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七月。
大河涛涛
宋成漫步在河畔,身侧是大姨子。
两人依然在寻找云娥.
可云娥如是消失了一般,不知去了何处。
此时,明明是夏日已至,可天气依然没有熏热感,反倒是透着一股股阴森的寒气。
宋成闭上眼,心眼之中那一个个深坑在素白的世界里,宛如扭曲的深海水草在腾起。
不过,他既然知道了恶鬼的层次,心底对于这些东西的恐慌也降低了许多。
曾经有另一个大陆遭受了毁灭,有前车之鉴,他这后车也能看得更清楚点。
转眼,距离苏梦真来到安府已有一个多月。
两人日日来此搜寻云娥,却始终没有下落。
苏梦真不打算等了,今日在返程时,她提出了告别。
“若是小宋你寻到了云娥下落,可以让小玉儿找我,我会尽快赶到。”
宋成也知道运河一开,云娥就如鱼入大海,难寻的很,于是道:“苏家不少人要我去皇都办事。”
苏梦真道:“除了我,小玉儿,苏家可没人知道你现在的层次。再拖一拖吧,等拖到我们渡了劫,巩固了境界,再去不迟。”
“皇都.”宋成犹豫了下,问,“究竟是什么样子。”
苏梦真道:“繁华,奢华,比之那儿,北地就像个穷困的村庄。我凡间的子嗣也都在皇都”
“子嗣?”宋成愣了下。
苏梦真盯着他。
宋成解释道:“只是没想到苏姐已经有后代了。”
苏梦真道:“每个世家子都需要留下后代,否则一旦被遗忘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
宋成奇道:“纵然不被观想,难道不能自己走到盛世里,再寻一些信徒么?”
苏梦真凝视某处,缓缓摇头,道:“小玉儿之前骗你,说她是从鬼河游过来的。那是因为她根本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我记得.”
她轻声叹息,眸子里显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如是缅怀,如是心有余悸,如是恐惧。
宋成道:“来此的路一定很艰难。”
苏梦真道:“不是难,而是根本就不存在道路。这个世界并不是平的,而更像是在一团混沌之中,由各种破布缝缝补补而成的。
浩劫之时,但凡还有一点生机的人,都不想走这条道。可我苏家已经没有活路了
我们载着冰棺,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十几年,这才意外来到了此地。
可许许多多的族人,在半路就那么遗失了
还有的不知怎么死了。
当时,小玉儿几乎一直沉睡在冰棺中,已经彻底记不得了,可我记得.”
宋成一愣:“伱们那毁灭大陆和我们这边是相连的?”
苏梦真道:“这么说吧,大陆和大陆之间纵然是荒原,也无法联通,真要走,完全就是赌命。
那是没有方向的路,是无边无际的路,是绝对公平的路,任何人入了其中都是一样在赌命,而成功率许是万中无一都没有。
在那儿,任何经验都会失效,我苏家逃来了这边,可更多世家却只能沉睡在原本的大地深处。
如今大商的世家,许多都是本土的。
真和我们一样,从那大陆逃来的.我并未交流过,也并不知晓。
世家彼此之间,本就是缺乏信任。
但是,留下后裔,壮大家族,让下面的家族彼此勾连,如此也能形成表面的和平。
而记得你的人越多,你活下去的可能就越大。
纵然冰棺沉睡在彼岸,但只要被人观想,那神魂却是能过来的。
若神魂能过来,也不需要冒险.因为纵是附体,那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宋成默然。
苏梦真道:“我先回冰棺了。”
“嗯”宋成点点头,他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云娥。
数日后.
苏梦真留下了不少丹方,赠给了童娘子,然后飘然离去。
宋成送她到了城外,看着四方幽幽升腾的雾气,心中不禁又升起一股对未知的好奇与恐惧。
混沌之中,由各种破布缝缝补补而成世界。
永远没有方向,纵然是强者入内,生还率也和凡人一样的道路。
毁灭的大陆,被埋葬和遗忘的强者.
