚带爬的出了崇德殿。
皇帝陛下看着太子,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哀伤,还带了些自责。
“准备…准备些后手罢。”
“将老二…”
皇帝陛下默默说道:“送出京城。”
作为成年的皇子,只要离开京城,哪怕国家荡灭,也有很大机会,留下后嗣。
太子默默垂泪:“孩儿…孩儿遵命。”
大周显德五年十二月初,皇宫大内之中,钟声连响了十二声。
这是丧钟响动。
崇德殿外,一众宰相连带着文武大臣,跪了个整整齐齐,哭成一片。
宰相崔垣跪在最前面,他抬头看了看崇德殿门口挂着的大钟,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天下的大乱…
可能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