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将军  第三百零一章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第二子;杨氏远亲

类别: 历史 | 两晋隋唐   作者:落叶凋谢  书名:大唐天将军  更新时间:2024-08-24
 
众所周知,李瑄对鱼肉百姓的官吏和贪官污吏,绝不手软。

正因为李瑄以身作则,和严谨的律法,地方官吏才有所收敛,使天宝年间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生机。

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要无法根治,李瑄压制得越狠,届时反弹得就越厉害。

宋浑自知辜负父亲宋璟,哪怕李瑄拜相以来不再贪污,但他一向与李林甫友善。

而心中的欲望,也一直被撩拨。

这也使宋浑在此次朝会上,第一个反驳李瑄。

然而李瑄的话,让宋浑外厉内荏,无从反驳。

此时,李瑄的老对手,精通经典的达奚珣站出来,想再与李瑄对峙一次。

他忽略本质,以为只要不让李瑄推行新法,就是保守派的胜利。

李林甫老矣,他是时候在保守派中建立自己的声望了。

“启奏圣人,恶欲在心,乃人之本性。都说尧舜是圣朝,民风淳朴,首领无私,但在尧舜时代已有缙云氏那样聚众敛财的贪官。世人皆知秦律严苛,然赵氏二世而灭。我大唐以儒家为本,李相的行径却是法家之事,过往的教训还不够吗?”

“法家的代表商鞅竟然认为礼乐、诗书、修善孝悌、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为六种蠹虫,这种荒谬的理论,能学习吗?”

“太史公在《酷吏列传》说过,上等的统治者重视道德,世人发自内心尊重规则;下等的统治者用威胁和惩罚的手段,世人畏而不服。法令滋彰,盗贼多有,不仅仅是对百姓,对官吏也一样。”

“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佞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在法家得势,律法最严苛的时候,天下的法网一层套着一层,十分严密,然奸诈刁民和贪官污吏,依旧层出不穷。臣敢断定,一旦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施展,地方官吏时时刻刻不会再想着治理百姓,劝课农桑,而是想着如何钻法律的漏洞,如何逃避责任。历朝历代,律法已补一千年,然不全面,即便再过一千年,依旧如此。更别说有些被逼急的地方官吏,弄虚作假,谎报成果,祸患全会加诸于百姓身上……”

“臣尽良言,请陛下明辩要害。”

达奚珣向李隆基一拜后,吐出一番长篇大论。

他不再与宋浑一番说辞,而是驳斥李瑄为法家。

这个时代,法家是为人所诟病的,说你是法家,等同说你是酷吏。

孔子认为道德是可以影响法律的,但是商鞅却认为道德绝对不能干涉法律,因为道德本来就非常虚伪。法律就应该冷酷绝情,犯罪就死,甚至小罪都要杀。

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这是商鞅主张的信条。

另外,法家的代表人物大多刻薄寡恩,冷酷无情,通常没有好下场。不过这也符合法家的逻辑立场,按照他们的观念,人与人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所以他们被君主利用完毕,自然就被无情抛弃。

“李相……有何要说?”

李隆基竟然被达奚珣微微说动,他沉吟一番后,看向李瑄。

被达奚珣偷换概念后,他也认为李瑄有法家倾向。

“达奚侍郎这种混淆视听的话,请不要用在我的身上。”

“正如达奚侍郎所言法家对六蠹的定义,我遵从礼乐,工于诗书,孝悌、仁义、贞廉,我亦未有缺失。我虽军功入相,但绝不会做非兵羞战的事情。”

“既然达奚侍郎满口尊儒,那是否知晓儒家以忠恕一以贯之,忠乃尽心待人,恕乃推己及人。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官吏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以身作则,难道不应该吗?”

“以前诸葛亮执法严苛,狄仁杰有过必罚,他们能算是法家吗?”

“天地万物,皆为陛下所有,陛下给予,才算拥有,明争暗夺,就是大逆不道。连百姓都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你难道不清楚吗?”

