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传下旨意,不一会儿宫人们就将后殿之中静修的郝仁给带了上来。
虽然过了两日,但是郝仁脸上丝毫没有困顿疲惫之色,这是心中有底气,所以囚于宫中也不自哀。
进了正殿,郝仁先拜见了天后,又拜见周铁衣。
等郝仁行礼之后,王明义开口道,“郝管事几日不露面,市场之中百姓徒生猜测,致使股价大跌,扰乱经济,还请郝管事到交易所露面,消弭百姓猜测。”
周铁衣和天后两人都不说话,底下的交锋自然也不会停止。
郝仁思考了片刻,说到,“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这猜测既然已经起了,想要消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王大人以前只跟着周侯学习工事,不懂经济,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况且既然是消弭百姓猜测,王大人怎么连猜测是什么都不说与我听?又让我如何消弭?”
郝仁虽然在天后面前不起眼,但当了这么久的火车商会管事,手中权柄之重早已不亚于三品大员,面对王明义这个地方升调上来的人,郝仁自然天生就带着压制,同时他也知道王明义和周铁衣的过节,所以一开口就是王明义你连大人一半本事都没有学到,别在我面前不懂装懂。
王明义在心中一叹,这经济之道,天下确实没有比周铁衣更擅长的了,更何况眼前这一局周铁衣早有布置,今日突然发作,没人能够在兼顾天下社稷的情况下还能够压制周铁衣以及周党之人,唯有先退让,守住基本盘,才能够再徐徐图之。
这政治上的事情和经济略有不同,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所以唾面自干,胯下之辱不过是常态。
“是我糊涂了,郝管事在这宫中待了两日,对外界之事尚不清楚,如今交易所之内风传朝廷要立铁路总公司,取代火车商会,因此让百姓们担忧,卖出手中股票,但是我们都清楚,朝廷尚无此心。”
王明义只解释了一半,郝仁略微思考就明白天后和王明义如此火急火燎将自己放出来,肯定不只是因为股市大跌的原因,他先是看向周铁衣,只见周铁衣老神在在,根本没有私下给他传音解释的模样。
转念一想,郝仁明白这是周铁衣考验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了。
他重新看向不说话的天后,心知肯定还出了其他事情,不只是股市,所以让天后手忙脚乱,那么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够光退了。
“启禀天后娘娘,正如草民刚刚说的,空穴来风,事出有因,百姓们猜测铁路总公司之事由来已久,如今民心成风,仅凭草民露面,恐难消百姓猜测,不如真正拿出个章程,也好解百姓担忧,总好过这样掩耳盗铃。”
铁路总公司是要建立的,这是大势所趋,与其将不确定性完全放在未来,等天后,王明义找到妥善分割火车商会的办法,还不如今天借助优势就提出来,主动参与进去。
天后想要拖一拖,开口道,“如此大事,本宫不敢轻断,明日朝会,圣上临朝,群臣商议也不迟,今日稳定民心要紧。”
自从天后开了平章宫,大夏圣上其实对于朝廷事务越加放权给天后,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修行之上,天后这样说,显然是想要先拖过今日,看看变化再说。
周铁衣忽然插话道,“郝仁,既然天后娘娘说明日再论,那你就回后殿待着,这事情朝中大臣们没有说话,你也担待不起。”
既然天后你觉得难办,那就别办了,先看谁坐不住!
自己的手段可不只是天京一处!
天后侧目,看向周铁衣,不过此时让她退让,万万不可,想着本来现在离交易所停盘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王明义也让张三去天宝楼和临水轩等地调集金银平息股市,万一能够稳住价格呢?
况且如何改制火车商会,成立铁路总公司关乎众多朝廷势力,至少是武勋集团的利益,即使天后也不能一言以决。
另外一边,张三先后前往天宝楼和临水轩,他倒是没有费多少口舌,就像之前想的一样,对于太子和七皇子而言,现在压住周铁衣动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区区金银的损失哪有江山重要。
两人都不是蠢货,即使不在京的太子也有谋士在京,立马调集真金白银运到交易所。
他们虽然对经济不懂,但是如何稳定民心自然知道,当初周铁衣拉了一车车银票去买股票,今日小作文里面暗指银票也要被朝廷干预,那就直接拉银子和金子去买,让普通人看得见,摸得着。
于是天京交易所就出现了离奇的一幕。
一车车白银络绎从外运往交易所,排成了十里银流,入了交易所,几个管事们看到已经哀嚎一片的人群,又抬头看了一眼绿油油的大屏幕,对视一眼,然后对着手下的人说道,“买。”
大量真金白银涌入股市,那如同断头台式下跌的股价硬生生被刹停,但是管事们也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买不完,根本买不完!
如今大夏交易所早就不只是开在天京一地,之前商议平津渡这些地方新型工厂上市的时候,周铁衣就顺带成立了机关城交易所,运作白芷山煤钢厂等股票上市,只不过这些股票体量更小,之前没有引人注意。
但是这几个月来,八大银行上市,地方上平津渡,山铜府,汤州府等地也出了不少工业改革的成果,很多地方新型工厂都想要上市,周铁衣自然也是来者不拒,股票市场繁荣本来就不只是靠几只股票。
当时交易所拢共就只有五只股票,也就是后来百姓们俗称的‘老五股’,正好是银票逐渐被百姓们接纳的阶段,周铁衣掌握着大夏中央银行的时候发行银票的同时自然就扩大股市,这样才能够让多余的银票被股市这个蓄水池给锁住。
几个月的时间里,因为一切有条不紊的运行着,所以连梅清臣这个副手都觉得没有问题,毕竟借来的银子,花起来不要太爽,这对朝廷命官也一样,有了银子可以为百姓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但是银子有借有还,虽然才几个月,但是今天小作文一出,股票暴跌,用真金白银去托底,远比当初周铁衣用几车银票托底难多了。
这时交易所的管理人员走了过来。
颜真和戴存福对视了一眼,戴存福开口说道,“怎么?这交易所不让卖了吗?”
