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意城的征战还处于胶着阶段的时候,南国的一路大军已经分出了上下,并没有谁能想到,四路名将,总计近乎于二十万的大军,竟然只是偏师。
真正的主力是巅峰期的岳鹏武,
没有谁知道,负责从中间直捣黄龙的那一支陈国的大军,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战场,金翅大鹏鸟的鸣啸声音响彻了整个战场,陈国联军当中,三名战将战死,其余投降者众多。
对于这一场本该在历史上有着很大意义的战场。
青史上只有简短的事情,记录了事情发生的时间,位置,说那一日天大阴,岳公伐不臣。
事情的经历,那位在史学有很大地位的太史官,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只用了更具备有传说性质的六个字,描述这一场逆转天下大势的大战。
战半日,敌遂克。
而兵家的典籍中,对于岳鹏武的战法则有着更为详细的描述,经历过这一场大战,甚至于已经可以称呼为战役的精锐当中,有的最后年老,离开了战场,成为了麒麟学宫当中的兵法教习。
对于这一场战役当中岳鹏武的战法,最后只有堂堂正正,王者之师的评价。
陈国的军队失去了战意和意志,五月的南方温度已经开始变得炎热,他们解开了会让自己的身子闷热的铠甲,抛下了兜鳌,四散退了开来。
岳鹏武率领魔下的名将们,如同射出的箭矢一样,朝着前方推进了战线,气势如虹。
陈国方面做出反应。
这一次他们几乎把国家所有的底蕴都压上去了。
岳鹏武,这个曾经被朝廷所放弃的名将,在此刻展露出一种让人惊惧的锋芒,所向皆破,战必胜,攻必克,这一支大军推进的速度极快,且稳定。
契芯力,樊庆,泰伯雍,陈文冕。
四支各自五万人左右的军队偏师则是逐渐推进的同时,逐步去和岳鹏武的大军汇合,合为四十万军,号曰五十万,直讨陈国腹心之地。
陈鼎业犹自不甘,圣旨所向之处,允许各地城主官员,各自招兵买马,各有兵权,以此拦岳鹏武之路。
虽然有效果,但是效果也并不强。
右相冯玉凝看到战报之后,几乎是感觉到头脑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如今的陈国,不是太平公和神武王时代的陈国,即便是遭遇军神姜素的奇袭,仍旧没能彻底动摇国本,仍旧还可以站稳。
也不再是之前的陈国,那时候鲁有先还在,陈国疆域广大,有这乱世之中无需置疑的第一守城名将在,也可以挡住这一次的兵锋。
此刻的陈国,接连经过了大的损失。
如同得了断臂一样的重伤,还没有好利索,就又得了重病,眼看着重病稍微缓过来些劲儿,噩耗就已经接而来,这一次,未必还有能缓过劲来的可能性。
右相猜测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一天来的竟然会如此之快,如此地猛烈,如此地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冯玉凝看着这战报,犹如一柄利剑一般撕裂陈国堪舆图,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唤来了儿子,道:「再派秘使前去江南寻秦王。」
「再送上及冠礼的礼金,二百——”
「不,三百万两!」
「另外,遣散府里的长工,侍女,将家中的那些地契,借债全部都归还给那些泥腿子,给他们各自十两银子,让他们速速回去。」
「还有,买来些彩缎绸子,去让女眷绣文,写喜迎王师的字样。”
冯玉凝的语速极快,把这些事情都要安排下去,可想而知,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里面打转,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一段时间里面,他恐怕早就在思考这些东西。
如此,才能够在事情发生变化的时候,不假思索地,一口气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他的儿子神色复杂,可是最后还是拱手道一声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这中年男子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跟跪。
似乎完全不能够想象到,自己父亲的真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模样,世家大族,亦如江湖宗门,需要两种底蕴,一种是面子,一种是里子。
江湖中人的面子是从容不迫的大宗师气度,里子却是下手狠厉排除异己的决断。
朝堂世家的面子是这般坦坦荡荡的君子之风,可里子却是和儒家君子背道而驰的入世之说。
君子是真君子,只是这般真君子,诞生于世家之中,也汲取了世家潜藏着的富贵,天下目光都注视在了岳鹏武的位置上,在这之前,没有谁想到,岳鹏武能做到这一步。
长驱直入,悍勇非凡。
却又秋毫无犯,甚得民心。
这已经不仅仅是善战能战之辈了。
这是上足以讨伐四方,以定当时,下可以抚恤黎民,安定百姓的国家柱石,所谓柱国大帅,就是这般风采绝伦之人,才可以承担,但是如此之人,竟然曾经被自己的君王忌惮暗害。
而如今,这位大帅的锋芒直指陈国,暗自也有人抚掌赞一声痛快。
只徐徐往前,凌平洋不解,前来询问道:「大帅,如今我军锋芒正盛,大势在我,何不趁着机会,挥军之上,则可以打破都城,立下不世之功。」
那时候岳鹏武正在和庞水云谈论军势,闻言而笑。
岳鹏武道:「庞老,就有劳你来说一下了。
庞水云抚须,这位从太平军时代就名动于一方的谋士名臣,在这之前,一直都是负责着天策府的舆论一方,闻言笑着道:
「平洋,我知你心气,知道你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立下兵家大将的最高功勋,但是,俗话说,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再怎么样,这也是一方大国,急躁冒进,会把自己拖入漩涡之中累死的。」
凌平洋道:「这是何解?”
