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严河发现,陈思琦比他招待见。
别人是真喜欢这个嘴甜的小姑娘。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有陈思琦陪在他的身边,陆严河一直没有觉得无聊的时候。
想到什么,就可以直接跟陈思琦说,不用憋在心里面。
而在内场,大家聊得最多的还是八卦。
很多人往往以为这些电影人聚在一起,可能会聊艺术啊聊什么的。
实际上八卦才是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最强有力的粘合剂。
就算是对那些大佬来说也一样。
那今天晚上,大家聊得最多的就是网上那个关于飞鸿奖最佳男主角评奖内幕的爆料到底是不是真的。
有人就分析,应该是真的,不然早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这种非常影响一个奖项形象的内部爆料,如果是假的,肯定有人站出来反驳的。
这样的逻辑听起来也挺对。
陆严河跟大家一起吃了会儿瓜,就回到了今天晚上的奖项上。
“有了飞鸿奖这样一个前车之鉴,凌云奖应该不会再出这种笑话了吧?”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是陈品河拿奖,还是刘特立拿奖。”
说话的人突然意识到陆严河也提名了今晚的最佳男主角呢,马上又找补一句:“当然,也可能是严河,严河的表演也是备受认可啊。”
陆严河笑着摆手,说:“我知道我自己没有戏啦,别Cue我。”
大家哈哈笑。
陆严河这样的态度,大方又不装,还是挺招人好感的。
提名即肯定了。
“小陆这样的心态真的值得很多人学习。”《楼上》的导演黄泵说,“反正值得我学习。”
陆严河连忙摇摇手,说:“不敢。”
今天晚上,何大仁也依然出席了。
之前,他在《Star!》采访中回应了关于拿奖的事情,其实说得很诚恳。
“当初拍摄《银河九曲》,我就已经很珍惜这个机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演男主角,至于说后面还有机会提名飞鸿奖,更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能不能拿奖,是不是阴差阳错地拿了这个奖,我不知道,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是,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不想去为一些我改变不了的事情多思考,我只能够多想想我未来能够做什么,所以,无论如何,后面我都会继续好好演戏,争取得到观众们认可的奖。”
这样一番发言吗,已经把态度摆得很端正了。从目前暴光出来的消息来看,这个奖也不是他何大仁运作或者走后门走出来的,只能说他捡了个漏。所以,大家对何大仁的指摘也慢慢地降下热度。
其实,能够连续拿到飞鸿奖和凌云奖的提名,已经说明他在《银河九曲》中的表演肯定是好的,受认可的。
有的时候,没有到可以争那个奖的时候,就认真地用“提名及认可”来劝慰自己,这话也不无道理。强扭的瓜不甜,一样的道理。
这一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跟飞鸿奖的提名名单只有一个差别,商永周掉了,多了一个去年票房拿了十八个亿的《西北追击》的程石砚,也是一个很有演技的实力派。不过,因为《西北追击》是一个很商业的动作片,给演员的内心表演空间不大。程石砚能拿到提名,跟商永周靠《加油吧,大明星》拿提名几乎是一个概念,拿奖的概率比陆严河还低。
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对程石砚的尊重。
这位实力派演员演了二十多年的戏了,一步一个脚印演出来的成绩。
陆严河也是第一次见他。
程石砚和和气气地拍了拍陆严河的肩膀,说:“以后有机会一起演戏。”
“嗯,好。”陆严河马上点头,笑着说好。
程石砚其实不太需要奖项了。
怎么说呢,他几乎算是近五年来,国内最能扛票房的演员之一,位于第一梯队,而他的演技又早已形成口碑。如果不是因为他演的几乎全是商业大片,不是奖项的宠儿,以他的地位、资历和电影影响力,早就拿奖了。
某种程度上,陈品河是有着很高的地位——但是在市场的评估中,在扛票房这一块儿,还真不如程石砚。
刘特立也是。刘特立是演小人物演出彩,出了名的“市井派”。
在电影体系中,真正的“大片男一号”,刘特立的银幕形象是不合适的,而陈品河虽然合适,可他的票房成绩又比不过程石砚。
这就是陈梓妍为什么说陆严河要有意识地在后面给自己接商业大片了。
他们几个男演员都已经差不多登顶了,可各自的优劣势都很明显。顶级的文艺大片几乎不会找程石砚,而顶级的商业大片、尤其是大场面很多的大片,也几乎不会找陈品河和刘特立。这就是市场给他们不同演员的不同定位。
标签很重要。人当然都想撕掉标签,可对别人来说,仍然是按标签识人。尤其是在剧组码盘子的时候,有谁有机会可以那么深入地了解你?