在他们想来,这个时候交易所的人过来干预他们买股票,分明就是怕他们破坏了周铁衣的谋划。
颜真是天宝楼当初的大管事,因为那次和周铁衣交锋处理稳当,后来周铁衣一飞冲天,越发证明颜真老持沉重,因此被七皇子李昊委以重任,如今已经是四品风水师。
戴存福乃是与楚问天一并入京的三品相师,后来等太子府毛遂自荐,也被太子以礼相待,戴存福自觉手中握着琯琯这枚好棋,所以要了临水轩大管事的职务。
两人面前,天京交易所的管事路渊博修行商道,也已经是四品修行者,在两人面前不卑不亢,笑道,“两位想岔了,这股票交易乃是天下百姓之间,我交易所只管理交易程序罢了,我过来是因为两位交易数额巨大已经是贵客,按照交易所的规矩,可以开放二楼的茶室,两位不如上去用茶,那里风景正好,等下面的人交易即可。”
颜真和戴存福思考了片刻,这交易所二楼的贵宾室他们自然听过,但尚未亲自见识过,这次他们带着众多银子来此,倒是享受了一下这待遇。
等两人上了二楼,果然如路渊博所言,此处风景正好,不仅将巨大的如同鸟巢的交易所尽收眼底,还能够看尽人间喜怒,有赚钱的喜,有亏钱的悲。
但对于这种场景两人见得多了,只不过见过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
特别是每时每刻下面买股票的属下就上来禀报成果,但是中央那如同明月般的巨大屏幕上,一轮轮数字划过,仍然绿多红少。
让颜真都不得不问旁边的路渊博,“这显示是不是有误?”
路渊博笑而不语。
整个交易所热火朝天,一个个柜台后面的商道修行者算盘打得滴滴作响,但现在天京交易所就像是吞金巨兽一样,一车车白银拉进交易所,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消失不见,而上面滚动的股价也多是横盘,根本没有反弹的迹象。
过了一刻钟,颜真和戴存福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们掌管着临水轩和天宝楼,不是没有见过那一掷千金的豪赌。
但就算是千金豪赌,银子,金子摆上桌,至少要等发一下牌啊,但是这交易所内,银子被一车车拉进来,只是在屏幕之上滚一个圈就消失不见了!
颜真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望着下面的人群,发出灵魂质问,“到底是谁在卖!他们难道那么蠢吗?没看到我们在买托底吗!”
买不完,根本买不完。
好像整个天京交易所里面所有人都在做他们的对手,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
路渊博笑而不语,如今天下商家,都归周侯麾下,因为只有在周侯麾下,才有那二品,一品的道路,这些其他学说的三品,四品平日里也算是精通人性,但是和商道比起来,还是不知道人性本恶啊。
好在下午的交易时间本来就所剩不多,等半个时辰过去,当最后一笔交易单定格在屏幕上,颜真和戴存福都久久不语,最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这局他们算是暂时应付了过去,但是他们也见识了这交易所的恐怖。
以前天京都说他们是销金窟,但是和这股票交易所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问题是他们今天根本没有找到逆转局势的办法,只是拼命用钱砸,才暂时稳定住了局势。
但是金银总归是有极限的,至今他们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明显有人托底,这次百姓们却一点都不买账,一个个拼命卖出。
当然这‘百姓’肯定不是普通百姓。
颜真和戴存福看向旁边一直笑而不语的路渊博,这股票所持之人,多为天京权贵和天下商人,只要他们带头卖,总有百姓会跟风。
“好手段。”
戴存福冷冷地说道。
然后不等路渊博说话,就拂袖而去,这件事以他的本事应付不过来,作为相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存自己,所以要尽快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去,不然他们拉过来的十里银车,恐怕不一定能够坚持过明天早盘。
颜真也轻叹一声,对着戴存福拱手之后,立马去往七皇子李昊的宅院。
青龙城,七皇子李昊与谋士齐轩逸其实已经知道了交易所内的结果,不过还是等颜真这个当事人亲自述说了一番。
李昊皱眉道,“我们的方法好像没有用对,他买卖股票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四两拨千斤之感,我们今天就算买这么多,但为什么如同蠢驴拉磨,尽是在原地打转?”
齐轩逸想了想,隐约把握到了关键,“股价的涨幅和买多买少有关,但同时也和‘势’有关,若趋势形成,那么自然就可以用少量资金达到预想结果。”
“齐先生想清楚了?”
李昊惊喜地问道,若齐轩逸能够想通这一点,明日在朝会上他的优势就太大了。
齐轩逸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些想法,若真的要想通,少不了实践,不然就会像天后夺权中央银行一样,看似大获全胜,实则身陷囹圄,进退不得。”
他继续说道,“经此一役,商家和商道的用途必然被天下世家所知,商人也不能够像以前一样轻慢,殿下须得多招募才是。”
李昊何尝不知道,他苦笑道,“但现在天下有心商道之人,都知道跟着周铁衣才能够更进一步,现在就算是想要招揽,也开不出好的价钱。”
齐轩逸摇头道,“殿下也不用看得那么高,心慕上三品的商人终究是少数,我们能够把握住多数中下品商家修士,至少能够稳住局势,不至于发生了事情,连商议之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