这还只是大姨子看到的世界。
她没看到的呢?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心头第一次生出“眺望宇宙”的渺小感,以及对于“时间”的恐惧。
他脚下的这片大地,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又到底有过什么?
人类真的是这片大陆的主角么?
无间地狱这是原本就是恶鬼的世界么?
恶鬼的世界,譬如人的世界。
人的世界中,人依然是渺小的。
恶鬼的世界里,是不是能轻易虐杀普通人的恶鬼其实也很渺小?
宋成发现自己无法再想下去了。
这是越想越怕。
他返身回城,走了几步,忽地感到双目有些莫名地酸胀。
可一小会儿后,却又恢复如初。
青衣女子,黑发垂地,行走在阴森的河畔,她被某一股吸引她的气息引来。
她隐隐能感到,那气息的源头能给她带来极大好处。
所以,她要来将之吞并。
“统一”、“彼此融合”,乃是恶鬼的本能。
然而,气息源头却于此中断。
青衣女子正寻找着,陡然她看到了河畔有一座村子。
她下意识地飘入了村子。
下一刹,村子焚烧了起来。
赤熊熊中,一个被烧焦的碳尸从中爬了出来。
火,一瞬间就围住了她。
青衣女子却不以为意。
水,怎会怕火?
她运力去吞噬,可紧接着却发现这火的力量竟比她要强。
又因为水克火的关系,从而达成了怪异的平衡。
青衣女子站在村落的大火中。
水火拉锯,边缘如涟漪,扩张又回敛,慢慢平衡.
火无法吞噬青衣女子,青衣女子也无法脱离。
黑暗里。
有人在窃窃私语。
“北方运河在开辟时,意外放出了个鬼物,那鬼物正在吞吃我们精心准备好的地缚单鬼。”一道森然的声音,严肃如冰冷的霜雪。
“然后。”
另一道声音,却比冰雪冷霜还要凛冽,纵然是一个问句,却也只是带着没有任何人间烟火气的嗓音。
“我发现那是鬼物是水鬼,她吞了鬼发,我.就可以把她引到了相冲的双鬼那儿。”
“结果。”
“结果.水鬼和火鬼扭在了一起,谁也跑不掉。”
“先挖运河。”
“知道,这可是大工程。而且,现在谁也吃不了双鬼谁去,都要黏到一起。”
“时机未至。”
“嗯,过些日子,我得去江南看看,那边的水是通了海的,情况极度复杂。”
两人声音又急促地戛然而止。
风里,犹有鬼泣。
数日后.
宋成坐在大厅里。
今天已经是他第二十六次眼酸了。
且每一次酸疼,就会有一种灼烧感同时升起。
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再结合在运河上下游寻了一个多月都没寻到云娥,他大抵有了猜测.
云娥,遇到别的鬼了。
可上一次,他还能挖通水道,帮云娥逃脱。
但这一次,他连云娥在哪儿都不知道,就只能祈祷云娥没事了。
宋成心态很好。
大不了,再瞎一次。
所以,在瞎之前,他越发热情地生活起来。
带娃;
与小玉儿去逛街,吃各种好吃的;
带英儿去练兵场,同时指点一下如今早已泡在了练兵场的赵华还有他麾下的将军;
运转《心狐锻体功》然后剪下些白发碾碎成药粉,再交给童娘子和赵华,并告诉他们这是“新的药人材质”,同时把自己的幽狐画像画出,再分传给亲人.
