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陆严河从人群中走出来,靠墨镜和帽子做了一点遮掩,避开了大部分匆匆一瞥后可能会追过来的目光。
邹东就站在校门口等他。
九月的夕阳,在不下雨的晴日里,绚丽得就像电影里才能看见的画面。
一种饱满的、浓稠的黄昏颜色铺陈开来,很多个抬头的瞬间,都会让人错觉是一幅水彩画。
陈思琦就站在这样的黄昏里,浅笑晏晏地看着他。
陆严河看到她这样笑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邹东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默默地站到旁边去了。
陆严河跟陈思琦上了车。
“你什么时候回江广?”陆严河问。
陈思琦说:“明天中午的飞机。”
陆严河说:“那正好,明天上午我三四节没有课,可以送你过去。”
陈思琦:“我自己叫辆车就行了,没什么好送的。”
陆严河:“反正也没有事。”
陈思琦:“那行吧。”
陈思琦问:“你这个月没有别的事情了吧?能好好休养了?”
“嗯,差不多,就只用去录一个《年轻的日子》最后一天,跟大家一起聚一聚,吃个饭。”陆严河说,“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利索,不用这么步履盘跚。”
陈思琦笑了笑,“这样也挺好,你之前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现在可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跑不了通告,多好。”
陆严河说:“你自己安排了那么多事情,忙得够呛,还说我。”
陈思琦:“我再忙也没有你忙。”
陆严河正要说呢,忽然,手机响了。
是一个电话。
更让陆严河惊讶的,是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何云澜。
当初录制《城市游记》,陆严河认识了这位在江芝旅游部门工作的公务员,得到了他们非常热情和体贴的招待。
就是当时交换的联系方式,还加了好友。
后来,江芝篇播出,反响很好。
陆严河跟何云澜平时节日会互相发个消息,联系虽然不多,但一直没断。
“何大哥。”陆严河接通电话。
何云澜笑着说:“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方便呢。”陆严河应。
“我和依依来玉明了,我看新闻说,你从威尼斯回来了,不知道你在不在玉明啊?如果在的话,想约你吃个饭。”何云澜说,“今晚。”
陆严河有些诧异。
这突然约的……但是,以他对何云澜的了解,何云澜肯定不是故意要赶在这个饭点才来约的,应该是临时起意。
“我和思琦——我女朋友在一起,正准备吃晚饭。”陆严河说,“何大哥,你来玉明了也不早说,我就早点安排嘛,你稍等一下,我订个地方,请人去接你们,你们在哪?”
“不用这么客气,地方你订,地址发给我,我们自己过来就行了,不用接。”何云澜说,“而且,这个点肯定路上也堵,我们坐地铁也方便。”
陆严河想了想,说:“好,那我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陆严河跟陈思琦说:“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答应跟别人一起吃饭了。”
陈思琦倒是很理解,知道陆严河一口答应了下来,肯定是因为对方比较特殊。
“何大哥是谁?”陈思琦问。
“何云澜,之前我在江芝拍《城市游记》的时候认识的,他在江芝的旅游局工作,当时就是他牵线的拍摄,在那里得到了他很多照顾,他和他老婆一起来了,约我吃个晚饭。”陆严河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过来找我,我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陈思琦:“原来是他们啊,我看过你那期节目,我认识他们。”
陆严河:“你想去吗?要是你不想去,我跟他们吃完再来找你。”
陈思琦:“去啊,我为什么不想去?”
她又说:“你都跟人家说了,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准备去吃晚饭,我还不去,不显得我对他们有意见嘛。”
陆严河:“……啊,对,我都忘了。”
许久没有见何云澜和柳依依,再次见到这对郎才女貌的年轻夫妻,陆严河的心情却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是有些羡慕,现在是……嗯,他也不差。
“何大哥,嫂子。”陆严河满脸笑容,和他们寒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何云澜笑着说:“我们也是今天上午才到,有点工作上的事情,因为是今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回去,本来没有想到打扰你的。”
“这哪里叫打扰啊,何大哥,见外了,我一直希望能够邀请你们回玉明一趟,让我也能表达一下心意。”陆严河说,“以后你每次来玉明都得告诉我,要是以后你来了却不告诉我,以后我去玉芝也不跟你打招呼了啊。”
何云澜这才露出了一脸没办法的笑容,说:“以后一定说。”
陆严河问:“何大哥,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你一开始都不打算联系我。”
何云澜点头,说:“我也是偶然听说,你后面在准备一部叫《武林外传》的武侠情景喜剧?”