认识更多的演员以后,陆严河越来越意识到陈梓妍很多时候的要求和想法,都是有她的理由的。
这天晚上,最佳女配角没有再给鲍珍珠,而是给了《扶桑》的杨佑佑,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女孩。听到杨佑佑的名字出来以后,陆严河心中马上咯噔了一下。《扶桑》他看过,杨佑佑演得是好,前者全靠本色出演,情绪爆发力十足,一看就很有天分,可是跟《楼上》的鲍珍珠比起来,那还是弱了很多的。
这是因为飞鸿奖给了鲍珍珠,所以凌云奖就没有再给她了吗?
陆严河突然一下就对自己的最佳男配角悬起了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不一定能够拿到今天晚上的凌云奖了。
陆严河转头看向陈思琦。
陈思琦一眼就看出来了陆严河在想什么。
她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
五分钟以后,最佳男配角的结果出来。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陆严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总算还是没有出意外。
“今年最佳男配角的提名者,能跟严河形成竞争的完全没有,今年就是这个奖项的小年,而且,主要是严河在《三山》里这一场戏太出色了,也是罕见的靠一个配角带起了一部电影的案例。”
现场直播,特邀评论员陈妙就直言不讳地分析道。
“如果说上一个最佳女配角奖,杨佑佑因为《扶桑》堪比女主角的戏份去报女配角,占了戏份上的优势,那陆严河这个最佳男配角,就真的是实至名归了。不知道下一个如此有存在感的配角什么时候会出现。”
陆严河再一次获得最佳男配角,也让全场的掌声响起。
上台之后的陆严河,一下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想说的上一次获奖的时候已经说完了。
“嗯,我很幸运,第一次提名凌云奖就拿奖了,谢谢评委们。”陆严河最后用这一句作为了自己的开场白,“尤其是今天思琦也陪我一起来参加颁奖典礼了,我还在担心,要是今天没有拿奖,那就不能在她面前嘚瑟了,谢谢凌云奖给了我嘚瑟的机会。”
陈思琦笑着看他。
其他人发出哄堂大笑,掌声连连。
陆严河深吸一口气,“做演员很幸福,因为我们的工作有数以百万计、千万计甚至上亿的观众看见,被看见就是一种幸运,一种幸福。做一个能够站上领奖台的演员也很幸福,因为这意味着被这个行业认可。当我们努力地、百分之一千地拿出我们的情感、经历和共情去把一个角色演绎出来的时候,我们都经历过那种忘我而难以自拔的时刻。这种时候,有人告诉你,做得好,真的备受鼓舞。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说了很多次谢谢,是因为我同时也得到了很多前辈老师们的鼓励,我发自内心地说出每一声谢谢,因为我知道是因为你们对年轻演员的厚爱,我才能拥有今天的这份幸运。”
陆严河鞠躬,拿着奖杯下台。
这天晚上,李治百和颜良都难得没有工作,一起待在孜园桥的房子里看凌云奖的直播。
李治百听完陆严河的获奖感言,啧啧两声,说:“小陆这获奖感言的水平就是高,我觉得其他人都比不了。”
颜良笑着说:“他一直很会说话,这方面我怎么都想学呢,也学不到,还是要多读书。”
李治百说:“我说你最近怎么开始看那么多书呢?以前也没见你多爱上学。”
颜良叹了口气,说:“当时觉得我以后肯定是要做艺人的,读那么多书也没用,现在才发现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
