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
吱吖——
砰……
无人守卫的门户大开,然后又在身后闭合。
空荡的甬道中,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殿宇里,如同鼓点的节拍。
长袍拖曳在地面上,手握着象征大于实用性的权杖,女巫的神态随意而自然。
虽然会议就要开始了,但她还有空闲欣赏回廊两侧的墙壁上,那些鳞次栉比的壁画与浮雕。
一百年,一千年,历史浓缩在上面,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独特的爱好。
他们似乎继承了黄金时代与石碑上著史的习惯,喜欢将神话与事实篆刻在坚硬的石头上。
‘但这没有什么意义吧……真是无用的仪式感。’
思维发散,美狄亚一如往常的批判着所谓的传统。
毕竟在黄金时代,当时是人类选用石头而不是其他的,大概只是受限于技术。
在他们眼中,石头大概就是最常见,也最耐用的东西了。
而当时光流逝到了今天,石头已经变得不再比一张妖魔的皮更耐存储,更易书写……巫师们有更好的方式让他们的笔墨流传万年。
“传统总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美狄亚,哪怕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
“强大的未必古老,可古老的,大多都蕴含着力量。”
“学会敬畏历史,敬畏传统……你已经不年轻了。”
甬道的尽头,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又是这个老家伙……眼底闪过一丝忌惮,美狄亚的反驳却毫不客气。
“歪理。”
“真正的力量必然是贯穿时空的,正如我们猜想中巫术、神灵、炼金术共同的尽头那样。”
“让一切归于一点,一点即是全部。所以古老的未必强大,强大是必然古老,这才是真正的真理。”
“相比之下,某些旧时代的糟粕就该待在垃圾堆里,而不是依旧摆放在桌案上,影响后来人的前行。”
对老者的说法不屑一顾,虽然美狄亚知道自己才是强词夺理的那个。
毕竟老者说的是现实,她讲的是尚未证实的猜想……但吵架就是这样的。
大步向前,越过甬道尽头的大门。
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开阔,在大门背后,是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巨大半圆形会场。
十二张桌案悬浮空中,其中大多都已经有人。
除了暂时来不了的人以外,自己就是最后一个了吗……无视了某个中年人怒视的目光,美狄亚随意的同之前说话的老者点了点头。
飞身而起,女巫来到属于她的那张席位,然后慵懒的靠坐在扶手上。
目光扫过会场,找到了一个计时装置。
倒数三下,美狄亚淡淡的说道:
“嗯,3…2…1…我已经到了,而且提前了三个呼吸,没有迟到。”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了吧?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
“你——!”
拍案而起,中年巫师怒而起身。
又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早就看这个从来都没有正形的神裔女巫不顺眼了。
然而对于他的愤怒,美狄亚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看着上首的老者,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咳咳……好了,埃尔温,你先坐下。”
“美狄亚,你也少说两句。”
十二座悬空平台的最前端,深色的橡木手杖轻轻点地,老者的目光看向女巫。
浑浊的双眼,稀疏的头发,微弱的生命气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副人之将死的样子。
然而看着这一幕,美狄亚深吸一口气,勉强摆正了坐姿。
一百年前,这个老家伙就已经这样了。当时的她还以为终于要他熬死了,结果一百年过去,他还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对于他是怎么突破凡人寿命限制的,女巫不是十分肯定,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她的确很忌惮这个老家伙,所以虽然每次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试探他的状态,可只要对方认真起来,她就依然会保留一份谨慎。
“……很好。”
收回目光,老者的笑容依旧温和。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事实上,今天我之所以召集你们来此,是为了一件事关白塔的未来与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们中有的或许早已知道,有的则不问世事……但没关系,我会将一切都说清楚。”
“十三天前,奥林匹斯山的主神,战神阿瑞斯降临奥林匹亚。”
“七天前,在他的征召下,数十万大军与数百万农夫、仆从军聚集在他们的王城周围。”
“他们枕戈待旦,呼唤四方的神官与贵族。”
“两日前,阿瑞斯亲自出任统帅之位,率领百万军队一路东来。”
“而他宣称的出兵目的……就是那位尊敬的贤者,魔网女神的学徒,半人马喀戎。”
稍稍停顿,似乎在给人消化消息的时间。而高台之上,有人直接开口问道。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老者摇头:“是我们的意思。”
“早在数年之前,星象就已经指引了人间的兵戈。只是战争究竟什么时候到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又和我们有没有关系,这一直都是个迷题。”
“直到今天,战神用自己的亲自下场为这些猜测画上了一个句号。这场战争将波及人神两界,而银月城也难逃其中。”
“阿瑞斯,奥林匹斯的战争之神,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必然如鱼得水——但我们现在真正需要讨论的就是,在这场战争中,我们要不要做什么,要做到什么地步,以及要怎么做。”
“我知道,或许你们中的有些人另有心思,对你们来说,是否待在银月城也并不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但无论如何,既然你们现在还在这里,那阿瑞斯的兵锋,就是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
老者的话说的很清楚,而当他的话音落下,悬空平台上的几人不由下意识的互相对视。
另有心思……没错,尽管他们相互之间都算熟识,可没人敢确定别人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良久,直到某一刻,美狄亚率先打破了平静。
“我弃权。”
平静开口,女巫的目光扫过大殿。
“我会履行自己作为时钟塔主人的责任,守护这座城市,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剩下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我也弃权。”
紧随其后,一位不知道真实年龄有多大,外表看起来却犹如少年的巫师起身。
“半人马的行为太过疯狂了,他有女神作为依仗,但我们可没有。”
“我也弃权。”
“我也弃权。”
“接下来的讨论我就不参与了……无论你们失败还是成功。”
下一刻,又是两道声音响起,随即便是两道灵光闪动。
继美狄亚与少年巫师之后,选择了‘弃权’的两位塔主直接按照流程传送离开了这座殿堂。
既然放弃表态,那也就等于放弃知情权。
后续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和他们无关了。
“四人弃权……还有要弃权的人吗?”
