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忌惮你了。”
陈梓妍跟陆严河说。
“忌惮我……什么?”陆严河问,“红?”
“不,忌惮你呈现出来的国际影响力。”陈梓妍说,“尽管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完全来自于你,可是,别人看不到这么多的东西,他们只会看到,你参与的每一部电影都会入围国际顶尖电影节。”
陆严河:“可是,入围国际顶尖电影节,会让别人忌惮什么?”
“忌惮你的话语权变大。”陈梓妍说,“影视这个行业可不仅仅是影视公司和制作人员,它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协会、组织,背后牵扯着各种各样的利益方。你看王重导演,一个西图尔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就让他在国内地位飞升,直接进入顶级大导的行列,国内过去这一年所有最顶级的电影活动,一定都会请到他出席。你也一样,你现在的履历在男演员中属于一骑绝尘的牛,只差一座真正的大奖。等你在海外拿到一座最佳男演员的大奖时,你将直接进入顶级男演员俱乐部——虽然目前也有人说你已经进入了,但没有大奖,终究还是名不副实。”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地方。除此之外,你还是导演,是编剧,是制片人,你想想看,从《胭脂扣》到《人在囧途》,你的剧本让陈碧舸再拿顶级电影节的影后奖杯,重回事业巅峰,让黄楷任成功进入电影圈,有了一个备受好评的银幕角色,还捧红了一个完全的新人王大山。”
陈梓妍接着说:“你要拍《情书》,罗宇钟这样的业内顶级大咖来亲自帮你监制,刘毕戈这个拿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的导演来帮你做摄影指导,陈碧舸打破接戏的惯例,刚出组不到半年就进新组给你新片演女主角,王重导演还带着荷西电影节的艺术总监温图尔·罗贝来你的剧组探班。这一桩桩事情,都在反复提醒着这个圈子里的人,你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如果你想要做什么事情,你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来帮你。”
陆严河渐渐意识到了陈梓妍在说的是什么。
“树大招风吗?”陆严河问。
“不,是一个新的势力的出现,必然影响到其他利益集团的利益。”陈梓妍说,“对你来说,这只是朋友圈,对别人来说,就意味着新的威胁。你一个人红,那也只是跟其他的艺人产生竞争,但你不是。HP的亚太区负责人汤姆·怀特优先采购你的项目,其他人的项目只能排在后面,北极光视频跟你签订了长期的合作框架,其他人跟北极光视频的合作必然受到影响,资金优先给谁就是一个利益极为相关的问题。京台都做不到的《六人行》初代同框,你却能搞定,而且,很显然,《六人行》的演员们更相信你,更亲近你。”
陆严河沉默。
“现在,你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忌惮你了吗?”陈梓妍说,“不仅是树大招风,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
“那我该怎么办?以后尽量少做出好作品吗?”
“当然不是。”陈梓妍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提醒你,你今时今日的处境、地位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以后别人对你的攻击,估计会越来越偏向于类似这一次的情况,说你贪图争夺别人的东西,或者是指责你德不配位,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你从这个神坛上拉下来。”
陆严河:“那梓妍姐你的意思是——”
“我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人的话给激将了,站出来承认他们说得对,说你确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夸张的影响力。”陈梓妍说,“别人给你穿上的金衣,你不要自己脱下,既然很多人把你抬到了这个位置,你要做的不是从这个位子上下去,而是尽可能地站稳这个位置。”
陆严河恍然。
陈梓妍这是又担心他的“道德洁癖”发作,去解释一番,让自己“此身分明”呢。
“梓妍姐,我觉得我现在倒是也没有那么的天真了。”陆严河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那就好。”陈梓妍对他笑了笑。