李治百点头,“都是严河害的,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我们做年轻偶像的标准。”
颜良哈哈笑,说:“我们自己没水平就算了,还怪人家水平高。”
李治百两条腿伸长,啧了一声,说:“菜鸡都这样,只知道啄别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
凌云奖最佳男主角颁发的时候,每个人都打起了精神,等着听是谁获奖。
包括陆严河和陈思琦也难免。
当颁奖人念出“刘特立”的名字时,陆严河几乎都可以听到全场每个人心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为刘特立送上了掌声。
陆严河跟陈思琦说:“其实我之前还想过,要是凌云奖也把最佳男主角颁给何大仁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可能会有很多人直接说中国电影垮了吧。”陈思琦也直接说道。
陆严河笑了笑。
刘特立上台前,专门跟陈品河和何大仁都拥抱了一下。
他经过陆严河的时候,陆严河马上站了起来。
两个人抱了抱。
“祝贺刘老师!”陆严河向他道贺。
刘特立嘴上的笑容都收不起来。
最佳女主角则被《扶桑》的女主角于孟令拿了。
最让陆严河没有想到的,是最佳导演竟然被《白色珍珠》的导演于名江收入怀中。主要是因为这部电影毁誉参半,评价两极,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电影本身的价值导向。不过,该说不说,能够坚持把这样一个电影拍出来,于名江导演也确实很厉害了。
只是在陆严河的心中,还是王重更值得拿这个奖杯而已。
最大的意外是在最佳影片上。
《楼上》大爆冷门,拿下最佳影片,成为今天晚上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毕竟,今年算得上是艺术片大年,有《三山》《暮春》和《白色珍珠》这样在国际上都拿下大奖或者入围的片子,可凌云奖最佳影片竟然给了一部商业类型片。
不是说《楼上》不够好,而是《楼上》它的艺术感确实没有这几部艺术片高。这是业内都公认的。
“凌云奖这是大改风向还是怎么回事?”
“近二十年都没有一部商业类型片拿最佳影片的,今年是傅竹导演做评委会主席,他怎么会把最佳影片给《楼上》?”
“《暮春》竟然再一次没有拿奖。”
就和任何一个颁奖典礼结束后的情形一样,凌云奖的结果也引发了众多的议论。
当然,这一次掀起热议的话题不像飞鸿奖那么集中,比较分散。
到底是国内电影三大奖,影响力还是在的。
每一届奖项的归属,都意味着一些人的崛起或者封神,意味着一些格局要开始发生变化。
现在陆严河已经连续拿下飞鸿奖和凌云奖两个最佳男配角,就只差一个银河奖,就可以实现国内电影三大奖的最佳男配角大满贯了。
不过,银河奖的提名名单都还没有出来。
它一般是一月份出提名名单,二月份颁奖。
就看银河奖的评委们想不想让陆严河这么年纪轻轻地就实现男配的大满贯了。
拿了两座最佳男配角的奖杯,陆严河已经很知足,就算后面银河奖不给他,他也很满意了。
倒是《暮春》在飞鸿奖和凌云奖连续遇冷,让陆严河有点没想到。
明明《暮春》这部电影很好,取得的评价也很高,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都拿了银狮子,为什么在国内到现在一个奖都没有拿到?
陆严河实在疑惑,于是去问陈梓妍。
陈梓妍说:“还是评奖的导向型问题吧,毕竟这个片子在很多人眼中本质上还是个青春片,又是一个新人导演的处女作,那在很多评委的心中,这部电影已经取得了很高的荣誉了,不再需要去给它迭加这些荣誉了。”
陆严河大为不解,“这是什么道理,不应该就按照作品本身的质量去评价吗?”