珠山观原本就有着敬狐的传统,凝玉狐仙隆重地介绍了这位新狐仙。
慢慢地,宋成的二尾幽狐画像,以及“白药”也流传了出去。
因为太过羞耻,以及一些别的考虑,除了童娘子外,就连赵华也不知道这白毛狐狸是大哥
但是,赵华已经足够欣喜。
一个玄境强者能够制造的药人似乎是有上限的,一旦超过了上限,那“白毛”的药效就会差上不少。
苏凝玉的白毛效果已经很不行了,而且她喜欢长头发,也不想再理发了。
赵华深受其害。
而新的一批的“白药”却效果极佳。
只是,赵华却开始意外的发现大哥的头发变短了。
可正常人也不会想到宋成头发变短是因为头发用来做了“白药”。
时间一晃,入了秋。
某一日,宋成没去练兵场,他的眼睛终于又一次瞎了。
那黑乎乎的眼眶里,好像塞了一团“冰火”,又冷又热。
若不是他体质入了玄境,便是这一下,就可能重伤了。
“冰火”能瞬间把普通武者的身体给“冻结”和“煮熟”,而这样两颗眼珠子却留在宋成眼中。
他只能时刻闭着,同时再度以黑布缠眼。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过了几日,他居然开始做噩梦了.
噩梦里,他梦回塘河村,一个人在夕阳的小院里劈着木柴,忽然警觉东家小娘子怎么未曾归家,便四处大喊“东家,东家”,但却无人回应。
他丢了斧头,离开了小院,到处走着,喊着。
夕阳如血,村中死寂一片,便连鸡鸣狗吠声都全然没有,茅草屋脊全如被刷上了猩红的血
远处还有焦味,好像有火在烧。
宋成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带着陪他睡觉的娘子也被闹醒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多月。
宋成以为没事,可事实上.他那噩梦做的已经让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了,就好似“普通人发高烧”一般。
于是,他哪儿都不去了,就躺在塌上,也不许阿庭,小安来靠近他,而只让小玉儿每天来送些吃的给他。
他知道,云娥肯定是莫名地遇到了大麻烦。
而因为他也和云娥联通的缘故,他也被卷进去了。
强大的宋先生,北地刀王,也因此成了个病号。
赵华将一些应季的水果放在内宅。
水果之类的,安家其实不稀罕,但重要的是.赵华前来拜访。
大厅里,接待赵华的是安晨鱼。
“安嫂子,大哥没事吧?”
“没事,他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身上有不少秘密,可一定都会化险为夷。”
“是啊。”赵华笑道,“大哥永远镇定自若,我真的比不上他.”
他想到今年年初那酒楼里,大哥居然还醉酒狂歌.就为了追求狐仙,真是
换他,他做不到啊。
“你是正常人,你大哥不正常。”安晨鱼无语地吐槽了句。
赵华哈哈笑道:“嫂子,你错了,大哥这叫非同常人,可不是不正常。”
他缓缓摇头,又感慨道:“有些高楼,上去了,就下不来了。有些身份,穿上了,就换了个人。大哥.他没有被这些束缚,我真的很佩服他,也很羡慕他。”
“世上,你大哥只有一个,何必妄自菲薄?”
“嫂子说的对大哥只有一个。”
赵华低头,轻声道。
随后,两人又嗑叨了会儿,赵华起身,正欲离去,忽又道,“嫂子,过几日,我许是要领兵再度清扫城外鬼仆,到时候,楚楚会带着灵雪再来叨扰嫂子。
嫂子,你若记得,和大哥说一声.我的兵法都是他教的,我走到今天也是他带的,这恩情,我能记几辈子。”
说罢,他转身离去。
在安府里,他是个笑呵呵的小弟,可在走出安府的大门,他的气质却浑然一遍,铁血肃杀,狡诈如狐。
赵华翻身上马,往海坊而去。
待归了坊,他径直走到白驼庄深处。
一名心腹凑上前来,道:“将军,差不多了。”
赵华冷冷一笑,踏入内里屋中。
屋子里,有三个人被绑着。
这三个人是两个月前从南方来的,一个自称高寻乐,乃是六镇神武镇高家的人;另两个则叫赵寒,赵眠,说是六镇大荒镇的人。
这三人力量说是南方六镇其实已经反了,但他们瞧不上如今那领头的,于是想到北地的汉平府,再加上听说汉平府有铁军扫荡鬼仆,就想着来投靠。