庞水云笑着道:「岂不闻,兵法之中,围三缺一的道理。」
凌平洋道:「那是战场之上,不可以不给对方活路,面对敌军的时候,不要将四方都包围起来,那样只会激发出敌军悍不畏死之心,导致对方和我方大战一场,平添伤亡。」
「若是一个不好,还有可能在战略层次上吃个大闷亏。」
「到嘴的鸭子飞了,已经是很倒霉的事情了,若是给入口的螃蟹一钳子夹住了嘴,岂不更是不妙?」
「但是,这和我军不立刻攻陈,有什么关系吗?
庞水云抚须大笑:「你啊你,平洋,你也有三十六岁,追随王上征战四方五六年,就连你的武功都已经走到了六重天,距离宗师不远,却还是没能够醒悟过来啊。”
「兵法之中最上乘,攻伐的正是人心。」
「如我这般强攻,难免令陈国上下一心,而如此我等沉缓往前,再加上之前埋下去的种子,则可以让对方内部矛盾丛生,彼此为敌,不攻自破也。”
‘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现在陈国国内,那些个世家,大官,丞相,将军们,彼此之间已经是意见不合,就快要打起来了,陈国虽腐,若是强攻,难免令其共对于外。」
「只要其内部钳制彼此,则我等攻陈,就可轻松许多。」
「况且,平洋,可不要忘记,我等的战略目的是什么?」
连连大胜的凌平洋微证,旋即凌然沉静下来了,道:
「是诱敌。」
是的,这是一场连环的计策,以四路偏军为诱,引得中军对垒,而岳鹏武这一支大军也其实只是诱饵,是为了引来敌军的大部队,引走陈国都城附近的兵力。
为秦王殿下,为那一把真正的匕首和锋芒,创造最关键的机会。
庞水云道:「上兵伐谋,若是只追求一场两场战场的胜利,却反倒是误了整体的战略,虽然是战胜了,其实算是败北渎职。」
「呵———王上年少骁勇,足以一剑撕开这昏沉黑夜。」
「只是,岳帅,你可是天策府中,唯二有资格坐镇本营和中央的大将,就连你也出来了的话,
后方难免防御空虚,若是军神姜素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卷土重来,袭击我国该如何?」
岳鹏武手捧一卷兵书,道:「这一点,我也想过。”
庞水云道:「结果呢?」
岳鹏武眸子里迎着天光云海,许久后,道:
「我被说服了。」
江南,正对着应国的边关之地,来自于应国的斥候军们眸子收缩,他们的斥候前军已经派遣出来了,正如庞水云所担忧的那样一
就连岳鹏武都出动了,还带走了几十万的大军。
对于任何一个合格的将军和谋臣来说,这都是一种,不能够放过的机会。
人不是机关,人是要吃饭的,也是会受伤的,大军开拨出征,那就相当于是在拿着金银当做柴火去烧,每一个呼吸,银子和粮食都在减少。
更何况,秦王这一次是以数十万大军,分作几路齐出。
可以说,江南这一年多休养生息的底蕴,一口气砸出去了。
很有那位乱世猛虎薛道勇的风范,要么就不轻易下注,一旦看准了,就下注,下重注!