“严河,在很多人眼中,一部影片的质量不仅仅是它本身的那段内容,任何一个作品都离不开它的附加的那些东西,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难道它在技艺上就一定是世界上最牛的画吗?可是它为什么是全世界最有名的画作?艺术品从来没有一个所谓的质量的标准,它就是心证,在大家心中,它位于什么位置,就是什么位置。”
陆严河懵懵懂懂之间有点明白了陈梓妍所说的意思,但又没有完全明白。
他知道,可能这又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理解,最后在某一天才会突然豁然开朗的事情了。
《暮春》不拿奖,刘毕戈心情有些低落。
国内三大电影奖项,只剩下最后一个银河奖。
按照目前的情况,《暮春》也很难获奖。
陆严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陆严河回学校,碰到苗月,专门问了一下。
苗月说:“他心情是有些不好,但现在已经在准备后面的新戏了,每天都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想这些事情,也挺好的。”
陆严河问:“那就好,我感觉他还是挺在意这几个奖的。”
“当然在意,拍的是华语片,当然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苗月说。
陆严河点头。
他问苗月:“那他后面要拍的这部电影,你参与剧本吗?”
“我不参与了,本身就是别人已经写好了一个剧本拿给他拍的,我参与进去也很奇怪。”苗月说,“而且,我还要改下一个剧本,就是那个要继续找你演的。”
陆严河笑了起来,“你这是以后准备做编剧了吗?”
“还没有想好,我反正要读研,不急着决定以后要从事什么职业,先边上学边看看吧。”苗月笑着说,“不过我开始写我的第三本长篇小说了,之前也跟琳玉和周木恺他们沟通过,看过我的稿子,也许以后有机会到《跳起来》杂志上进行连载。”
“是吗?那太好了。”陆严河说。
《暮春》这部电影上映以后,苗月也一跃成为了很受瞩目的新锐编剧。
她之前出版的两本小说,尤其是在江印出版社出版的新版《暮春》,销量也迎来了大幅的增长。
如果这个时候苗月把她的新作放到《跳起来》上连载,对《跳起来》来说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
光是“苗月新作”四个字,就能够引起很多关注。
对任何一个平台都是这样,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新的内容、新的话题,才能够让它们始终保持在用户的眼中,而不是久而久之,许久没有登陆,然后被遗忘。
陆严河对苗月说:“谢谢。”
苗月问:“你后面是不是也要进组了?”
“对。”陆严河点头,“马上就要进组了,等考完我就去了。”
苗月点头,说:“你这拍戏的速度,真的可以说是劳模了,关键是你还在上学,很多时候都不能接戏,我真不懂,为什么你一年下来,七八个月都在学校上学,为什么还能拍这么多的戏,很多演员一年拍一到两部戏都觉得累。”
“这跟我接的戏都只要拍大约一到两月有关,甚至更短。”陆严河说,“你像李治百他们,演一部大古装,五六个月就搭进去了,甚至更久,确实累。”
苗月:“好吧,那确实。”
“我听说现在越来越多的短剧了,一部剧就八集、十集,这也挺好,你有没有想过试试写电视剧?”陆严河问。
苗月说:“其实也有人来找过我,问我接不接电视剧剧本的创作,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也没有写过电视剧剧本,而且,我觉得我也写不了。写个电影剧本都要这么久呢,让我写电视剧剧本,我感觉得写到猴年马月才能写完。”
陆严河闻言,点了点头。苗月是典型的学院派,而且是一个对文字细节抠得很厉害的学院派。让她去写电视剧剧本,当然肯定不是不能写,但要改变很多的写作习惯,苗月现在本身对写剧本就还不是很熟悉,难上加难。
苗月问:“我听说,你是不准备读研了?”
“对,先不读了。”陆严河点头,“因为本身不打算走学术这条路,现在又是最需要时间的时候,我准备先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拍戏上,反正想读研,以后也有机会,三十岁能读,四十岁也能读。”
苗月:“这倒是。”
苗月又说:“你不想读研这件事,之前赵德钟教授还跟其他的老师吐槽过这事。”
“啊?”陆严河一愣,“为什么?吐槽我什么?”