陆严河看到她露出的笑容就知道了,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还是很天真。
她的意思已经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下午,陆严河跟陈思琦一起去电影院看了刚上映的一部电影,叫《金衣背后》。这是一部剧情片,讲的是民国时期,一个在战乱的背景和激烈的局势中暗中传递情报的裁缝,类似于人物传记片,只不过这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没有历史原型,用拍谍战的风格来拍人物的故事。
这部电影在暑期档的上映票房不太出色,首日只有六百多万,次日也只涨到了八百多万。
这部电影倒也确实不适合商业片云集的暑期档。
但是,电影的口碑很好。陆严河也是在朋友圈看到曾桥推荐了这部电影,才知道的。
电影院里,基本上都是来看最近票房表现最好的《神话再来》,一部古装魔幻大片,七月底上映,上映快两个星期,已经拿到了十五亿的票房。在这部电影的横扫下,包括《绝地逃生》《暗杀大明朝》等其他新片影片都被扫到了第二梯队,票房不能说表现很差,但也算不上这个暑期档的赢家。而更早上映的老片,《忿怒的乌鸦》市场潜力已经差不多榨取干净了,《人在囧途》目前也只剩下数百万的日票房,基本上只能定格在6.4亿左右的位置。
陆严河和陈思琦等放映厅里黑了之后,才进入电影院,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在网上买票的时候,这一排没有别人,以防陆严河被其他人认出来。
不过,影院里的观众并不多。
陆严河粗略一看,只有大约十几个人。
“《金衣背后》这部电影为什么会选择放在这个档期上映?”陆严河疑惑地问。
陈思琦说:“大概是因为《金衣背后》没有大明星吧,全都是实力派演员,就算是放在中秋档那种小档期,也一样不是能够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的那种卡司阵容,不如放在基本盘够大的暑期档,宣传运作得当,也是能拿到一些票房的,《金衣背后》这部电影的制作成本肯定不会很高,如果能够在影院里拿到三千万以上的票房,其实应该就能回本了。现在看它首映的样子,应该首周末能够拿到将近两千万左右,口碑又好,也许能稳住长线,在院线上映就能实现盈利。”
陈思琦现在对于电影宣发这一块,甚至比陆严河还要了解。
她琢磨得很多,平时也经常在《跳起来》自媒体的影视评论版块上写评论。她写得最多的,其实就是从经济和市场的角度去分析一部影片的运作。这是她自己感兴趣的,写这些文章,与其说是写给大家看的,不如说是她把她自己思考的过程和结论写下来。
陈思琦这么一说,陆严河觉得也很有道理。
《金衣背后》的男主角是丰硕,一个关注影视圈的话、大家基本上都认识的实力派演员,但要说粉丝和人气,确实够不上说他有多红。而除了丰硕,其他参演的演员,也没有一个大牌明星或者是流量明星,全是有一定知名度但粉丝数比较少的演员。
这样一部电影上映,前期的数据肯定是不太行的,加上又是这样一个伪传记的题材,还是个没有原型的伪人物传记题材,观众稍微了解一下,就基本上不会选择走进电影院了。
这种情况下,档期的选择相对还真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反而是如何尽可能地“忽悠”到更多的观众。
电影开始十分钟以后,忽然有一个人过来了。
她也是坐在这一排。
陆严河见状,马上低下了头,给人让位置,可以让人过去。
对方经过他们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在隔着陆严河只有两个位子的地方坐下了。
陆严河转头看了一眼,借着银幕上的光,陆严河能够看清楚对方的侧脸。
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
陆严河抬起左手,撑在自己的脸侧,微微挡住。
总共两个小时的电影,陆严河和陈思琦中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这部电影都超出了他们两个人的预期,完全没有一开始以为可能会有的枯燥或者沉闷。
整个故事都很紧凑,节奏很快。
故事讲的就是在东林城中,有一个裁缝,他因为技艺很好,倍受城里各家太太的欢迎,也因此经常出入各个权贵的宅邸。
一天,裁缝要去一个副官家里给他太太量尺寸,裁新衣,路上却被两个人劫持,一个叫李麻子,一个叫马成全,威胁他把人带进去。他的学徒被马成全留作人质,他则带着李麻子进了副官府里。李麻子是要进去偷东西的。在他的掩护下,李麻子有惊无险地将要偷的东西得到手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李麻子竟然敲响了裁缝铺的门,身受重伤。他们暴露了,而他的同伴马成全已经牺牲,他好不容易脱身逃出来,重伤濒死,将他偷来的一个布包塞到了裁缝手里,请他务必送到城西的如意客栈。