脸色无悲无喜,老者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
“这不是你们的义务,你们也有权选择拒绝。”
许久无人应答,大殿当中一片安静。
直到某一刻,一个同样手拄拐杖的灰发老妪轻轻敲了敲地面。
从外表看,她并不比老者年轻多少。如果说后者已经该躺进棺材,那她也不过一步之遥。
“已经可以了……该走的都走了。”
“美狄亚是神裔,她的寿命还长久的很,她是不会冒险的。”
“奇瑞那小子虽然也不小了,但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能猜出来,他想要投靠地狱——就是那些魔鬼们的世界。”
“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的打算了?”
“这里剩下的人可一半都是你的徒弟……你应该没什么可怕的吧。”
“谨慎……总是必要的。”
淡淡开口,老者动了动手指。
无声无息之间,一张张写满了小字的纸张出现在了在座之人的身前。
“一张保守秘密的契约……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那些魔鬼的手段的确厉害。”
“如果不是他们的规则太过严苛,我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待签署完成的一张张契约无风自燃,无形的约束正式生效,老者终于缓缓点头。
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冰冷,平静开口,他说着自己真正的打算。
“其实对于我这些年来做的实验,你们多少应该都有一些猜测了吧……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可只要多想,总能找到一点关联。”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你私下里做的事情应该与神有关。”
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老妪又轻轻摇头。
“不过我的猜测也仅止于此了,你究竟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打算,我至今都不是很清楚——事实上,我更好奇的是……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延长生命的办法,以你的性格竟然会选择继续冒险?”
“这不合理,也不符合你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的材料已经用完了。”
“毕竟来自神灵的材料没有那么好获得,除非你捕获了一个活着的神灵。所以这次战争,你的目标就是神灵的血肉或者别的什么吧?”
“如果你要对阿瑞斯下手,那可没有那么容易。”
“呵呵……你还真是了解我。”
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感叹老妪的眼光,老者笑了几声。
“的确,除非能捕获一个神灵,不然再多的材料也有用尽的那一天。”
“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阿瑞斯如何,其实与我无关。虽然他在神灵中很强大,但是对我的实验而言,神灵的强弱与否并不重要。”
“事实上,相比起阿瑞斯,我的目标另有其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古老的群星之神阿斯特赖俄斯?”
“群星之神?”
老妪眉头皱起,随即很快舒展开来:
“我记得他,那个泰坦神的子嗣,上千年未曾在人间显迹了……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要直接将他捕获吧?你想要捕获一个神?”
“这不可以吗?”
淡淡开口,老者微笑道。
“神灵,也未尝不能围猎。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需要你们在正面战场上击溃阿瑞斯,替我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甚至吸引所有有空关注人间的神灵的注意。”
“只有这样,我才能完成我的计划。”
“而作为回报,我将与你们签订契约,只要我的计划能够成功,我将会把阿斯特赖俄斯放到我们共同的监视之下,任何人都有权通过他来研究神灵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我也会把我之前实验的场所和部分数据移交给你们,与你们共享我的成果。”
“如何?这样的诚意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我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被写进契约里,由那些魔鬼们的造物来见证我的誓言。”
足够了吗?
自然是足够的,甚至这都有些超出老妪之前的预想。
移交实验场所,开放前期资料,甚至共享最大的战果——未来成功捕获的神灵本尊。
按她之前的想法,这个老家伙肯签订契约,承诺分享给他们足够的成品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只是这样一来,老妪难免有几分怀疑。
“……可以,不过契约要由我来拟定,当然,你可以旁观。”
思量片刻,始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老妪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诱惑。
“至于阿瑞斯,他不是问题。”
“就算战争的神职能够给他带来额外的力量,但他也不是一个人。”
“而应对凡人的军队,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永生啊……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不放在眼里。
直到老了,才知道这个词的含金量。
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有可能,老妪也不想做这种风险未知的事情,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哪怕明知前路风险不定,她也只好打着灯笼,在黑暗里禹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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