“就说你还是要去做明星的,心沉不下来,研究生都不打算读。”苗月耸耸肩膀,“类似这样的话吧,也是很奇怪,我们学院除了你,也有很多其他的同学不打算读研,直接去工作的,为什么他偏偏说你啊。”
陆严河倒是大概知道原因。
之前刘桥专门做东,把他和赵德钟教授聚到一起,还专门主动提到,如果陆严河想读研,可以请赵德钟老师做研究生导师,当时陆严河很不喜欢刘桥这种做法,所以现场就婉拒了,还直接说自己暂时没有考虑读研。
估计就是那一次把赵德钟教授给得罪了吧。
雪簌簌地下了起来。
陆严河从教室出来,看到下雪,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李治百和颜良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或者麻辣烫。
他在三人群中at了他们俩,问他们晚上有没有空。
结果,李治百晚上有直播,颜良也要录节目,两个人都要深夜才能结束。
颜良说:我这边结束估计都凌晨了。
陆严河只能遗憾地作罢。
大家都越来越忙,时间上也越来越难凑上。
正低头看着手机,打字回“好吧”两个字,忽然就跟前面一个人撞上。
陆严河下意识地就开始道歉:“抱歉。”
一抬头,发现竟然是赵德钟教授。
“赵老师。”陆严河连忙打招呼。
赵德钟看见他,轻哼了一声,说:“走路看手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严河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点头,说:“是,抱歉,刚才在回一个消息。”
“回消息也不能够走路看手机啊。”赵德钟说。
陆严河只能继续道歉。
赵德钟这才黑着脸走了。
陆严河有些无奈,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知道赵德钟就是看他不顺眼——其实,陆严河也大概猜到,那一天刘桥约他出来,大概是早就先提了一句陆严河想要读研,在找研究生导师这种话,不然,刘桥也不可能冒冒失失地直接说陆严河想读研,其实可以读赵德钟教授的研。没有赵德钟的默许,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导师先点头同意,才有学生的事。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陆严河现在也不可能去跟刘桥问清楚了。
就他们现在跟刘桥的关系……
当然,就算跟刘桥关系还在,这种事情,刘桥也肯定不会承认。
陆严河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认真地去跟赵德钟解释一番。
如果说赵德钟真的就是因为他不肯读研究生而对他有意见,那就是赵德钟的问题,他有什么偏见也不管了。可如果因为刘桥在其中说了一些惹人误会的话,而让赵德钟对他有了偏见,他也不会就让误会这么持续下去。
于是,陆严河追上了赵德钟。
“赵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可以跟您聊一聊吗?”
赵德钟有些诧异地看了陆严河一眼,一直绷着的、黑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感到诧异的慌张。
学校里很多教授,其实本质上还挺单纯的。
因为他们打交道的人相对都是单纯的。
所以,你可以从很多四五十岁的大教授身上看到其他四五十岁人身上罕见的愤青、理想主义的那一面。
赵德钟坐在陆严河的面前,本身还有些板着脸,不说话。
可随着陆严河慢慢地把他读书、演戏和上一次跟他一起吃饭的前因后果都讲出来以后,赵德钟的脸色就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之前确实也纠结过一段时间,要不要读研,因为想读书,也感兴趣。”陆严河说,“但是,相比起做学问,写论文,其实我发现我更喜欢的是自己读书,而且,客观的原因也摆在那里,这几年我的影视项目很多,非常需要时间,我如果继续读研,那又会面临两边都无法专心做的境况,两边都要做,结果两边都做不到。”
赵德钟嗯了一声。
“所以,现在暂时不读研是我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定。”陆严河说,“赵老师,我不知道刘桥是怎么联系您的,但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您对我不读研这件事有点介意,怕您误会,想跟你解释一下我的想法。”
赵德钟说:“你能把这些事情想得这么清楚,我支持你做这样的决定,不过,既然你说你爱读书,也爱文学,那就不要因为拍戏很忙,就放弃了,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无论做什么职业,都不能忘了读书。”
陆严河从赵德钟严肃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谆谆之意。
他很感动,也庆幸自己来找赵德钟解释了这件事。
十二月十六日这天,陈思琦给他发了一个消息,说:《跳起来》这一期冬日特刊的实体书销量,突破了三十万册!