“对。”这个消息早在网上传遍了。
陆严河不知道何云澜怎么突然跟他提起这件事。
何云澜说:“我是从旅游部门的朋友那里听说的,听说你们这部剧准备搭实景,建一个同福客栈,是吧?”
陆严河点头,“目前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怎么了,何大哥?”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愣,“何大哥,你难道是——”
何云澜点点头,“我希望能够把这个客栈建到我们江芝去。”
柳依依微微一笑,补充说:“上一次《城市游记》的节目为江芝打开了不少知名度,每个节假日的游客多了不少,也让我们江芝的旅游经济了很多。你去过江芝,知道那里的山水风景保持着很原生态的样子。这两年来的建设也完全是在保持原生态的前提下进行的。云澜他听说你们要实景搭建一座客栈以后,就很兴奋,说如果能够把这个客栈建到我们江芝去的话,或许可以借助电视剧的东风,让我们江芝被更多人知道。”
陆严河反应了过来。
原来何云澜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影视剧和地方文旅合作并不是新鲜事,甚至有很多地方文旅专门请剧组在当地拍摄风土人情为背景的影视剧。
但是,江芝文旅碍于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经费也不够,玩不转这一套。
为什么何云澜当时会那么郑重地接待《城市游记》一行,就因为很多剧组到地方来拍这种东西,都是从地方文旅收钱的,可《城市游记》一分钱没收,人家是正儿八经地在了解了这座城市以后,冲着城市来的。
这让何云澜看到了契机。
后面事实也证明,这个节目确实让江芝火了一把。
江芝的名气在慢慢地打开。
可是,不是只有江芝一个地方在做宣传。其他地方是一样的。风景秀美的地方、民风淳朴的地方、原生态的地方……天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在打这样的词。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江芝不是一个“照骗”城市,或者是一个“视频美化过”的城市呢?
何云澜一直在努力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推动江芝这座城市被更多人认识,推动旅游经济,从而带动整座城市的。
有成效,可也仍然困难重重。
这个时候,他突然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很多地方都在抢啊,想要把同福客栈建到他们那儿去。”这是他那个朋友的原话。
何云澜知道,如果他们江芝要跟其他地方竞争的话,拿出的条件肯定比不上别人。
但是,他认识陆严河啊。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找你,但这是为了江芝,我想请你帮忙,看能不能让这个客栈建到江芝去。”何云澜说,“如果剧组真的能够到江芝来拍摄,我会尽全力来保障这部剧的拍摄。”
陆严河注意到,何云澜虽然看上去很镇定,但他应该还是为自己的这个请求感到不安,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请求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何云澜自己都说了,如果是其他的地方文旅,其实能够出到更好的条件。
陆严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把同福客栈建到江芝去,就等于要把这部戏放到江芝去拍。
但是,拍完以后,同福客栈就可以留在江芝。如果剧火了,可能就会带动一大帮观众去江芝打卡留念。
可是,《武林外传》不仅仅是一座同福客栈那么简单啊。
如果在江芝建一座七侠镇呢?