依照秦王的轻薄赋,哪怕是有着来自于西域三十六部各部之主的府库支持,也是难以支撑这样一次爆发性的出兵的。
之所以能够成功发动战役,一方面是诸多世家包含热泪,自愿献出血肉的热诚支持。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陈皇陛下陈鼎业。
以及诸位参会大儒名士们的礼金支持。
尤其是那位,只给出来五百万两的右相冯玉凝。
但是即便如此,也已经是搞得后勤空虚疲惫了,晏代清几乎已经拼上了一切,才维持住了后方局势,让民生没有因为这样的行动而受到太大的影响。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王是绝对难以支撑另一路的大军的。
也如姜素和宇文烈所预料的那样。
和应国接壤的边关,没有大军。
甚至于,没有防备。
斥候将军远远看着,江南风起,那一座边关要塞的大门打开来,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行人来往,没有防备,像是一块肥美的肉,只需要纵马驰骋,就可以取得这一座城池。
但是没有人敢动。
因为一个人。
因为,一把剑。
木剑。
斥候将军的喉结上下起伏,他握着长枪,安抚着战马,目光看着那里,一把木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挂在城门大匾上了,随着风而轻轻鸣啸着,剑身轻轻碰撞着斑驳的城墙,发出轻轻的声音。
就好像是当年它还只是一棵树时候一样,
一名老人坐在城门上,青袍翻卷,独自饮酒。
但是这千军万马,竟不敢往前。
剑狂。
慕容龙图。
剑道八百年中最风流。
来来来,邀君饮,与君战!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且来,再饮三百杯。
军神姜素曾经来过这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那位剑狂,姜素已经瞎了一只眼晴,但是也没有了那种骄纵狂傲的心境,他握着枪,寂灭神枪在空中鸣啸着,兵家的煞气,传说的豪情就在胸膛之中翻卷滚动。
但是,终究没有出枪。
即便是带着军队,他也没有把握,可以杀死慕容龙图,而不被慕容龙图重伤。
而他此刻,已经不能够再受重伤了。
此刻的应国,危如累卵,姜万象垂垂老矣,即便是用到举国之力而搜集到的续命之物,不知能有几年寿。
太子仁慈,有才能却过于宽厚,不是君王的器量。
二殿下刚戾,有决断,却不能够驾驭乱世这一辆马车。
整个应国,几乎都压在了太师姜素的肩膀上。
他握着枪,闭着眼晴,有些想要如同四年前,和剑狂在学宫那一战一样,舍弃来自于世俗的身份,只留下单纯的武者豪情,但是这一次,他任由那把寂灭神枪鸣啸张狂,却也没有再出枪了。
「走吧。」
姜素举起杯,遥遥地和慕容龙图喝了口酒。
然后转身,带着千军万马离开了。
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军神的傲慢,以及那顶尖神将统帅的传说,他要的是全部的胜利,不是自己的一时之气。
天象有变化,代表着兵家的那些星辰明光大量,在星辰北辰拱门的位置上,遇到了斗宿牛宿,
气冲斗牛,剑光耀世,却又退去了。
道宗袖袍翻卷,从很远的山上观测天象,感知到了这里的大致变化,他看着天穹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白发飞扬,自语道:「剑狂因进一步,而放下剑,舍去狂,成了个我。」
「军神则退一步,放下武,舍去神,寻回个我。」”
「一进一退,是皆有成,难道说,大道万千,进也可,退也可,却万不可以拘于道中么?难道说,我这一路行来的路,反倒是偏激执迷了吗?”
道宗闭上了眼睛,隐隐然受到影响,但是却又终究从容镇定下来了。
他们这样的人,即便是看到旁人往前走出更远,却也只是会平静注视着他们,然后收回目光,
也收回自己的心,落在自己的脚步上。
我自有我道。
却不论此,在这边关里面,钓鲸客也施展阵法,伴随着星光的涟漪,在这阵法之中,显露出来了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的风景来,一切悉如真实,栩栩如生,即便是武道传说,隔着老远,也难以看破。
其实后方并没有那么多的百姓,城是此城,开城门是开城门,但是城中百姓已去,留在这里的其实是阵法模拟之物。
即便是慕容龙图,也没有自傲自大到了用身后万千百姓作为筹码,钓鲸客,司危,司命,还有那个晃晃悠悠的银发少女,就在后方支援。
以司危之阵为基础,钓鲸客令阵法扩大化。
银发少女牵引星光,司命为之留影大阵。
剑狂拦路。
钓鲸客看着那一场气机交锋。
看着剑狂洒脱恣意,看着军神战场后退,在武道传说的感知之中,这两个人的心境,已经明显得踏出了更高一步,明显超越了他和道宗。
剑狂放下对于剑的执着,军神收敛对于战场的渴望。
他们因为对于自己的道的坚持,一路行来,排除万难,战胜了一个一个的敌人,踏过了一个一个的关隘,成就大宗师,乃至于踏破大宗师的关卡,成为了武道传说。
最后却要把这执着的我执放下来。
更行于前。
道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寻我的工具,我已在此,何须迷道?