陆严河看到这个数字,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数字,该怎么说呢?
这样一个数字,即使是放在十年前,纸媒还在盛行的时代,也依然是能打的数字。
在那个时代,也能算得上是畅销杂志了。
更不用说在现在这样一个时代了。
陆严河:真好!太好了。
陈思琦:这更加坚定了我要做报纸的想法,但我不想做一个传统的报纸,我要做一个能让读者感到“有份量”的报纸,他们能够从我们的报纸上,读到网上、自媒体上都读不到的内容。
陆严河:?
陈思琦说:这份报纸要以“文化”为主要概念,而不是文学,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个高校,认识这么多大教授,实际上我们最清楚哪些老师有真才实学,而且有本事把专业知识讲得旁征博引又深入浅出。
陆严河脑袋里面轰的一声。
他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这不就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随着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进入网络以后,慢慢掀起来的“知识付费”吗?所谓的网课。
陈思琦这是想要通过一张报纸,一张售价只要一块钱的报纸,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得到同样的体验?
陈思琦说:就像我们很多同学会去其他的学院蹭课,而且,我们老师的一些网课发到网上,也有很多社会人士也会看,不是只有在学校里的学生才对文化感兴趣,文化也不是高高在上、束之高阁的东西。你跟秋灵姐还有她男朋友周书宇教授录那期《城市游记》,很多人就反馈,想要让周书宇教授常驻这个节目。其实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有大量的人对“文化”是有需求的,无论是真的需求,还是心理上的需求。
陆严河听陈思琦说完,内心更震惊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陈思琦竟然靠着自己就洞悉了这样一个社会心理。
随着网络时代的发展,很多人都在说,网络的海量信息让很多人都不爱看书了,碎片化阅读挤占了大家进行长时间阅读的能力。
但在这个现象出现的同时,却也同样让很多人的心中都希望能够读到一些有意义、有文化的内容。
我们讨厌给每一件事都赋予意义和价值,享受单纯地浪费生命,但与此同时,每一个人的生命都肯定在更长、更远的尺度上追寻着一点更恒久的东西。
这是人类繁衍至今的本能。
陆严河第一次在听到陈思琦想要做报纸之后,感到一种“她这个想法很对”的念头,也是第一次说:这个很值得做。
他之前是真担心,陈思琦想要搞一场报刊届的文艺复兴,试图在报刊届复制《跳起来》的奇迹。
如果奇迹可以复制,也就不叫奇迹了。
当时他们做《跳起来》,没有冲着能成功的目标,纯粹就是想要做这么一件事,所以才做起来的。
报刊却不一样。
现在陆严河却意识到,陈思琦的这个想法,还真的命中了社会大众的心理,极有可能做成功啊。
陆严河说:这个想法是真的好,做真正有知识含量的内容读物,绝对有很多人需要。
中国很大,人口很多,十几亿的人口,哪怕只有一百万个人愿意为这个东西付费,也足够它成为超级畅销的东西了。
一块钱。
陆严河忽然就明白了陈思琦为什么要强调这个售价。
让人感到绝对的物有所值。
按照这样的定位来说,这个报纸的级别会非常高,尤其是对稿件的要求会非常高。
陆严河没有插手,他相信以陈思琦和《跳起来》编辑团队的能力,能够一点一点地按照他们的想法做起来的。
实际上,他现在又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插手呢?