“别妄想给我扣上法家的帽子,如果有人同情贪官污吏,那这个人一定是贪官污吏;如果有人庇护豪强,那他一定与豪强有利益。”

李瑄正颜正色地说道。

法家既不相信天道,更不相信人道,它只讲霸道,它把人当作纯粹的工具,法律纯粹以利益为导向,严刑酷罚,赏善罚恶,完全不考虑道德。

李瑄肯定是不提倡法家的。历史已经证明,纯粹的法家不适合。

后世人们渴望“公平”,憎恨“特权”的心理,让法家有一批崇拜者。

殊不知,正是因为儒家中庸的外衣,美化了法家的残酷。

许多人不经意间,犯下死罪。就人性而言,法家的残酷性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而儒家所提倡的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更适合“顺”,引导人性渴求。

儒家强调的是个人责任,而非个人权力。

这亘古不变。

但变得是人心,人心若变,本末倒置,一切都会崩塌。

所以李瑄听到达奚珣扣他法家的帽子就想笑。

“李相善辩,我自愧不如。但就算将黑的说成白的,也不能不遵循规律。难道李相幻想着天下没一个贪官?这符合实际吗?”

达奚珣心中一虚,李瑄话落以后,他用“善辩”来讽刺李瑄。

人都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但李瑄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地方官吏也要求严格。

完全不考虑实际。

“我从未想过天下间一个贪官都没有,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朝廷大臣要做的,就是要将大部分不良官吏,变为小部分。放任不管,风气将越来越恶劣。只有考成法和一条鞭法实施,才能有限遏制这种现象。《论语》上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身为地方官,这只是最基本的准则。”

李瑄重申自己重在遏制贪腐蔓延。而且惩治贪污腐败,不是一蹴而就,要源源不断。

哪怕一条鞭法考成法实施,一定会有不少贪官污吏钻空子。

“启奏陛下,臣难以接受李相的新法,请圣人明鉴。”

达奚珣已经陈述,他希望李隆基能作出判断。

他不想再与李瑄争辩。

“达奚侍郎,你反对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然给出的理由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令人失望。你到底想帮谁说话?”

李瑄看李隆基犹豫不开口,立刻对达奚珣质问道。

“我一心为国家!”

达奚珣自然不会承认。

“为国家能说出这样的话吗?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李瑄瞪着达奚珣。

达奚珣刚想回以目光,但他看到李瑄眼睛的一瞬,立刻将头撇过去。

他利益在其中,无法直视李瑄眼中的威严。

这种心虚,让李隆基和满朝文武大臣看在眼里。

李隆基终于确定,达奚珣的辩论徒有其表。

保守派的大臣皆摇了摇头。

李林甫老神地坐着。

“诸卿还有什么问题?”

李隆基终于发声,问朝堂上的文武大臣。

“臣同意新法,这是国家强大的策略。”

杨国忠第一时间出班向李隆基说道。

毕竟昨天已经放话,圣人早就同意新法,他正好秀一下存在感。

“李相才绝过人,相信可以主持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改革税收,整饬地方官吏。”

裴宽按照约定,表达对李瑄的支持。

“啪啪啪……”

然后杨慎矜、杨璹、李岘等支持李瑄的官吏皆以笏击掌。

而裴宽能支持,也引来一部分中立派的赞成。

当然,保守派是不可能同意李瑄的。

这样的法令,看起来就像一把刀一样,悬挂在地方官吏的头顶。

现就看名义上的首席宰相李林甫是何看法。

但李林甫迟迟未说话。

“启奏陛下,臣一向致力于国家的强大,百姓的富庶,夙兴夜寐,不敢懈怠。持诸葛亮剑,不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穿上宰相的服冠,有感责任重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臣毕生的追求,请陛下同意新法。”

李瑄再次向李隆基一拜。

现在李林甫同不同意已经不重要了。

有朝堂上大部分官吏的支持,只要李隆基一锤定音,就可以拟订至郡县。

少数服从多数。

李林甫也无能为力。

“李相,刚才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满朝文武被李瑄的话语动容,李隆基又重新问李瑄一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李瑄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慷锵有力,在大殿上产生回音。

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李瑄身上,心思各异。

“这是忠臣贤士的话啊!”

在天下人忧虑之前先忧虑,在天下人得到快乐之后再快乐。

李隆基和满朝文武都觉得若没有高尚的人格,说不出这样的话。

有些平时看李瑄不顺眼的官吏,都在心中暗暗赞叹。

连李林甫都认为李瑄的文武双全,品德操守,古今未有。

更别说本就支持李瑄的官吏,和李瑄的崇拜者,在他们心里,李瑄就是圣哲。

他们要全力以赴,帮助李瑄完成新法,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既然宰相们和大部分大臣都支持考成法和一条鞭法,那朝廷就准备实施吧!”

