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郑府公很是高兴,拉着杜谦跟李云两个下属,不住的喝酒。
这一次婺州之战,对于他来说的确极为重要,他这个江东观察使也快要到任了,本来任内出了裘典之乱这种事情,他不仅升迁无望,甚至有可能会被抓去京城问罪。
不过这会儿不是太平时节,再加上他朝中有人,托了点关系,朝廷的责罚最终没有落到他的头上。
而现在,有了婺州之战的战功,他甚至可以直接向朝廷请功,那么这一任江东观察使之后,就有可能更进一步。
从前,郑蘷想要进步,自然是想要到朝廷里去,做六部九卿,乃至于更进一步,成为宰辅。
但是现在,郑蘷已经不想到朝廷里做京官了,他依旧想要在地方上,不过已经不想做什么观察使了。
而是节度使!
观察使,对于下属州郡只有监察权,没有行政权,更没有人事权。
军事上的权力,也只有地方上出了什么事情之后,才能临时节制地方的地方军,但是节度使完全不一样。
节度使,从来都是立在边境的,比如说现在已经抵达河南府境内的朔方节度使韦全忠,他手下有近十万大军,屯田州之内的一切军政事务,都是他直接负责处理!
屯田州的官员,他甚至也可以直接任命。
而且,近几十年来,随着朝廷的声音变小,这种情况越来越离谱,有些节度使,甚至自行铸币,自行立法,已经完全是小王国了。
如今,大周王朝明显处于衰退之中,郑氏自然会有一些自己的谋算,他们倒没有什么争夺天下的野心,只是想要在乱世之中,有能够保全自身的力量。
哪怕各个边军都有了位置,没有空位补给他,只要有个节度使的名头,哪怕继续留在江东,对于郑蘷来说,也是一大进步。
再者说了,有这份能说的过去的功劳,即便做不成节度使,到京城做个京官,对于郑家来说,也是好事情。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婺州之乱的平息,对于郑蘷,都是极大的助益。
几杯酒下肚之后,郑蘷脸色已经通红,他拍了拍李云的肩膀,打着酒嗝说道:“李…李司马,这一回…功劳莫大,朝廷一定会重重赏赐李司马。”
“可惜,李司马成婚,太…太早了。”
李云脸色微沉。
他已经不太有耐心,来应对这些一肚子心眼的官僚了,他们每一句话,都七绕八绕,却又带着自己的小心思,让李云颇为厌恶。
杜谦及时上前,敬了郑蘷一杯酒,笑着说道:“郑府公运筹帷幄,才是功莫大焉。”
又是几杯酒下肚,李云看了看已经喝的七荤八素的郑蘷,缓缓站了起来。
杜谦似乎是瞧了出来他的心思,笑着说道:“李司马喝多了,先去歇息罢,我陪着郑府公,再喝几杯。”
李云对着杜谦抱了抱拳,默默离开。
他离开之后,已经脸色通红的郑蘷,端起酒杯跟杜谦碰了碰杯,忽然笑着说道:“贤…贤侄,压得住他否?”
杜谦跟他碰杯,笑着说道:“这样的英雄人物,压他作甚?”
“府公,眼下这个世道,大周正缺李昭这样的人物,我等不应该对他有什么压制。”
“万一乱世倾轧下来,说不定李昭会是拯救大周的关键人物。”
郑蘷抬头看了看杜谦,笑着说道:“贤侄看来,对他很是欣赏啊。”
“只可惜。”
郑蘷“啧”了一声,摇头道:“他若是能娶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说不定还真能有一份前程,一个知县的女儿…”
杜谦笑着说道:“这话可没法当面说,要得罪人的。”
郑蘷“嗯”了一声,看向杜谦,开口道:“韦全忠进河南道了,贤侄知道么?”
杜谦默默点头:“听说了一些。”
“只五千先锋军啊。”
郑蘷似乎是喝多了,感慨道:“便两次大败叛军,比起禁军来…”
说到这里,他即便是喝了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后面的话,太犯忌讳。
不过,这也是天底下很多人在想的事情。
韦大将军只五千先锋军,便已经大败叛军两次,这种表现,比起半个月之内被叛军吃掉数万的禁军,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种强弱表现,被天底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朔方军的强势表现,可以说是狠狠地给了禁军一个大嘴巴。
甚至可以说,是给了朝廷狠狠一个大嘴巴,打的震天响。
以朔方军这种表现,河南道平定,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了,但是中原叛乱平定之后,各个边军与朝廷之间,还能维系从前的关系吗?