他又不专业。
远不如他们专业。
相反,看到陈思琦突然提出这么好的一个想法,眼看着这个报纸可能真的会做得很成功,打中这个时代大众的心理需求。陆严河自己也被激励到了。
他的那些影视项目,都怎么样了?
是不是都在进程中了?
陆严河主动地跟王重、贾龙他们都联系了一遍,询问《人在囧途》和《胭脂扣》的进度,又去跟北极光视频对接,询问《武林外传》和《鱿鱼游戏》的进度。
考试周期间,陆严河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恢复了之前的直播频率,每天直播至少四个小时,看书复习,写剧本。
终于,等到考试周结束,陆严河也准备要进组了。
《荣耀之路》已经开机一个星期了,前面都在拍商永周的戏。
陆严河进组之后,剧组会停机两天,最后再开一次剧本会,统一剧组上上下下所有人对剧本的认识。
符恺在这方面比其他的剧组做得更加到位。
他开剧本会,不仅仅是演员在场,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也在场,要求每个部门都清楚地知道,要把这部电影拍成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这也让陆严河学习很多,感悟良多。
确实,电影不仅仅是导演、编剧和演员的艺术,各个部门都要参与。如果各个部门能够从一开始就建立起这部电影要拍成什么样子的认识,后期其实能够减少很多的沟通成本和试错成本。
陆严河进组以后,先给大家每个人都送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又跟统筹打招呼,从他腰包里掏钱给大家加菜。
主要是因为他之前考试周,晚了一周进组,不管怎么说还是给剧组带来了一点麻烦。
陆严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也是一种人情世故。
这部电影的制作预算不高,又准备实景拍摄,这就导致在交通和住宿上面要花不少钱。
陆严河干脆让剧组不用管他的吃喝拉撒了,他反正就带着邹东和汪彪两个人,自己开一辆保姆车,跟着剧组走,也不用剧组管,只要管住就行了。
商永周听说他这么弄了,于是也跟着这么处理了。
大片有充足的预算,当然可以面面俱到,给他们最好的拍摄条件。
但《荣耀之路》就这么一个小成本的片子,要是还追求那种走到哪儿被人伺候到哪儿的条件,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接这个片子。
两位主角这么省事,自然让统筹松了口气。
但是,住宿条件也说不上多好。
尤其是有的地方,住宿房间不够,甚至要跟别人一块儿住。
陆严河好歹还能分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但也真的很小。
冬天,白雪簌簌的。
陆严河第一场戏拍的就是外景戏,站在路边上,跟商永周发脾气。
一条弯曲的山中公路,放眼望去,山石之间,浓淡相融,仿佛一幅巨大的、被时光侵蚀的水墨画。
他们是真的跑到了一座山上,在这里拍摄。
这个时节,半个小时都未必能过去一辆车。
剧组在两头安排了工作人员盯着过往车辆,及时通报,而演员们就在路段之中演戏。
这场戏讲的是陆严河饰演的江映跟商永周饰演的莫文一起上路。
江映跟着莫文在路上走了三天,完全不知道莫文要做什么,又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在外面受罪,所以要回去。
莫文不同意。
江映就想要自己走回去。
符恺导演要先拍外景。
所以,车里吵架的戏都还没有拍呢,陆严河就要先摔车门下来。
商永周主动问:“要给你先搭个戏,吵几句吗?”
陆严河点头,说:“好。”
于是,正式开拍之前,陆严河就跟商永周先吵了一句。
“这大冬天的,没看见这雪抽抽地下吗?你还往这山里开,你就不怕路上结冰,你一个不小心就掉山沟里去啊?”陆严河一上来就带着脾气了。
商永周沉着脸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陆严河继续:“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你跟我说实话行不行?你是被女人劈腿了,还是被炒鱿鱼了?唉哟,咱们别在外面受这个罪了行不行?回家去舒舒服服地躺着,多爽?我脚都快冻没了。”
商永周:“你别瞎说。”
“我——”陆严河一脸烦躁。
这个时候,传来了符恺喊Action的声音。
陆严河马上转头瞪了商永周一眼——其实这个时候,都没有镜头去拍他,但是他跟商永周仍然处在人物的状态中,把每一个步骤都演到位了。
陆严河打开车门,下了车,弯腰对着车里的人喊:“你自己一个人慢慢开吧,脑子有毛病,非来受这种罪!”