我已在此。
道,不假外求。
钓鲸客神色复杂,只觉得眼前的这两个老家伙,距离自己是这样的近,距离自己却又这样地远,慨叹许久,禁不住骂了一句:「这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汹涌浩瀚,大争之世。
唯此大世之中,可以见得江湖庙堂天下,豪杰蜂拥,英雄辈出。
如此看来,他这个最年轻的武道传说,反倒是寻常。
只是钓鲸客这样自嘲地说了一句之后。
那边的薛神将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中指和食指比划了下,道:「是第二年轻的武道传说。”
「是第二。」
「你已经不再是最年轻的那个武道传说了。」
「你已经被那个和你女儿关系很好的家伙超过去了。」
钓鲸客:「..
老玄龟和老司命对视一眼,沉默了下。
然后都整齐划一,非常有默契地挪移开来,远离那边的家伙。
省得被溅了一身血。
老司命看着那边青衫剑狂,终于忍不住叹息:
「一个人,一把剑,就可以震慑住千军万马,甚至于震住了一个帝国,这老小子的气魄实在是太足了啊,太足了,剑道上下几千年,还有超过他的人吗?」
「就这一个人。」
「却似是饮尽了这江湖三千年的风流意气。
剑狂饮酒,木剑清鸣,江湖豪情,至此极也。
这浩瀚天下的局势只在短短十余日,就发生了巨变,岳鹏武展露了自己真正的疗牙,并非是作为神将,而是作为能够协调,统筹五十万级别大军的大帅级别的掌控能力。
神将榜排名再度从第九位开始上升。
陈国各区域的军队阻拦这一只大军,并没有很好的效果,即便是陈皇近乎于自杀般的放权给地方,也是如此。
后世的历史之中描述这样大战的时候,说到陈国不同世家的反抗之心很强大,但是反抗的意志和力量却不怎么样,似乎是某位毒士,给了他们留下一个念想。
秦王会对世家动手。
但是,投降快的那些不会被清算。
这两点,就成为了世家心底的鸿沟。
让他们彼此之间也难以彻底信任,而不同的陈国军队之中,都有着吃空饷,士兵三月没有粮饷的情况出现,在面对着岳鹏武所率领的大军之时,没能保持足够的战斗力。
一个有着炽烈的大愿,一个即便是饭都吃不饱。
两种对比之下,陈国很多的士卒选择了投降,岳家军,樊庆,陈文冕接受了这些人的投降,战线朝着前方推进。
但是事情往往不能够如愿以偿地顺遂,在这许许多多的的城镇之中,自然也有忠诚于陈国的城池,这些城池和守军,即便是面对着岳鹏武这样的大军,也相信大陈仍旧在。
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进行激烈的抵抗,终于,在经过了近乎于二十天的征战,在大的战线之中,出现了胶着的情况,拖住岳鹏武和秦国的军队。
但是这样的胶着情况出现的代价,是陈国就连都城左右,都只剩下了一万多的禁卫和宿卫。
除去了边关,剩下的军队全部派遣出去了,才堪堪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倾举国之力,抗住了岳鹏武挥军北伐的脚步,而似乎是这样的大战,煞气冲天,似乎连天上的神灵都为之侧目。
天地之间都一片沉沉,一连几日的阴云沉沉,绵延千里。
明明是南方的五月,早已经不再是冬日或者早春的时节,这一日的时候,竟然异样下起了白雪,且不是往日那种细细的雪粉,而是片片雪花大如席,漂然落于山峦间。
巨大的飞鹰振翅,如同箭矢一样从这沉沉铁云之中掠过了,天启一十六年的五月二十三日,距离秦王的及冠礼只剩下六天的时候,四方有战,南方反常有大雪。
大雪落了满地,落在了墨色的大擎和铠甲上,年轻的君王伸出手,接住这白天飞雪,呵出气息,鬓角的黑发垂下,玉簪束发,神色温和,麒麟迈步。
背后两万铁骑穿墨色的甲胃。
勒紧缰绳,握着兵器,整齐划一地追随在他的身后,马蹄踏落在大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洪流一样冲出了赤龙秘境,踏上了这样的天下。
天日淡薄如月,天上天下一片苍茫。
白雪落南国,铁骑出山川。
秦王,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