“朕任命李相为一条鞭法黜置大使,考成法黜置大使。全权布谋新法!六部和中书门下堂必须服从调度。”

“右相,你认为呢?”

李隆基对李瑄继续加冕,末了,还点名李林甫。

李瑄的一言一行,皆有魅力。

李瑄对李隆基的一句夸赞,胜过朝野千万句赞美。

所以李隆基在众多事情上相信李瑄,这种宠信,是区别于安禄山的。

“回陛下,臣必全力配合李相。”

李林甫出班回复道。

此时他的眼睛泛着光芒。

他和达奚珣不同,他看到的问题更深。

并且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李瑄在自掘坟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李林甫感觉李瑄要马失前蹄了。

他认为是常平新法的实施,让李瑄觉得太顺利。

他承认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如李瑄。但对人性的揣测,绝对强过李瑄。

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是李瑄与地方官吏撕破脸的契约。

李瑄虽然一直叫嚣着贪官有多少杀多少,但实际上也就宰杀数十人,更多的是处置,惩罚,降级。

他更明白,李隆基求稳的心态。

一旦事情烦乱,最先不耐烦的,一定是李隆基。

李林甫话语一出,保守派的一些大臣非常愤怒。

就算事不可为,李林甫作为保守派的领袖,好歹表个态吧。

赞成的这么干脆利落。

李林甫自然有他的想法,他从来不是真正的保守派领袖。只是那些大臣的挡箭牌而已。

失去权势后,李林甫控制不了达奚珣和萧隐之等老资历的大臣。

最让李林甫难受的是,他的心腹爱将吉温背叛他,投入杨国忠的怀抱。

李林甫一度心灰意冷,诸事不顺,人和心都在老去。

尘埃落定,高力士宣布退朝。

下朝的时候,李林甫看了一眼李瑄。

李瑄也正好看向李林甫。

此时李林甫心中一突,他从李瑄眼中看到了耐人寻味。

“右相,你在坚持什么?你离世以后,还剩下什么?”

前往中书门下堂的路上,李瑄走到李林甫的面前,向他说道。客气的话听起来很不客气。

“我想战胜你一次,我是大唐的名相。”

李林甫不快不慢地回复李瑄。

“后汉的梁冀也认为自己是名相,但世人是怎么评价他的?我们没有评价自己的话语权,功过自有后人说。”

李瑄笑着向李林甫说道。

“我曾风光无限,不需要后人评价!”

李林甫顿住一下脚步后,继续向前。

看得出来,以前他或许不在乎,老了以后他也在乎。

“我的新法一定会成功,只可惜右相难以看到了。”

李瑄意味深长地说道。

岁月不饶人,李林甫想到此可能是他的遗憾,不由眼神一暗。

“不过右相还是很有可能看到的。”

李瑄又自相矛盾地说道:“今日就拟订文书,将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内容,通过驿站传递天下郡县,让地方官吏有心理准备,何如?”

“李相,你是认真的吗?”

李林甫皱眉问道。

地方官吏知道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内容越早,闹腾得就越早,于李瑄不利。

正常情况下,应该做好万全之策,再下达郡县。

“入中书门下堂后,中书省的书令史起草文书,右相可要签字啊!”

李瑄当然是认真的。

李林甫现在任李瑄摆布,他必须签字。

当天,中书省文书起草签字,门下省审核签字,李瑄复核后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由活字印刷术,印刷出一千多份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策令,盖上印章,由译卒四百里加急,发向除安西都护府外所有郡县。

包括陇右的柏海、青海、九曲一带。

消息所过,如惊雷一般响彻。

地方官吏震惊此消息,如芒刺在背。

先不说税制改革后的一条鞭法,就是考成法,让许多门荫入仕的官吏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们认为自己迟早会被李瑄整死。

剑南道,绵水县。

“李相高居庙堂,不知地方的困苦。颁布考成法,这是在压榨我们啊!如此和地方上的豪强有什么区别?”

