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当然很缺钱,尤其是很缺肉类。
朝廷虽然任命他做了行军总管,可以节制所到之处的所有州郡,军政大权尽在掌握,但是有一点,朝廷没有给他。
那就是钱粮。
整个大军的钱粮,都是京城里派来的武将姜堰在负责。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给了兵权,给了节制地方的权力,如果再让苏靖自己负责自己的钱粮,苏靖所部便没有了缰绳。
没有缰绳,就是脱缰的野马,没有任何统治者会放任这种事情不管。
姜堰虽然听从苏靖的命令,粮食没有怎么短缺过,但是并不富裕。再加上这段时间久攻越州不下,军中将士们其实已经略有微词了。
苏大将军闭上眼睛,想了想之后,开口道:“牲口我收下了,至于钱财…”
李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文书,开口道:“大将军请看,这是钱塘大户们联名的文书,写明了是捐给朝廷平叛用的,这些钱很干净,没有什么问题。”
“哪怕事后这些大户反水,以大将军的功劳,他们也奈何不了大将军。”
“大将军麾下的兄弟们,这段时间打仗也辛苦,是该犒劳犒劳他们了,不然过段时间继续攻越州,大军就没有心气了。”
苏靖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开口道:“你…”
他看着李云,问道:“这么积极做这些本不该你做的事情,有什么所求?”
李云笑着说道:“大将军让我驻扎在钱塘,未必没有让我去做这些事的心思,是不是?”
苏靖低头喝茶,沉默不语。
李云坐了下来,开口道:“大将军,越州之乱,估计几个月就能平息下来,几个月之后,属下便不跟着大将军去中原了,不过这段时间,属下也算立了些功劳,因此想在江南道求个官。”
苏靖眯了眯眼睛:“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无心官场吗?”
“无心仕途是真的,但是求官却也是真的。”
李云笑着说道:“大将军应该也知道,我原先是江湖中人,在青阳做都头,青阳县的薛县尊,有一个女儿…”
苏靖挑了挑眉。
“伱小子,看上人家闺女了?”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李云连忙说道:“不过我出身太低,跟薛县尊没有办法开口,这次蒙大将军拔擢,也算是侥幸立了些功劳,因此就想着能不能求得个一官半职,等回了青阳,也好跟薛县尊开口。”
苏靖挑眉,问道:“你想做什么官?”
李云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宣州司马。”
“不成。”
苏靖摇头道:“平白无故给你求这个官,绝无可能,不过司马这个职位,倒是有一些机会,不过不是宣州。”
李云皱眉,问道:“那是?”
“越州。”
苏靖淡淡的说道:“老夫年前就要离开,还剩下不到半年时间,最多也就是击散叛军的主力,不可能全部肃清,说不定就有一些叛军余孽会潜藏在越州,凭借这个由头,给你请个越州司马的官职,才合情理。”
“不过,这个事,也要年底才能办了,眼下要向朝廷给你报阻截叛军主力,杀敌千人的功劳。”
“等年底撤出去之前,老夫会向朝廷,举荐你做越州司马。”
李云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多谢大将军成全!”
苏大将军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以你的身份,即便做了司马,将来也绝难再有什么升迁了,男儿立功当在疆场上,你真不同老夫一起去中原?”
李云笑着说道:“大将军要是以军令调我去,我自然要去…”
“罢了。”
苏靖摇头道:“大丈夫不强人所难,你既然不愿意去,那老夫不为难你。”
如果是从前的苏靖,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废话,会直接强行调李云继续从军,但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之后,苏靖旁敲侧击之下,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朝廷的意思。
朝廷似乎并不想让他在江南道带走太多班底。
如果不是中原又起了乱子,这一次越州之乱之后,苏靖麾下的将士们会原地解散。
这样看来的话,让李云这个“平叛功臣”留在地方上,似乎正合朝廷的意思。
苏大将军看了看李云,继续说道:“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把东西…交给苏晟罢。”
“你现在可以回钱塘,也可以留在越州大营待一段时间,随你方便。”
李云低头谢过,笑着说道:“多谢大将军!”
苏靖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你跟那薛家小姐若是成了好事,可要记着老夫的情分。”
“一定一定。”
李云欠身行礼:“必不敢忘!”
显德四年八月。连续几个月的大旱,已经注定今年将会再一次绝收。
然而朝廷的税收不能不收,不然本就寅吃卯粮的财政,将更难维系下去,当朝廷催税的文书下发,中原地区的官员,很快将旱情联名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免去今年中原二十余州的钱粮。
文书很快送到了朝廷,送到了政事堂,再由政事堂的几位宰相,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宰相崔垣与王度一起,将文书递到了皇帝陛下桌案上,崔相低头道:“陛下,中原诸州连续两年大旱,今年大部分地方恐又将绝收,地方官收不上来钱粮,因此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免去二十州今年的赋税钱粮。”
皇帝陛下只是瞥了一眼眼前的文书,连打开的心思都没有,他挑了挑眉,看向两个宰相,声音无悲无喜:“这事太子怎么看,政事堂怎么看?”
两个宰相对视了一眼,脾气比较直的宰相王度上前,躬身行礼:“陛下,太子殿下如何想,政事堂不清楚,但是中原诸州的确旱情严重,濮州已经又起叛乱,如果不免除今年的钱粮,中原之乱恐怕会持续扩大。”
“政事堂的意思是…”
说到这里,王度看了看崔垣,后者微微点头,表示支持。
于是乎,王相才继续说道:“应当免除今年的钱粮。”
“你们要免那就免。”
皇帝陛下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口道:“朝廷的日子能过得下去,朕就不会管,只是不要朝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又到朕这里来诉苦。”
说着,皇帝陛下瞥了一眼两个人,问道:“户部那里,问过了吗?”
崔垣低头道:“户部杨尚书说,今年缩减用度,咬咬牙是能支应过去的。”
“缩减用度。”
皇帝缓缓说道:“缩减哪里的用度?”
“一应用度统统缩减。”
崔垣低头道:“约莫一成半左右。”
皇帝问道:“那宫里的用度缩不缩减?”
崔垣沉默不语。
皇帝陛下本来一直平静的表情,忽然显现怒色,他拍了拍桌子,低喝道:“太子为什么祈不下来雨!”
两个宰相都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
皇帝喘了口气,冷静了下来,问道:“越州战况如何?”
“战况很好,屡次报捷。”
崔垣连忙说道:“苏靖说,年前就能平息。”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
“那就好,那就好。”
“中原钱粮的事情。”
他背着手,闷哼了一声:“这个事,你们去跟太子商议,不要再问朕了!”
“你们要免,那就免!”
说罢,他扬长而去。
两个宰相起身,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无奈,两个人走出崇德殿之后,王度才看向崔垣,开口道:“崔相,陛下说话云里雾里,不落在实处,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容易,没看出来吗?陛下已经不高兴了。”
崔相公背着手,低声说道:“免除钱粮这种事情,做出去就是天子的恩德。”
“陛下既然让我等做主,那么自然不是让我等去做好人,做恩德的。”
说到这里,崔相公摇头,叹了口气:“且见太子,看太子怎么说罢。”
“诸位,钱粮当免则免。”
太子站在政事堂里,看向众位宰相,缓缓说道:“但是宫里的用度不能缩,陛下是九州万方的君父,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陛下!”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让户部,再议章程出来,从其他地方抠些钱出来,补给宫里。”
几个宰相都没有说话。
王度忍不住开口道:“户部杨尚书,已经想要辞官了。”
“他辞官,那就换个人。”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诸位相公,为君分忧!”
“还怕担一点骂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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