裁缝想着置身事外,不陷入这摊浑水,可也不想这人死在自己裁缝铺里,于是,深夜去找大夫。才刚出去不远,他就看到有一队人马围住了他的裁缝铺,领头的赫然是副官府的人。他们是来找那个被偷走的布包的——而那个布包还在他怀里揣着。
裁缝都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看到他的学徒被拽出来,问不出他的下落,被一枪打死——十四岁的小孩是个孤儿,被他捡回来的,枪都顶到他脑门上了,他紧张得两条腿都在哆嗦,这种情况下,却怎么都不肯说出他师父的下落。
枪直接响了。
裁缝被这一幕刺激得双眼充血,想要冲出去,但李麻子被从里面抬出来的一幕让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他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一旦现身,肯定会迎来跟学徒一样被杀的结局。李麻子被副官府的人带走,裁缝只能偷偷去如意客栈。
但裁缝小心谨慎地赶到如意客栈的时候,正好撞上这里被另一伙人包围,只逃出来了一个人,他被追杀的时候,裁缝救了他。裁缝把自己事情跟他说了,又把布包给了徐三。
裁缝为了活命,必须逃出东林城,才能避免那些人对他的搜查。而裁缝救下来的这个人,徐三,也必须尽快逃出东林城,去送东西。两个人在尝试各种办法的时候,彼此之间也越来越熟悉、亲近。裁缝拿年轻的徐三当自己早逝的儿子看了,徐三也跟着裁缝学了一些针线活,说要给自己补衣服,补了好几天。
然而,东林城守卫太森严了,根本找不到出去的办法。这个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革命军在虎翼关大败,城中一片热闹的欢呼。徐三急了,说自己必须要马上出城,死也要出去。裁缝说他这么莽撞就是去送死。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裁缝被人发现了踪迹,被副官的人抓住。副官逼问名单的下落,裁缝猜到所谓的名单大概就是李麻子从副官这里偷走的东西,在那个布包里,但是他咬紧牙关,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名单。副官又问,他认不认识徐三,他只说,他完全不认识什么徐三。
这其实是一个动荡局势背景下的小人物的故事。
因为看过电影《风声》,陆严河在看到徐三跟裁缝学针线活儿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徐三后面的做法——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谍战戏,还没有出现用针线在衣服上绣信息来传递情报的先例。
看到这里的时候,陆严河后面基本上已经知道这部电影会怎么结尾了。
徐三肯定是要死的,他死了,他身上的名单才能被副官收回手中,而他衣服上的“名单密码”,才能够以尸体的形式传递出去。
但是裁缝这个人物要怎么落笔?让陆严河没有想到的是,裁缝被抓的第二天,徐三就被副官抓住了。副官逼问徐三,名单在哪,徐三宁死不屈,却被人调查过他昨天的踪迹,在他藏身的地方找到。副官拿到名单以后,就直接杀了徐三,又准备杀掉裁缝,但他的夫人出面,保下了裁缝一条命,留在府里,专门给她做衣服,于是,裁缝成了副官夫人的专属裁缝。
然而,战争的形势忽然慢慢发生了变化。革命军打进东林城里的那一天,副官府第一时间被包围。裁缝作为副官府上的裁缝,被一起关押了起来。直到晚上,有军官忽然把他带走,他以为自己要被杀死的时候,他却被人带到了一件眼熟的衣服面前。是徐三的衣服。
军官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徐三的人。
裁缝不说话。这么多年来,无论谁问他,他都只当从来不认识徐三这个人。
军官问他,识不识字。
裁缝仍然不说话。
军官忽然指着面前这件衣服,问他,那你认不认识这件衣服。
军官从这件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布条,上面绣着几行字。
军官说,当初裁缝协助李麻子从副官府中偷的是一份间谍名单,里面记载着副官安插在革命军里的老鼠名单。当时,李麻子和徐三都是想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名单送到革命军手中,才能清除掉这些老鼠。
而除了那个老鼠名单,还有徐三关于自己被追杀、然后被裁缝救下,两个人一起尝试出城的事情。徐三在上面写,如果革命军入城的时候,裁缝还活着,请上级一定代为致谢。
裁缝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被卷入当年的生死危机中的。