他把车门一摔,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结果才走了两步,脚就开始打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哧溜。
陆严河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不是剧本写的,也不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就是意外地滑了。
陆严河愣了一秒,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符恺那边的方向,因为没有听到咔,他就只能继续演下去,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之色,撑着地面,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商永周,竖起中指,比了一下,怒气冲冲地继续往前走,结果突然又一哧溜,摔了。
陆严河自己都尴尬了。
他甚至都听到现场有人没有忍住笑了一声出来。
陆严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导演,你还不喊咔,我要摔骨折了!”
他无奈地投诉。
这个时候,现场都发出了哄堂大笑。
商永周也下了车,问:“你OK吧?受伤了吗?”
“还行,就是觉得丢人。”陆严河脸颊微红,“拍第一场戏就闹了这么个笑话。”
符恺走了过来,说:“挺好,真的挺好的,这一段能用。”
符恺一脸止不住的笑容。
陆严河:“……”
商永周说:“确实,这两下摔的,一下子那种紧绷的气氛就摔没了,还特符合江映这个人物的性格。”
陆严河:“又冲动又冒失又蠢吗?”
商永周:“我没有这么说啊。”
符恺笑着拍拍陆严河的肩膀,“我以为是你自己设计的,所以我都没有喊咔。”
陆严河:“……我才不会设计这种丢人的动作。”
符恺心情很好。
因为陆严河摔倒的意外,却摔出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这让符恺认为是一种预兆——这部电影会拍得很顺利的预兆。
在山间公路的这场戏,有一个比较重头的镜头,就是陆严河一脚打滑,人从路边的围栏下边滑了出去,幸好穿得厚,卡住了,不然就直接掉下去了。
然后商永周下车,匆匆忙忙地把陆严河给拔上来。
符恺说:“加两句词,永周,陆严河第一下滑倒的时候,你对他喊了一声,上车,他滑第二下的时候,你再喊他一声,让他上车,陆严河怒气冲冲,不肯上,再到他来个大的,突然差点滑下陡坡。”
商永周点了点头。
这种临时加两句词,是因为现场出现了一些意外的情况,需要垫两句词,让剧本上的台词更能与现实的拍摄情况衔接上。
这两个镜头,陆严河也得在,给商永周搭。
符恺说:“说这两句词的时候,镜头得带上陆严河狼狈的样子,会更有效果。”
陆严河:“……”
然后,陆严河就见识到了商永周的台词功力有多强。
两句“上车”,一模一样的台词,却有着不一样的情绪递进。
第一遍是稍微有些正经的“上车”,让他别再撒气了。
第二遍则多了一分无奈,意思是“你这么折腾自己有什么意义”的无奈。
陆严河一代入江映的心情,那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主动要求:“导演,要不再来一条吧,刚才拍的时候,我第一遍摔倒再站起来走神了,再来一遍会更好。”
符恺点头。
陆严河再来了一遍,这一次滑倒的动作却不是很自然。
符恺跟他说:“没事,我们这也不是拍长镜头,摔不自然就摔不自然,我们用第一条拍摄的滑倒的镜头就行,你主要是把摔倒后听到商永周让你上车的反应再演一下。”
陆严河点头,这下注意力也不用集中在怎么让自己摔得更自然了。
果然,有了商永周那两句“上车”的刺激,陆严河的反应更有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那劲儿了。
有好演员现场跟你演对手戏,自己就能被刺激出更好的反应。
就这样的镜头,符恺一共拍了四条,过了。
“很顺利啊。”符恺神情很轻松,说,“把这个势头保持下去,争取这场戏今天一天拍完,明天就不用再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