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既是耳朵为我红,切莫脸上再露出我的名字,要是让人知道,你这样尊贵体面优雅的文学少女受了我的污染,我怕是要被人揪出来挂到电线杆上。
秋歌“呼呼”偷笑:现在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以前,电线杆早没那样的用法了。
小王子:还是怕啊。那个年代过去了,人们心里的电线杆却依然健在。这个时代,切莫高雅。若你本来就下流低俗无法无天,人们倒不会管你,若是你以高雅出名,人们反倒会以圣人标准来要求你,一个不慎就要被挂电线杆。
秋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从来如此。
小王子:从来如此。
秋歌: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被挂上去了,那我也肯定被挂在你旁边,有我这个美女作陪,你也该瞑目了。
小王子:耶稣旁边挂着盗贼,美女旁边挂着流氓。嗯,倒也般配。
秋歌:倒也般配。
小王子:你在开什么会?
秋歌:我在给一群网络写手讲课。教他们塑造人物。不过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需要。
小王子:为什么会不需要?
秋歌:因为网文只需要情绪和速度啊,网文可不是精雕细琢绣花功夫,每天怼两万字上去,傻子也能赚钱。
小王子说:那为什么要你来给他们讲课呢?
秋歌:我不知道,领导的安排呗。可能领导觉得他们需要一点文化的熏陶。反正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小王子:那他们挺过分的。
秋歌:没事,我也把他们当傻子。大家扯平了。
王子虚抬起头,一阵风扫过,地面落叶簌簌地动起来。心头的燥热稍微驱散开一点,远方阳光凶猛的地方,热气还在扭曲着视线。他看到有一位穿汗衫的老大爷在热浪下走过,像一個小点。
小小寰球,每一个人都在努力追求着认同,但是又不屑于去认同别人,所以大家才活得这么累。其实躺着站着,都是一生,也没必要对别人的活法指指点点。
王子虚想到:我这种想法真是近乎圣人呐。
小王子:大概百分之九十二的作家,都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其他作家都错得离谱,不太行。所以你也不用自责。
秋歌:为什么伱能掌握这么详细的数据?
小王子:这是村上春树说的。可能是他胡说八道。
秋歌:好叭。
小王子:我倒想听听秋歌老师是怎样上课的。
秋歌:好!那可轮到我来好好教教你了!
秋歌告诉他,她最拿手的塑造人物的方法,就是反差。
漂亮的让她内心歹毒,丑陋的则灵魂高洁——这种古典主义的反差已经过时了,雨果都用得烂掉了,她的反差还要更进一步。
冲锋在前的让他背后受唾,战斗一生的让他穷病老死;浪漫热忱的让他饱受背叛,一心向道的让他理想幻灭;拥有一切的还能拥有更多,一无所有的永远一无所有;革命者倒在胜利前夕,叛逆者最后庸碌苟活。
王子虚听完后,说,挺好的。但是壮烈有余,悲悯不足。
秋歌有点不服气,说,那你怎么塑造人物的,我的小王子老师?
王子虚说,贴着人物写。
秋歌笑道,这跟我高中语文老师说得一样。
王子虚说,那说明你的高中语文老师水平不低。我说的贴着人物写,是做到极致的那种,你会完全变成那个人物,不是作为上帝玩弄他的人生,而是沉浸到他的视角里观察整个世界。
做到最极端的时候,你甚至能感受到这个人在你身边,一颦一笑,栩栩如生。他会对你的每个行为作出反应,他说的话就好像真的凝聚了他的整个人生经历。
秋歌听得心驰神往,又有点担忧:“这样不会精神分裂吗?”