绵水令把绵水县衙的官吏叫到正堂,他向属吏传递信件以后抱怨道。

他门荫入仕,自知才干有些欠缺,所以一直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县老爷。

平时地方大族孝敬一点,再加上家中妻妾成群,足以享受荣华富贵。

在山高皇帝远的绵水县,他就是土皇帝一样,让他离开他都不想离开。

他也不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哪怕是监察御史、采访黜置大使路过绵水县,也不可能查出端倪。

当官不就是为了享乐吗?绵水令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相信天下间大部分县令,都和他一样。剩下一小部分,才是利欲熏心,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

“唉!考成法连我这个小小的县尉也有要求,李相不给活路啊!他在宰相位置上发号施令,却不在乎地方官吏的声音。”

绵水尉叹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现在绵水县内的常平新兵百总曾经是一名陇右的老兵,他油盐不进,表面上是为常平新法收债,却总想盯着我们的过失。”

绵水丞也抱怨一声。

现在地方上都知道常平新兵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的百总,无一例外,是衣锦还乡的河陇老兵。

绵水县的常平新兵数量有一百三十人,而县兵被削弱后,只剩下七十人不到。

由于常平新兵为百战边军统帅,他们招募的虽然都是农民,但哪怕几天训练一次,战斗力也不俗。

县令不能管理,只能防备。

而且,县里的常平新兵的上司,是一个千总。

千总驻扎在郡治所,也有数百名士兵,那千总曾经还是一名军中押官。

平时的郡兵县卒,都是太守县令说得算,也使得他们无法无天。

现受常平新兵指挥使直管的常平新兵,隐隐冲碎郡县体系。

“李相杀人不眨眼,我们今日要是反对,明日一顶阻挠新法的罪名立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脑袋就要在周围郡县传递了。”

绵水令抓着自己的头发,觉得进退两难。

如果遵从考成法和一条鞭法,以后想要享福就难了。

不遵从,死路一条。

“明尊,下官有一计,或许可实行一下。”

就在这时,县里的主簿眼睛一亮,向绵水令禀告道。

绵水县主簿不是朝廷命官,属于“流外九品”,吃得是县里的俸禄。一般充当县令的狗头军师。

他是大族出身,希望自己能通过考核,成为真正能朝廷命官。

“你所谓的计策,会让我们掉脑袋吗?”

绵水令沉声问道。

有错朝廷处罚的是他们,不管谁来,主簿凭借“县望”的背景,依旧是主簿。

所以绵水令要慎重考虑,以免被当枪使。

“下官保证,一定可以逼迫李七郎停止新法。”

主簿自然是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说说看。”

绵水令让其回答。

“明尊,我们可发动百姓,向常平粮仓借粮,直至借空常平粮仓。只要我们联系其他郡县,全国都是如此,那常平新法就会以失败告状。常平新法失败,圣人一定会中断考成法和一条鞭法。”

主簿向绵水令献出计策。

“问题是百姓无法借那么多。”

绵水令皱眉回复。

“可以找地方大族帮忙,让他们的宗族和控制的佃户借粮。很快就可以借空。”

主簿阴险一笑。

“借粮有期限,你们难道不还了吗?不然李七郎派御史下来,把你们全屠了!”

绵水令看着主簿说道。

“还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大族怎么可能还不起这些利息呢?只要出现这一年的真空期,贱民们借不到粮食。最好一些地方出现灾害,导致无粮食赈灾。常平新兵就算是失败了。”

主簿向绵水令回答道。

豪强大族早就可以这么做,但地方官吏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是豪强大族在吃空常平粮仓,一定会阻止。

现在李瑄颁布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整治地方官吏。

是豪强拉拢地方官吏,破坏常平新法的最佳时机。

“风险很大,有常平新兵泄密,李七郎不会不知情,他一定会问责带头的郡县。”

绵水令有顾虑。

“法不责众!李七郎不可能将所有的官吏都杀了。我们很快就可以使数十郡县都如此!”

“而且还有其他手段!”

“明尊您若不想抛弃现在的富贵,就不能坐以待毙。”

主簿向绵水令劝说道。

豪强大族与李瑄的矛盾,积怨已久。

幸亏李瑄成宰相后,没有大肆屠戮郡县豪强,否则豪强肯定会揭竿而起。

横竖都是死,何不搏一搏?