这个念头在陆严河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按下了。
建一座客栈不难,但是建一个小镇,那可不是几千万就能搞定的事情。
陆严河回过神来,对何云澜说:“何大哥,《武林外传》是我写的,但是这部剧的剧集开发在北极光那里,不是我说了算。当然,从我自己出发,我当然是非常愿意让这部剧在江芝拍,我也很喜欢这座城市。我今天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我也要去跟北极光视频的人沟通一下。”
何云澜露出感激之色,点头,说:“行,我也知道这件事难度挺大的,但这是我们江芝非常好的机会。”
陆严河说:“其实,何大哥,江芝的风景很美丽,现在仙侠剧这么多,江芝完全可以去主动跟各大影视剧组对接,邀请他们到江芝来拍戏,这样大家通过影视剧看到里面的美景,也会对江芝感兴趣。”
何云澜叹了口气,摇头,说:“这个事我之前也想过,但没有那么简单,别的不说,我听其他地方的人说,很多剧组到他们那儿拍戏,最后把环境给破坏得一塌糊涂。”
陆严河:“啊?”
“现在这些制作公司也很精,知道我们地方都想要借助影视剧的影响力来振作地方文旅,所以对我们也各种提要求,我们对他们做一些相关的管理,他们就嫌烦琐,影响拍摄,还威胁说什么不来我们这儿拍了,这些我都是听其他地方的朋友说的。”何云澜说,“所以,这也让我迟迟不敢答应,有剧组也来问过,我这边都会希望他们能够签一份服从环境保护相关管理的协议,但他们一看要求那么多,也就不来了,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我们想要变相讹钱,因为里面写了很多要是破坏了什么就要赔多少钱的内容。他们选择很多,没必要来我们这里。”
陆严河反应过来,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武林外传》是你的戏,我才动了这个心思。”何云澜说,“毕竟跟你认识,你也明白我的初衷是什么。”
陆严河点头,“当然,这个当然,我也不希望拍一部戏就对拍摄地点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何云澜说:“在《城市游记》之后,其实也有其他几个节目组来过江芝,可像你们那么尊重这个地方的,再也没有碰到过了。”
陆严河笑笑。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新人,也是一档新作的节目,能够得到你们的接待和照顾,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何云澜有些无奈,“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怀有感恩之心。”
何云澜意兴阑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经历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陈思琦之前都一直听着,也没有插话,这个时候才说:“何大哥,那江芝是否考虑建一座影视拍摄基地呢?严河跟我说,你们那儿自然风光很多,而且保持得特别好,如果能够在适合开发的地方建影视城,它本身也可以作为旅游景点来开发,就像现在的廊化,很多人都专门去他们那儿的影视基地打卡。”
“建一座影视基地太需要钱了,谈过,谈不下来。”何云澜说,“想要在保护江芝的自然环境的前提下去做开发,很难达成平衡,可我也不想为了十年、二十年的经济,把江芝最宝贵的东西给糟蹋了。”
陆严河点头,“确实,现在很多地方的自然风光都被开发过度,江芝却还是保留着很多原始的状态,甚至还有一片原始森林,虽然我没有进去过。我对那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漫山遍野的绿地、灌木、花朵,蓝天白云,一望无际,是真正的绿色海洋。”
何云澜说:“像同福客栈是可以建在我们的主城区的,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地方,不会破坏环境。我们主城区里还是有不少荒地可以开发。”
陆严河闻言,说:“难怪,甚至你们都可以按照同福客栈的样子做民宿。”
何云澜点头:“总而言之,如果能够把同福客栈放到我们江芝来建,你们来我们这儿拍摄这部戏,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去保障你们的整个拍摄。”
陆严河有心帮何云澜做这件事。
没办法,他不知道还有哪些地方在竞争这座同福客栈,但是,他去过江芝,他用双脚去丈量过那里的土地,对真心实意地爱着那里的风土人情。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让那里变得更好。
结束晚饭,陆严河和陈思琦先把他们送回酒店,才转去陈思琦住的酒店。
陈思琦问:“你会帮他们吗?”
“会。”陆严河点头。
陈思琦说:“如果北极光视频已经有了决定,没有选江芝——嗯,你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就算是北极光也要考虑很多方面的因素,你怎么办?”