“达尔文你听说过吧?”王子虚说,“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史上有无数的进化分支,这些始祖的基因都潜伏在人类的基因中。因此,人类作为高级动物,是最灵活多变的。人类应该可以成为任何生物,也可以成为任何人。”
秋歌说:“你疯得让人着迷。”
王子虚又跟她说了一些灵机一动的情话,逗得秋歌又是迷醉又是痴狂又是高兴。王子虚也不是喜欢撩拨她。她开单是花了很多钱的。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王子虚的服务精神。
不知不觉就到了和林峰约定的时间,王子虚告别了秋歌,起身去“新荣记”,很快见到了林峰。
他在外面坐了一个多小时,脸堂被晒得通红。林峰跟他打了招呼,一边问上午的事,一边跟他一起去文协。
“其实吧,在体制内还是要不要脸一点。”林峰说,“越不要脸,越混得开,混上去了就有脸了。越要脸,越没脸,最后只有你自己觉得有脸,别人都觉得你丢脸。”
王子虚点头:“我早有体会。但是,我觉得那种活法不酷。”
林峰哈哈笑起来:“真羡慕你啊,这种书生意气,像我已经被生活压弯腰了。不过你可别辞职啊!”
王子虚说:“我暂时还没打算辞职。”
林峰说:“辞职干嘛呢?你领着工资搞搞创作,多好呢?你今天说的那一帮人,你以为他们无动于衷?他们也要脸,但是你觉得他们会辞职吗?不会的。他们都不辞,你一个仗义执言的反倒辞了,那这世道才叫奇怪呢。”
王子虚点头:“我先前确实太计较别人对我的看法了。”
林峰小声说:“而且事业编,管得又没那么严,你平时搞搞副业,赚点小钱,工作又轻松,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人活着不能给自己找罪受嘛。”
王子虚点头:“多谢林兄,我现在想清楚了。”
两人到了文协,林峰三步并两步上了楼,穿过一条颇有年代感的走廊,两人来到一扇挂着“西河文艺编辑部”牌子的门前,推门而入。
“将!哈哈哈……”
门内传来愉快的声音,桌子上坐着两张大屁股,当然,王子虚只能看到其中一张。正对着他的是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生,背对着他的人头发稀疏。看到他们两人进来后,眼镜斯文男生拍了拍半秃男人的肩膀,两人默契地把棋盘收了起来。
“哟,林总!”半秃男人跳下桌子走过来,满脸笑容,“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木雨林风。”
林峰说了个很冷的笑话,王子虚在旁边发了一憷。
半秃男人哈哈笑起来,说:“这不快下班了嘛,咱们闹着玩儿。这新来的小艾。”
林峰说:“没关系的老陈,你们的工作作风,我一直都很清楚而且敬佩。”
旁边戴眼镜的斯文男生麻溜说:“我去倒水。”然后溜了。
林峰给王子虚介绍:“这是西河文艺的唯一指定责编老陈,陈乔升。”
陈乔升摆了摆手:“现在不是唯一责编了,这不小艾来了嘛。”
林峰又道:“这我朋友王子虚,他很有才华,我这次过来吧,就是想问问他的事。”
陈乔升脸色一变。林峰尽量婉转地把王子虚投稿没通过的事情说了,陈乔升抠着头道:
“你确定没退稿?”
王子虚摇了摇头。
陈乔升说:“没有退稿,那就是通过了。”
王子虚说:“可是我的文章也没登上。”
陈乔升看了他一眼,走到一张桌子前。桌子上几张报纸,盖得鼓鼓囊囊的,像小山丘一样,不知放着什么杂物。
他伸手一掀,报纸落到地上,露出桌上物什,一摞又一摞,全是稿纸。
陈乔升拍在其中一摞上,说:“这一沓,是通过了在排队的。”
陈乔升又拍在另一摞上,说:“这一沓,是还没来得及看,还在审的。”
王子虚仰头看去,两摞稿纸都同样高耸,数量上令人心生敬畏。
陈乔升说:“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稿子就在这两摞里边儿了。你自己去找吧。”
王子虚和林峰对视一眼,同时感到撼山易,撼原稿难。
陈乔升说:“你们可以抱到地上翻,只不把两堆弄混了就行。”
王子虚叹了口气,忽然间,他看到办公室门口,如刀鞘般伸出来一截小腿。
小腿匀称结实,脚上穿着一只湖蓝色高跟鞋,鞋跟尖细且长,脚背雪白,血管的形状让王子虚感到颇为熟悉。
可能是注意到了王子虚的眼神,躲在门外的女人也不藏了,转身跳了出来,手背在身后,满身的青春洋溢。
“嘿!那个结了婚的!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了!”
王子虚看到宁春宴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