这三人很有本事,赵眠赵寒说可以练出“鬼面怪骑”。
而“鬼面怪骑”,就是六镇之中作为尖刀的一支恐怖骑兵,整体冲锋就如钢铁巨兽碾过大地
当年六镇攻打北雪州,六分半堂堂主带着大军,就是被这骑兵给直接碾杀。
当时,若宋成在场,他就会发现这种“鬼面怪骑”在冲锋的那一刻,兵势是几乎冻结的,冲锋的最前方就凝聚着最强的势。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可“鬼面怪骑”却凝聚着“常势”。
这是极其恐怖的。
而赵华的反应则是,给了三百虎豹骑让他们练了看看。
结果他们真练出来了。
赵家兄弟对虎豹骑盛赞不已,说这骑兵本身数值比六镇原本的骑兵还要强。
那三百虎豹骑戴上了鬼面,整体实力就跟恐怖。
高寻乐则是意外地拥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且本身性子也极其机灵。在赵华看来,此人用兵虽然不如大哥,却也极强
在一个夜晚,他和三人相谈。这三人劝他南下。
说南地兵马其实不怎么样,那看守富饶之地的其实只是群绵羊。
北地常遇鬼仆,如此环境恶劣,才演练出了真正的虎狼之师。
三人又说,在和世家交锋的时候,世家感觉也就那样,那些高手被吹得里胡哨,但被大军一冲,该死还是死。而六镇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六镇本身产生了矛盾。如今,六镇再度筹谋起义,但他们却不爽现在的领袖。
赵华听了这些消息后,陷入了犹豫。
他很想把这三人的事儿去告诉大哥,然后让大哥领着铁骑南下。
可那时候,大哥每天都在忙自己的事。
而且,赵华也能猜到大哥的态度。
大哥必然会拒绝。
可他真的不想放过这机会。
人生若不能若烟绚烂,岂非是空度一场?男儿若不金戈铁马,赚得身前身后之名,那岂不是枉活一回?
赵华再三犹豫,终于在这一次大哥眼睛受伤,而凛冬将至时,做出了决定。
所以,他寻到了这三人。
然后让岳丈和白驼庄长老亲自出手,将“制作药人的药物”悄悄喂给了三人,而为了防止三人反抗,他又将三人绑了起来。
此时正是归来。
三人已经停止了挣扎。
赵华为三人扒开嘴中塞着的布,笑眯眯地和他们交谈。
成了药人,那才真正是他的人。
大哥他们只想着用药人培养高手,却从未想过以此来控制他人。
而今后,他赵华或许要走上一条和大哥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等他功成名就,他定会亲自和大哥道歉。然后大哥无论想当什么,他赵华都让大哥去做,哪怕.皇帝也一样。
“将军。”
“将军。”
“将军。”
高寻乐,赵家兄弟对赵华其实还是很佩服的。
赵华天生身上就有股阴暗的气质,很能服人,再加上自身的本事,以及宋成毫无保留的“兵势指点”,白驼庄倾尽心血的栽培,此时他已是名副其实的恐怖战将了。
赵华看着三人,笑着搂住他们的肩膀,道:“今后是自家兄弟了。”
赵华对着东方安府的方向默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府城领出两万军队,带着几乎麾下所有的将军,还有白驼庄庄主欧阳煞,白驼庄的掌蛇长老,等等高手
铁骑飒沓,尘埃卷空如海啸。
南下。
再不回头。
宋成纵然是卧榻在床,却还是有着半夜三更神魂出窍游走一番的习惯。
那无形神魂幽幽落在汉平府城头,看着铁骑奔腾如钢铁洪流,看着那千军中军后军井然有序。
他想起白天赵华来说的“出城绞杀鬼仆”,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旋即,却又露出了笑。
汉平府坐落于鬼潮之中,其实已经算是孤城一座,除了鬼仆也不太需要担心别人来攻打。
这两万大军留在此空城,除了老去,再无他用。
“带走也好。”
赵华的心愿,他一直都知道。
如今既然走了。
“大哥祝你旗开得胜,终得所愿。”
在了解如今大地的情况后,宋成明白玄级丁品其实已是现在的天板。
而六镇能以乱军冲杀玄级丁品的世家子,华子为什么不能?