恐怕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杜谦默默低头,满饮了杯中酒,看向京城方向,没有说话。
禁军,需要下一番狠功夫了,不下狠心重新整顿一番,那就真的是烂透了。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开始监国。
杜刺史自斟自饮,心中思绪万千。
那位太子殿下,有这种魄力和手腕吗?
三天之后,郑蘷与杜谦,还有李云三人的奏书,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一并上书之后,李云把空出来的婺州交给了郑蘷处理,他带着杜谦以及八百多越州兵,离开婺州,返回越州。
辗转两天时间,众人回到了越州城附近,李云让这些跟随自己出征的将士休沐三天,三天之后回营,众人欢天喜地的散了。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下旬。
越州春播的种子,已经都长了出来,道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庄稼,看着颇为喜人。
而且,一眼望去,已经很少见到荒田,也就是说,越州在经历动乱之后,目前至少越州城附近的田地,都已经利用了起来。
杜谦与李云肩并肩,走在城外的道路上,杜刺史环顾左右,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越州今年不收钱粮,等今年的粮食下来,百姓们就能缓过来了。”
李云看着这些庄稼,心中也舒服了不少。
这越州,是在他手中得到恢复的,杜谦来的时候,该做的李云都已经做了七七八八,眼下见了成效,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没有亲身经历,很难体会这种成就感。
杜谦跟李云闲聊了几句之后,忽然问道:“再过些天,李司马就要回青阳去了罢?”
“是。”
李云笑着说道:“正要跟使君说这个事,要跟使君告假几天哩。”
“成家是头等大事,李司马尽管去就是,到时候给我一个请帖,我一定到场。”
说到这里,杜谦看向李云,笑着说道:“可以给裴璜也去一份请帖,我把他一并带去,再不找他,恐怕以后就找不到了。”
李云一怔,问道:“这话怎么说?”
“太子开始监国了,他跟太子自小一起玩到大的,现在又成了太子的内弟。”
杜谦呵呵笑道:“钱塘郡守这个位置,留不住他这尊大佛。”
李云“啧”了一声:“真是云霄坐致,青紫俯拾啊。”
杜谦跟李云说了不少朝廷的事之后,二人才走到了越州城门口,李云跟杜谦抱拳作别,开口道:“使君先进城,我要去越州大营看一看,再把这一次记功的簿子整理整理,等忙完了,再进城去拜访使君。”
杜谦拱手笑道:“我多日没有回越州,估计也有不少事情要忙,等忙完了,我请司马喝酒。”
二人在城门处分别,杜谦进了城里,而李云则是一路来到了越州营,不过他并没有回到营里,而是来到了越州营附近的一座农庄外。
此时,周良就在这座农庄里住着,见到李云来了,他连忙把李云迎了进去,低头道:“将军。”
李云“嗯”了一声,开口道:“没有外人见过他罢?”
周良摇头道:“送饭都是周必去送的。”
周必,是周良的儿子,被李云从苍山大寨带出来,不过他年纪还小,只跟孟青年纪仿佛,因此还没有办法上阵打仗,只是跟在父亲或是跟在李云身边跑跑腿,传传话。
李云点头,笑着说道:“三叔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
“是,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人,大营里没有几个人之后,属下就一直住在这农庄里。”
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周良点头,领着李云来到了这农庄后院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里,小院子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这里守着,看到周良跟李云之后,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爹,二…二哥…”
正是周良的儿子周必。
周良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云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小子,能帮着做点事情了。”
他比划了一下,又笑道:“好像个也长了些。”
跟周必说话的功夫,周良已经打开了门上的锁,然后递给李云另外一把钥匙,李云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相当简陋,而且空无一人。
李云走到屋子门口,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屋子的门锁。
屋子里,赵成一身布衣,头发也披散着,正在上下打量着推门进来的李云。
李云也在看着他,笑着说道:“赵将军,又见面了。”
“你…为什么救我?”
赵成声音沙哑。
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
李云自己找了把凳子坐了下来,然后示意赵成也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让赵将军替我做事。”
赵成依旧面带警惕之色。
“你是一州的司马,有的是下属替你做事,干什么冒风险,用我这个反贼?”
“因为有些事情。”
李某人神色平静。
“只有反贼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