这也导致豪强大族之前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因为他们想在关键时刻,有所依靠。

平时一郡是一郡,其内豪强大族通常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则不同。

“明尊,下官认为赵主簿说得有理。我们不能任李七郎剥夺我们的富贵。”

绵水丞心动,他看到绵水令在犹豫,起身向他劝道。

“是啊,明尊。我们此举,必一呼百应!”

绵水尉也是一丘之貉。

“好!就这么做。赵主簿,去你将绵水县的豪强大族召来,就说我明日宴请他们。”

绵水令最终咬牙同意。

正是因为李瑄颁布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绵水县的豪强大族,把常平新法撕开一道口子。

在豪强大族互相联系下,短时间内,数十个郡县响应。

他们将派遣宗族、佃农,将郡县常平粮仓的粮食借空。

接下来一年里,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真正需要粮食的百姓,将无法借贷。

豪强大族可以重施以前的手段,完成土地兼并。

不仅仅是剑南道绵水县,其他地方也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豪强,想通过荒废土地,逼迫朝廷治罪李瑄。

如果能通过一时的损失,将李瑄杀死,他们觉得值得。

因为李瑄不死,迟早有一天会要他们的命。

有的豪强大族,搞出比常平新法利息还低的行业。

有的豪强大族,勾结商人,影响郡县的粮食价格。

但更多的豪强大族,和地方官吏沆瀣一气,效仿“绵水模式”。

可能绵水令自己都想不到,绵水模式在短时间内,在天下流传。

也有许多官吏,联名上奏。

他们通过阐述常平新法带来的灾难,想请圣人治罪李瑄。

虽然有一部分地方官吏愿意执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有一部分地方官吏想观望一下。

但被不满新法的郡县,竟然多达将近一半。

一时间,暗流涌动。

甚至许多长江以南郡县的道路都被隔绝。

越来越多人拉起反对李瑄的大旗。

各地官吏,空前团结,誓要与折腾不休的李瑄对抗到底。

而且西平郡王安禄山找准机会,在河北煽风点火……

时间回到四月上旬,长安,天水王府。

“哇哇……”

“生了……”

“生了……”

“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是个公子……”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哭声,婢女出房屋向李瑄道喜。

“月瑶如何!”

李瑄问为他生下第二子的姜月瑶的状态。

“回相公,母子平安,月瑶娘子只是劳累!”婢女向李瑄回道。

“好!”

李瑄心中石头落地,握了一下拳头。

“奕儿有弟弟了!”

一旁的裴灵溪也非常高兴。

她们之间关系很好,亲如姐妹。

再说姜月瑶的儿子和她的儿子,又没有竞争关系。

夫君爵位推恩,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她想与夫君白头偕老。

她更希望她的奕儿能像他的父亲一样伟大,自己取得成就,位极人臣。

“是啊!儿子也好,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李瑄发自内心地说道。

“霜儿可能为相公生一女儿。”

挺着大肚子的霜儿向李瑄说道,但言不由衷。

她还有两个月就能临盆,她婢女出身,自然希望自己生一个儿子。

“哈哈,如果真是女儿,那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李瑄大笑一声。

儿子多了,有女儿也不错。

儿子要狠狠得教育,女儿要宠着。

在场之中,唯有长离黯然。

她与霜儿一起侍奉李瑄,可霜儿已经怀孕八个月,唯有她没有动静。

她也想为相公诞生一个儿女。

“会有的,今后常去你那里。”

李瑄看出长离的惆怅,在她耳边轻语一句,安慰她。

她知道有的女子,只是受孕困难,不是身体障碍。

她的妻子中,长离是最令他销魂的。有了儿女,她们才没有心理上的压力,将来也能快快乐乐。

长离面色一红,低下头。

她觉得自己变得贪心了,以前的愿望是陪伴相公左右。现已成为相公的女人,她竟然还要多想。

相公已经很爱护她了,没有子嗣,或许就是天命。

不论如何,她以后都会尽心侍奉相公。

不一会儿,房间收拾好,稳婆才允许李瑄进入。

“卢五娘,母子平安,全靠你出力。这是小小的谢礼。过两个月还要麻烦你啊!”