且以华子的性子,他又怎会吃亏?
次日,所有人都当是赵将军再一次出城绞杀鬼仆了。
只有宋成知道不是。
他让英儿去叫来大馆主,然后隔着门和大馆主说了说这些事。
“华子这一去,是不会回来了。师兄把剩下的人整理一下,重新安排下城防吧。”
“我明白了.”
大馆主点点头。
待到出了安家。
山河武馆铁振衣略作思索,竟是又点了山河武馆的三千精锐,连同武者,弟子,一同策马出城,快速往南而去。
大馆主追赶了三天,才在南边一处荒原河畔寻到了那大军。
军队皆备,气若山岳,难以撼动。
虎狼之师,纵是大馆主看着也心惊胆颤。
他远远喊着:“我是铁振衣,让赵将军出来说话。”
他才看到一行钢铁怪物簇拥着个黑甲男子来此。
赵华冷冷看着铁振衣,道:“大馆主,我外出绞杀鬼仆,你来此何为?”
铁振衣道:“南地繁华,且藏着极多秘密,你肯带老毒物一起,就不肯带老夫么?”
赵华:??????
他还以为铁振衣是来叫他回去的。
此时闻言,赵华也是无奈。
可他同时也明白,想着走出那座城的真的不止他一人。
若是过去没条件也就罢了,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到虎豹骑的恐怖,那是真正有机会问鼎中原的。
“大馆主,城中还需防守,你回去吧。”赵华道。
铁振衣道:“防守?宋先生足矣。还有狐仙在,不会出事的!”
两人四目遥遥相对。
赵华摆了摆手。
铁振衣欣喜,领兵上前,汇入那钢铁洪流,一同南下去了。
“宋先生宋先生!”
一大早,安府门前就炸开了锅。
有不少山河武馆弟子惊恐地在门外徘徊。
许久,院中管事推门而出。
那山河武馆弟子中领头的一人道:“管事,我们要见宋先生,有急事,大事!”
管事道:“你们要说的,姑爷已经知道了,他让你们加强城防,鬼潮未至,一切都还尚好。”
“宋先生早知道啦?”领头之人一愣。
管事自豪道:“姑爷什么不知道?”
领头之人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双手将一封信递上,道:“那烦请转交宋先生。”
管事接过,点了点头。
一众山河武馆弟子这才离去,可比起来时的惊慌失措,他们走时明显心安了不少。
汉平府只要还有宋先生在,那便是主心骨未动
很快,信被递呈到了宋成面前。
小玉儿拿入屋的。
宋成随手拆了信,扫了扫,不禁失笑起来。
他让师兄去布防,结果师兄居然领人跟着赵华跑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但看着师兄留下的信却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师兄也不年轻了,眼见着困在孤城,表面不急,可心底急。尤其有一回拜访,从他这边得知“气境之上需要天生幽魂”,就更急了。
既然不能再进一步,那.何不求王侯将相,何不求权倾朝野?
信中言辞,情真意切。
此时,“城头布防”的“负责人”已经一倒再倒,如今彻底变成了童娘子。
而童娘子则收拢了一些剩余兵马,开始寻思着发出“号召令”,趁着今年深冬到来前,让北地所有县城村坊的人都逃来汉平府。
托了木晶的福,如今府中粮食还算不错。
宋成笑罢,又靠着床背,陷入思索。
小狐狸精龇牙咧嘴道:“这些人真可恶,兵是你练出来的,将是你带出来的,但却趁着这时候都跑了。”
宋成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愿离开。”
小狐狸精娇哼一声道:“短命种就这样,活不了几年,就特别急。”
说罢,她又吮着手指,寻思着,“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皇都的鸡是什么味道呢。”
宋成道:“那你就去指望华子把皇都给打下来吧。”
他还能怎么说?
