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陵园后,王忠一直在吉普车上沉默着。
瓦西里叹了口气:“要不我和后面车上的涅莉换个位置?”
王忠:“干嘛?”
“就觉得这样会让将军你心情好一点。”
王忠:“我心情很好,只是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看向旁边的原野,注视着原野上开进的部队。
这话有一半是真话,刚刚他沉默主要是在俯瞰视角观察地面情况,但他也的确在俯瞰的时候走神了,想起了很多两年前的事情。
伊凡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家伙,和这样的家伙相处,很快就会成为朋友。
这两年,王忠失去的朋友不止伊凡一个,借着吊唁伊凡的契机,他一下子回想起了很多的面孔。
比如初代422号坦克——那辆T28——的炮手。
不知道炮手的老妈妈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娘现在情况怎么样。
想到这,王忠对司机说:“待会进城的时候,顺便绕去克鲁根大街43号看看吧。”
这个门牌号,王忠一直记在心里。
可是司机为难的答道:“我不是阿格苏科夫人,我不知道这个门牌号是哪里啊?”
格里高利军士长:“那你换我开!你来警戒。”
瓦西里:“不不不,你警戒才管用,我们没人能护得住将军,我来开,我知道是哪里。来来,停路边!”
司机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
跟在后面的吉普车立刻停在旁边,车上的涅莉问:“怎么了?”
王忠:“换个熟悉阿格苏科夫路况的人开车,没事。”
瓦西里翻过前排的椅背坐上驾驶,看向涅莉:“你还是过来吧,夫人不在将军感伤的时候,我们都没辙。”
涅莉:“进城的时候不应该让百姓看见将军身边有女性,那样看起来太像是在踏青了。夫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拒绝跟来的。”
瓦西里:“啧,是我错觉吗,涅莉从前线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冷冰冰了。还是说我结婚了所以她冷冰冰?”
格里高利军士长:“老天你快闭嘴吧,涅莉要拿枪了,她要射杀你我可挡不住。”
王忠:“快出发吧。”
司机下车的时候就没熄火,所以瓦西里起步非常猛,差点把王忠甩地上去。
格里高利眼疾手快,跨过前排的椅背抓住了王忠的胳膊,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涅莉:“瓦西里!!”
瓦西里:“抱歉抱歉!别开枪打我,我会稳稳开的!”
王忠重新坐稳,骂道:“我如果死在车祸里,后世不知道多少人会唏嘘不已。”
如果死在车祸里,到了下面就可以和巴顿坐一桌了。
瓦西里:“我开得很慢了,可以再慢一点。正好您也看看曾经的故乡。”
王忠叹气,看向车外。
因为没有继承记忆,其实他记不太清楚周围的景色,但是,明明没有记忆,他又莫名的觉得这些景色很亲切,带着暖意。
建筑越来越多,而且路边的建筑无一例外布满了弹痕。
有些损坏比较轻微的还住着人,窗户什么的都补好了,阳台上还晾晒着衣物,和墙壁上的弹痕反差鲜明。
居民们全都在街上,用鲜花和拥抱欢迎经过的战士们。
王忠看到一名大爷,一手拿一瓶私酒,一边喝一边嚷嚷:“好啊好啊!为我的儿子孙子报仇啊!好啊!”
当然,也有和这狂喜的氛围格格不入的人。
比如一名老太太,抱着一张半身像,默默的看着经过的部队。
随军教士站在老太太旁边,好像在问详情,但是老太太一言不发,就盯着路上走的年轻小伙子看。
终于,路边的房子变多变密集了,瓦西里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们已经在城区地界内了,我待会会走小路直插克鲁根大街。”
这时候吉普经过一辆普洛森坦克的残骸,看起来是四号,小孩子们正在残骸上玩耍。
王忠:“这个场面,我好像看过很多次了。”
瓦西里:“你说在坦克残骸上玩的孩子?是啊,叶伊斯克我们就见过。”
忽然,他惊呼:“菲利波夫!”
说完他一脚刹车,吉普车在一群坐在路边休息的战士们跟前停下。
王忠认出来这群战士的头就是帮瓦西里完成了神圣的战争的菲利波夫,便笑道:“你好啊菲利波夫,见到你真高兴。”
他确实高兴,看到熟悉的人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菲利波夫赶忙站起来,对王忠敬礼:“将军!”
刚刚正在和他聊天的漂亮姑娘好奇的问:“这是谁?”
菲利波夫:“这是罗科索夫大将!就算不认识,看到他肩膀的一排星星就该知道了啊!我们方面军就他一个这么多星星的!”