影片的快结束的时候,裁缝以为早已经死了的李麻子被人从副官府的地牢里找到,他这些年竟然一直被关押在下面,还被副官请了医生医治,想要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的情报。
裁缝看着瘦骨嶙峋的李麻子被他的同伴送到车上,这辆车发动远去。他回过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件衣服,脑海中回想起当初跟徐三一起落难,偷偷躲在一个宅子里藏身,徐三笨手笨脚地跟着他学针线活。因为怕点灯引人注意,他们都只能在月光下干这个活。
裁缝骂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要补衣服。
他年轻的脸竟然露出了几分羞涩的笑。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爹也是个裁缝,但我却很少有新衣服穿,每次我衣服破了,他就给我补。我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做新衣服穿。他说,这么艰苦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的新衣服穿。有的时候,其实只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我觉得没多大点事,但是他看到了,一定会让我脱下来,给我补上,我说这也太费事了,干脆多破几个再一起补。他说,破了的地方就必须要及时补嘛,不补的话,破洞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补,可能想补的时候都补不起来了。”
裁缝看着眼前的衣服怔怔发呆,周围很多士兵来往,谁也没注意这个看着一个衣服发呆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怔怔的眼神背后,到底在想什么。
影片就定个在他这一幕,然后,片尾曲响起。
“很久没有在电影院看到这种电影了。”
陆严河听到前排有一个女生跟她的男朋友说。
“嗯。”她男朋友说,“看了还是挺感动的。”
陆严河长吁一口气,趁着现在放映厅还没有开灯,他对陈思琦说:“我们先走吧。”
陈思琦点点头。
话音刚落下,坐在陆严河左边的那个女人忽然也起了身,先要过去了。
陆严河只好先让她过去。
但是,她却在他身旁停下来了。
“你是陆严河吗?”她小声问。
陆严河吓了一跳,啊,被认出来了?!
他小声说:“你认错了,我只是长得跟他有点像。”
“别装了,你肯定是他,声音都一样。”这个女人非常笃定地说,然后,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让陆严河有些震惊的话,“我是周长英,是《金衣背后》的导演,很巧在这里碰到你了。”
陆严河和陈思琦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巧遇给惊呆了。
看个电影,也能碰上这个电影的导演。
但是,更让陆严河和陈思琦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分钟以后,周长英会在车上直接提出,她想要拍《金衣背后》的续集,问陆严河愿不愿意投资。
陆严河很懵。
对这种事,陆严河跟陈思琦当然不会马上就给回复。他们跟周长英简单聊了一下,交换了联系方式,并承诺思考好以后再回复,周长英这才离开。
等人一走,陆严河和陈思琦面面相觑。
陈思琦说:“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她不是骗子,她确实是周长英。”
“呃,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会突然找我投资?”
“大概是因为别人都觉得你很有钱?”陈思琦问。
“我倒也不至于有钱到敢去投一部电影。”陆严河吐槽。
电影投资就是一场豪赌。
陈思琦说:“《金衣背后》这部电影的制作方是儒意影业,周长英为什么想要拍续集,为什么不去找儒意影业?难道他们不愿意做续集吗?”
陆严河:“感觉得找梓妍姐去帮我打听一下。”
陈思琦点头:“嗯。”
在开车去饭店的路上,陈思琦就一直坐在副驾驶上,用手机搜索着周长英的资料。
“这位周导演,经历还真是坎坷啊。”陈思琦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跟陆严河说。
“怎么了?”陆严河问。
“她待过的电影公司,除了刚合作的儒意影业,全都垮了。”陈思琦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有媒体直接说她是丧门星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