他是长生者,就想着在这已经近乎沦为孤岛的地方过下去,沉稳地提升。但他的兄弟,朋友,一个个儿的都看中了此时的机会,想着南下。
想来是南方又起乱事,否则一个个不会走的这么急。
小狐狸精不屑道:“就赵华?他也能打下皇都?
小宋,我和你说,皇都那边关系错综复杂,尤其是各个家族。那地儿藏污纳垢,各怀鬼胎,只要卷进去,连骨头渣都不剩
就像一团满是刺的乱麻,你想去解开,只会戳得满手是血。”
“是嘛.”
宋成回应了声。
忽地,一阵剧痛又袭上双眸。
火如针,在不停撕裂他的灵魂,水如药,又在不停修复。
强烈的困意袭来。
“我好困。”
宋成打了个哈欠,头一栽,又倒下了。
倒下的刹那,他又沉入了那个梦境,那个寂静的燃烧着火焰的梦境。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官道上,不少独轮车,牛车,马车在行着。
所往之处正是府城。
童娘子考虑到鬼潮恐怖,县城难过,还是把“归府令”发出去了。
如今汉平府下属十八县,还有诸多村坊皆是往府城而来。
有苏凝玉在,也不需要显形水了。
这位狐仙大小姐裹着斗篷,搬着凳子,打着哈欠,坐在城头,俯瞰城下那排成长队的百姓
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个儿又惶恐又期待。
“我家可是还有农田呢”
“我家也是。但那边已经不安全了,还是命要紧啊。”
“听说珠山观现在可神通广大了,他们这边的田能产出好多麦子。”
“珠山观那位可是童仙人,大慈大悲。”
听着议论,狐仙大小姐实在无法共情。
要不是为了小宋,她才不会来干这种活儿呢。
她可是用生命在帮小宋做事,小宋应该会感激涕零吧?
正想着,忽地她看到百姓中忽地冒出两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人,那俩人混在人群里,正要蒙换过关。
她再一辨析,嗅到了凡人无法闻到的腐臭味儿,旋即起身,抓起一旁大弓,弯弓搭箭,箭若流星.
嗖嗖!
两箭落下。
两张人皮炸开。
旁边的百姓骇地大叫,却又在侍卫的维护秩序下平复。
众人仰头看着城头那笼着黑色斗篷的神秘身影,对府城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昏红的夕阳。
血光已经开始流淌,在黄土地上缱绻起伏。
宋成看着四周。
这里是塘河村,也只是塘河村。
因为他无法走出村子。
村子外是一片黑暗,只要走上两步,他就会有一种在步入某种恐怖的感觉。
他渐行渐远,回头看着唯一有光的地方,决定还是回归的好。
之前,他一直是待在回春堂的,也就是他和童娘子住的地方。
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住到云娥家去了。
老旧的木床,木桌。
窗外似是开着某种白色的,但染着夕阳,晕成了一团血色的糊.
宋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
他只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醒来。
今日,他如常地坐着。
可意料之外的事终于发生了,也没听到脚步声,门外就传来“咚咚咚”的敲击。
那敲击格外急促,宋成没去开门,只是坐着。
敲门声越发急促。
然而,这看似破败的木门却坚固的很。
许久敲门声缓了。
但门外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嘈嘈杂杂的声响从外传来,激动且扭曲地吼着:“浸猪笼,浸猪笼,浸猪笼!!”
宋成往外一看,他看到了村长,看到了丁家兄弟,看到了塘河村的村民。
这一次,门被一下子撞开了。
云娥的婆婆也出现了,但却正对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骂着,怨毒地诅咒着。
然后,宋成只觉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粗暴地塞入了个竹篓里,继而被一群大汉抬着,来到了塘河河畔。
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恐惧却充斥着心扉。
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听到高处传来声音。
“留人!!”
他匆匆抬头,却看个瞎子少年手握长刀,站在高处。
少年和村民一阵对峙后,村民迅速将竹篓丢入河中。
少年从远跑来,挤开村民,跳入冰冷的河水,然后打开竹篓,把手伸向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