女孩瞪大眼睛:“罗科索夫?这就是那位罗科索夫公爵?叶堡的广播总说他获得了新的胜利,我们都以为,他是满脸胡子的老头呢!我楼上的大娘还拿着苏沃洛夫的画像,每天对着许愿,她把那画像当成了罗科索夫将军!”
王忠微笑道:“刚解放嘛,不知道我也正常。”
其实正常他这时候会大笑的,但是现在他不太能笑得出来。
瓦西里斜眼看着王忠,悄悄叹了口气。
然后他上前一步,和菲利波夫拥抱:“你也是少校啦!”
菲利波夫:“我是赶鸭子上架的,没有比我资历更老的大尉了,就把我晋升成了少校。上面说这次就让我回去进修。”
菲利波夫说完,他的兵就抱怨道:“没有菲利波夫带着我们,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战死了。他的指挥让我们无数次化险为夷呢!”
王忠:“到时候会给你们调动同样经验丰富的军官过来,你们可是第一机动集团军,想要加入的老兵可多了。”
菲利波夫:“你们也听到大将的话了,别抱怨。”
说完他话锋一转,看着瓦西里说:“听说你结婚了?没机会看看嫂子什么样。”
“你进修的时候也可以结一个,我让我夫人给你介绍。不过现在最好的姑娘要么当护士要么在当狙击兵,我老婆就是医院的护士,她也开赴前线了。”瓦西里摇头,“希望她平安,医院一直是普洛森空军的重要轰炸目标。”
菲利波夫:“到时候再说吧,这场战争一时半会还完不了不是吗?”
王忠:“确实,要攻入普洛森尼亚,还要至少一年。”
这时候“罗科索夫将军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人群开始聚拢过来。王忠便催促瓦西里:“好啦,叙旧可以等安顿下来再说,部队应该要休整半个月以上,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旧。趁着人群聚拢过来之前走吧。”
瓦西里点头,拥抱菲利波夫,才跳上吉普车。
车子启动时,有人喊:“罗科索夫将军!欢迎回来!”
王忠对喊话的人挥手:“我回来了!父老乡亲们!”
群众们欢呼起来。
克鲁根大街43号给人的感觉,还和两年前一样。
王忠率先下车,走到公寓的门口,抬手要敲门,却犹豫了。
然后大门就开了,开门的神甫打扮的人正在对屋里的人说话:“那么我就走了,大娘你好好休息,我还有很多——谁啊?”
神甫对上了王忠的目光。
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肩章上。
神甫倒抽一口冷气:“您是……您是!”
王忠:“我来找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娘,她还好吗?”
“啊,她还好,昨天的起义中,她肩膀被机枪打中了,但总的来说还好,子弹穿透了肩膀,而且没有打中神经,所以不用动手术……您快进来吧!”
神甫让出路,做了请进的手势。
屋里传来老人疲惫的声音:“谁啊?”
王忠:“是我,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娘。”
“这个声音……难道是罗科索夫将军?”屋里传来人下床的声音。
王忠赶忙赶到传达室的柜台前,看见老太太下了床快步走过来,忙说:“您慢点!我就是来看看您。您怎么受伤了?”
老太太:“普洛森人打的,在市政大厦前。我看他们一直攻不动,就急了,想着我的儿子们都死了,像儿子一样的人也死了,我干脆和他们拼了吧。结果你看,将军大人哟,普洛森人偏偏不要我这个老太太。”
王忠:“您的其他儿子,还不一定牺牲呢。这两年我有注意收集他们的情况,但是……安特人同名的太多了,第一年溃退的时候状况又太混乱,很多记录档案都丢失了。可没关系,等战争结束,我们会专门建立一个机构——”
这时候门外传来格里高利的断喝:“你什么人?”
王忠停下来,看向大门,他内心有种预感——
不等他切视角,外面就传来陌生的声音:“我家住在这里!倒是你们,这个少校身上是副官标志吧,是哪位将军来了啊?来我家干嘛啊?”
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娘差点跪在地上,王忠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大娘您小心!”
外面的人一听,直接冲过了格里高利的阻拦,出现在门口:“妈!怎么了?”
看到王忠他愣住了:“呃,大将?”
王忠:“还不过来扶着你妈妈?”
大娘的儿子冲上来,轻车熟路的翻过传达室的柜台,撑住妈妈的另一边胳膊。
王忠一松手,老太太就抱住了儿子,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王忠脑海里忽然响起《Faraway》的旋律,这是《隐形的守护者》最后,肖途和陆望舒在农村重逢时的音乐。
那个结局也是王忠最喜欢的结局,虽然肖途失去了身份,没人知道他的功绩,但怀中这份温暖确实存在着,一切因为这温暖,因为这拥抱,有了意义和价值。
此时此刻,他对这个结局又有了新的、更加切身的认识。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子,王忠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然后进城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