李瑄见到稳婆卢五娘后,取出一块黄金赠给她,表示谢意。

更多的是希望卢五娘能在霜儿产子的时候细致全力。

这个时代的婴儿夭折率,让李瑄非常害怕,他作为穿越者,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女还未出生,便离开他。

所以他成为宰相后,一直希望提高婴儿的存活率,让天下少一些悲伤。

“相公放心,我一定会做周到,尽善尽美。”

卢五娘很开心地收下黄金。

相公虽然不奢靡,但出手却十分大方。

就算李瑄不给她一文钱,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瑄来到姜月瑶的床前。

她没有像裴灵溪生育以后昏睡,而是睁着眼睛,此时她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连秀发都黏在脸庞上。

见到李瑄的第一眼,她很激动,眼中依稀有泪花闪烁。

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

“辛苦了!好好休息!”

李瑄抚摸了一下姜月瑶的秀发,向她说道。

“嗯!”

姜月瑶轻嗯一声,她终于为相公诞生儿子。

李瑄这才来到旁边的榻上,看刚停止哭泣的第二子。

新生的婴儿,粉嘟嘟的脸娇嫩而又充满生机,他的大眼睛像是一汪湖水,纯洁无瑕,脸上时时挂着浅浅笑容。

李瑄在他身旁的时候,他每一个小动作,都牵引李瑄的内心。

有经验的裴灵溪过来看护婴儿。

李瑄粗手粗脚,出生前几个月的婴儿脆弱,当然不允许李瑄碰。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裴灵溪用襁褓裹住婴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婴儿的脑袋,抱到床前,让姜月瑶看她的儿子。

婴儿本来也在笑,姜月瑶也宽慰地笑了……

“相公!”

就在一家人因小生命的诞生,其乐融融的时候,裴璎在外面喊了李瑄一声。

裴璎是李瑄的大舅子,府中除了李瑄和裴灵溪,没有人会管他。

不过裴璎一直充当李瑄的亲卫,本本分分,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恭喜相公再得一子。”

裴璎向李瑄恭喜一声,刚才李瑄让沈籍给府中奴婢、亲卫,每人赏彩缎一匹,他们都知道相公新子出世,由衷地祝福。

“我的大舅子上进了,知道人情世故往来,不错。”

李瑄对裴璎赞叹一声。

平时裴璎除了练武,切磋,什么都不会。

为此岳父裴泛操碎了心,不止一次向李瑄说让他管教一下。

但他哪敢管教大舅子啊!

“并不是这样。是外面有人求见相公,想求您申冤!”

裴泛正色地向李瑄禀告道。

“让他去找京兆尹吧!我是宰相,如果这种事情都找我,我还如何问其他军政大事?”

李瑄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裴璎有点不懂事了。

他又不是作为特使,巡察地方,哪有找宰相申冤的道理?

“回相公,申冤的人情况特殊,他不属于京兆。他来自山南东道的安业县。而且和您有关。”

裴璎向李瑄回答道。

他不是没有一点分寸,若非事出有因,他也不会在妹夫喜得贵子的情况下打扰。

“说来听听?”

李瑄让裴璎解释。

因为儿子出生,他特意从中书门下堂赶回来。

实际上他还要处理政务。

“在大非川之战的时候,陇右一名骑兵队头战死,然而其家人却未得到应有的抚恤金,还遭到府衙殴打致残。据说安业县还有数起这种情况。他们怀疑抚恤被县衙的官吏贪墨。”

“而且这些烈士家属被阻拦在安业,不得出县。一名陇右士兵,回安业探亲的时候,得知此情况。他回程的时候,来到长安欲将此事告知您!”

裴璎向李瑄说明来龙去脉。

“有这种事情,快把那个陇右士兵叫至正堂。”

李瑄向裴璎吩咐道。

怪不得裴璎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原来是他的老部下来天水王府,为战死的战友申冤。

这李瑄肯定要见一下的。

而且听到裴璎的禀告后,李瑄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

“灵溪,我要去处理一件事情,你们在这里陪护好月瑶。”

李瑄歉意地向裴灵溪说一句。

“夫君快去吧,这里有我们。”

裴灵溪善解人意,明晓李瑄的政务繁忙。

李瑄点头,来到正堂。

“陇右武宁军步兵押官张小敬,拜见李帅……是拜见相公。”