“今天何大哥来找我,其实反而提醒了我一件事,如果他们不愿意把江芝作为《武林外传》的拍摄地点,那我后面还有别的戏,我可以把别的戏放到那里去拍,在跟北极光或者其他平台签合同的时候,就把这个要求签到合同里面去,只有同意这个要求,我才合作。”
陈思琦有些惊讶地看了陆严河一眼,问:“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牺牲太大了?”
陆严河颇为有信心地眨了眨眼睛,说:“因为加这个条款导致这个戏拍不了才叫牺牲,别人会答应的条款,为什么会是牺牲?”
陈思琦略一思索,心想,也是,按照陆严河现在的情况,哪个平台会为了拍摄地的问题拒绝他呢。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有钱,越能赚更多的钱,越成功,越容易取得更大的成功,因为人人都会帮你,人人都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做什么都是顺风局。
第二天,陆严河从酒店去学校上课。
下了课又再返回酒店,接上陈思琦,送她去机场。
中午,他在素心饭店跟《武林外传》的监制姜子昕见面,一起吃午饭。
陈梓妍也来了。
陆严河专门请陈梓妍来的。
这件事得有陈梓妍才搞得定。
姜子昕本来以为就是为了沟通拍摄的事情,没想到,陆严河和陈梓妍竟然是为了拍摄地的问题来的。
这还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她说:“这件事我还真做不了主,梓妍,严河,我也得上报领导才行,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陈梓妍点头。
姜子昕说:“其实我这边正好也有一件事想要跟你们说。”
“嗯?”陆严河问,“什么事?”
姜子昕说:“你们公司的张澜主动联系了我们,想要出演佟湘玉这个角色。”
张澜,在星娱跟江玉倩并驾齐驱的三位“一姐”之一。
而且,是很不对付的“一姐”。
连陆严河都知道,张澜试图抢过江玉倩好几部戏,有的抢成功了,有的没有。但这足以让张澜跟江玉倩把梁子结得足够大。之前张澜还主动找过陆严河,想要跟他合作,约剧本呢。陆严河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因为江玉倩的关系,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考虑过这件事。
陆严河没想到,张澜突然看上了佟湘玉这个角色。
其实,像张澜这种级别的女演员,实在没有必要来演这种群像剧——张澜平时主演的项目,也都是绝对不低于《武林外传》这种级别的大剧,是当之无愧的大女主。
甚至江玉倩在《黄金时代》之后,连播两部戏都反响平平,事业已经有点受影响,张澜却靠着稳定的输出,仍然站稳了自己的位置,并隐隐有些要压过江玉倩一头了。
陆严河确实也是长大了,没有第一时间说不行,而是问:“你们觉得呢?”
姜子昕摇头,说:“我们初步判断是觉得张澜跟佟湘玉这个角色不太相符,但她也是星娱的,所以我们也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陈梓妍笑着说:“这个角色早就说好了,交给你们来定,我们不掺和。”
姜子昕笑着说:“严河是编剧,问问他的意见,看看严河觉不觉得合适。”
陆严河正要开口,陈梓妍又强行打断,说:“哎呀,严河是编剧没错,但咱们的剧什么时候是编剧一个人说了算了,严河都已经在三个角色上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人选,其他的就交给你们定吧,要不然传出去,好像整部戏都是我们严河定的,谢天谢地,严河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怎么都不松口,陆严河当然也察觉到了猫腻,猜到陈梓妍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用意,于是,也再不开口了。
午饭一吃完,陈梓妍甫一上车,就翻了一个足以让邹东在后视镜里看到的白眼。
“自己不想得罪人,所以想借你的口把她拒绝掉。”陈梓妍气冲冲的,“开什么玩笑。”
陆严河说:“确实也不合适。”
“你以为他们是觉得不合适才拒绝的张澜?”陈梓妍说,“纯粹是因为她也是星娱的,本身《武林外传》就有你这么一个对这个项目有着核心地位和影响力的人,再来一个一姐做女主角,你们两个万一联手,北极光做什么都被动,而且是极为被动,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局面出现的,这么大一个项目,不可能被你们掣肘、牵着鼻子走,这个阵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陆严河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