李瑄入正堂后,一名穿着黑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神色激动,向李瑄一拜。

武宁军,是镇西军改的军,坐镇九曲武宁城。

在河西、陇右军中,李瑄是神一样的存在。

边境虽止戈,但将士们无不思念李瑄。

他们向往那几年岁月,李瑄带着他们驰骋,将吐蕃打得抱头鼠窜。

现在李瑄还兼任着陇右、河西节度使,去年下令用陇右棉花,为士兵制造纩衣。

每年吐蕃进贡的肥羊,李瑄都会下令对陇右、河西一次犒劳。

通过这些细节,延续他的影响力。

“张押官不必多礼。”

李瑄示意张小敬起身。

如果张小敬从军时间长,身在武宁军,应该参加过漓水之战、九曲之战、大非川之战等大战役。

陇右的押官统兵二百,步兵押官需要维持方阵,有的人即便身手不凡,在立功方面,也远远比不上骑兵。

“末将知道您日理万机,本不该打扰您。但作为安业县人,末将气不过。县令无道,战友倒在大非川的积雪中,却无从申冤,家人讨要抚恤,却被泼皮无赖砍下一只手。末将害怕郡守与县令有牵连,所以才到长安求见您……”

李瑄让张小敬坐下后,张小敬将他得知的事情告诉李瑄。

那个被砍下一只手的,是张小敬的同乡人。

他的儿子七年前从军,逐渐成为白水军的骑兵队头。

可惜在大非川的骑兵大战中殒命!

在这种情况下,先不说抚恤。李瑄会批准五匹绢的奖励。

如果这名骑兵在战死前有杀敌,还可能分有金银珠宝。

因为除了陇右豪强献出的金银珠宝外,在大非川之战,唐军缴获的众多金银珠宝,有十分之一不用上缴朝廷。

这些金银珠宝都以战功赏赐出去。

战死的士兵,户牒发原籍。同时抚恤也会一起发回去。

一般都是到县衙,然后由县尉带人将其交给家人。

同时,如果有兵部敕令,还要从官府永业田中分拨,赐给战死者的家属。

大唐早已有完整的抚恤制度。

从古至今,统治者都知道,只有抚恤,才能让将士没有后顾之忧,不怕死得向前冲。

那骑兵队头的家人得知自己儿子战死后,向县衙询问抚恤。

但县衙却将他们赶出去,之后又多次前往府衙,非议县令,并集结其他战死士兵的家人去闹。

然后就被几名泼皮无赖将骑兵队头父亲的手砍下。

这才震慑住其他安业县人。

但这种怨恨却不曾熄灭,十里八乡都清楚这件事情,敢怒不敢言。

安业县也再也没有兵卒去参军。

张小敬回来后,得知这种情况,愤愤不平,他在家孝敬父母一个月后,不动声色地离开,扬言要回陇右。

“安业县没有常平新兵吗?诸县常平新兵的百总,应该是河陇的老兵。”

李瑄得知全部经过后,怒形于色,询问张小敬是否知晓常平新兵。

他熟悉大唐的地图,安业县其实距离长安并不远,就在京畿南部的边上,只是刚好被划分为山南东道。

为将帅的时候,李瑄最忌讳的,就是地方官吏把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抚恤贪墨。

好儿郎在战场流干血,亲人在家乡流干泪。

还出现这样的灾祸,不免痛心。

实际上,李瑄知道这种事情肯定会有发生,人的贪欲是无穷尽的。

“据说常平新兵的百总刚上任一个月不到,就醉酒掉到河里淹死。然后副百总就接任百总的职务。”

张小敬向李瑄回答道。

“安业令是谁?不想活了吗?”

李瑄拍案而起。

有这些前提,他不信这是巧合。

当初他从河陇召来的老兵,一县只够一个。

如果这个县的老兵出现意外,李瑄不可能再从河陇重新招。只能由上级提拔本县。

虽然张小敬是一面之词,但很容易去调查,李瑄相信他。

李瑄生出一种想宰了安业令的情绪。

“回相公,安业县令为杨锐,他四处宣扬自己是贵妃的亲戚……”

张小敬向李瑄回答道。

“杨锐……”

李瑄凝眉。

他绝对不是杨玉环叔父的儿子。

李瑄猜测应同是杨令本的后代,也就是杨友谅的孙子,杨国忠的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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