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云层之上,电闪雷鸣。
赵都安手持玄龟印,凌空而立,目光巡视所经之处,身后的庞大神明如臂指使。
在滂沱大雨下,城内的火势逐步开始减弱,熄灭。
然而还不够。
焚烧的范围不只是城内,还有城外零散的诸多田野,苏澹显然早有准备,分散派出士兵去各处农田,只需要很少的士兵,就可以点燃整片田野。
“还不够!”赵都安抬手朝空中捶出一拳,乌云顿时塌陷出一个窟窿。
厚厚的雨云向着四面八方倒卷,城内的雨水开始减弱,玄龟印内储存的流水开始均匀地向周遭数十里方圆播撒。
这个动作消耗的法力意外的小,因为当积雨云形成后,只要将云层推移过去,就自然会落雨。
“农田只要淋上一层雨水,就无法再点燃。”赵都安默默摊薄云层,避免雨水太大。
若雨势太大,同样会损毁将要成熟的禾田。
“注意……体会……自身……”忽然,赵都安听到脑海中,裴念奴结结巴巴的声音。
体会自身?赵都安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体会天人境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虽不是真正的天人,但却已经摸到了那层门槛。
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提前感受天人真谛的机会,对未来晋级有所帮助。
“我记得,在京城时与贞宝闲聊时,提过天人境,贞宝给出的说法是与天地共鸣,天人交感,因此方能一举一动,勾动天象……
而术士与武夫的交感方式又有不同,前者是神魂离体,类似出窍……
后者则认为,人的躯体内藏着一座小天地,或是说,人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赵都安诸多念头闪过,将行云布雨交给裴念奴,专心感应那股玄而又玄的韵味。
而此刻,远在太仓府城的知府孙孝准同样急匆匆踏上城头,惊讶地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横亘的大片乌云。
云中电闪,隔着老远都能看清。
“是赵都督所为?”孙孝准近乎本能地做出猜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赵都安睁开了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掌控权开始移交回来,耳畔是裴念奴的声音:
“还剩,最后,一点。”
身上的赤炎圣甲已经恢复了红色,玄龟印也干涸,不再旋转。
赵都安并未跌落,他立即意识到,剩下的一点法力最多还能让他维持几十几次呼吸的“半步天人”,就将耗空力量。
“最后一点时间,不能浪费。”
赵都安目光一扫,视线锁定了南城门方向,迈出一步,消失在原地。
城门下方,此刻正爆发着一场乱战。
薛神策在大雨落下时,立即率领主力追杀叛军,沿途一名名被派出去“灭火”的士卒回归,汇集为了一股不小的兵力。
并成功咬上了敌军。
苏澹极为果决,留下一支队伍以南城门为依托,阻拦京营,自己带着城内守军先行撤离,而军中高手则率领士兵断后。
并很快与薛神策等人短兵相接,几乎是不久前攻城战的延续。
浪十八找上了那名叛军武将。
唐进忠被僧人梵龙拦下。
薛神策手中大戟挥舞,身先士卒,朝陆童杀去。
只是这一次,进入步战后,陆童很快败下阵来,被薛神策压着打的节节败退。
不过双方战力相差不大,加上留下断后的叛军做困兽之斗,一个个没了退路,短时间内,竟是僵持下来。
“梵龙!身为神龙寺武僧,你竟插手世俗争斗,贫道理应替天行道。”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熄灭的街道上,空气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轮虚幻的月亮浮现。
继而,月中徐徐走出两道身影,一人穿白袖道袍,双眸灵气四溢,身旁盘绕青玉飞剑。
另一个,长发披散过腰,细碎的星屑在发丝间流淌,手中持握一根有金色独眼的法杖,身材修长,双腿凌空悬浮,乃是“变形”后的金简!
“天师府神官!?”
梵龙瞳孔收缩,没有任何犹豫,他手中铁棍凶狠横扫,棍子上亮起一枚枚金色的卍字。
不再掩饰佛法的梵龙将唐进忠逼退,扭头疯狂朝城外狂奔。
他逃了!
“追!”玉袖手中飞剑掠出。
“变身”后的金简抬手,抓住师姐的胳膊,以术法化作星光朝城外而去,少女仿佛一下成熟了许多,语气自信:
“放心,他逃不掉。”
梵龙的离开,立即令天平倾斜,那名持剑叛军将领被浪十八与唐进忠围攻,立即倒下,被一刀一剑,刺中身体,口中喷血。
陆童瞳孔收窄,愤怒道:“撤!”
同时,他忽地转身,朝着城外天空射出一箭。
这支箭矢极为特殊,竟牵引出一道虚幻的“绳索”,将陆童的身体拉扯着飞出了城墙,朝南方天空而去。
他竟将自己射了出去!
“不好——”薛神策面色一沉,他是纯粹的武人,一身武道只适合沙场,难以阻拦陆童。
这样的对手,一旦逃走,再想捉拿几乎不可能。
“他走不了。”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出现在耳畔。
赵都安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仿佛瞬移般,他没有浪费时间,迈步朝陆童逃走的方向跨出一步。
在众目睽睽下,闪烁到了城头上,右手拔刀出鞘。
“锵!”
镇刀蓦然出刀,一抹雪亮的刀光映照暗沉天空。
远处近乎飞走的陆童突兀惨叫一声,身周一层罡气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人在半空,直接断成两截!
表情惊愕地竭力“扭头”回望,与屹立墙头的赵都安对视,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
一刀。
只用了一刀。
赵都安耗尽了最后一点时间,一刀将云浮道,慕王府第一神箭,世间高品的陆童拦腰斩断,当场斩杀。
只剩尸体与他身上的弓箭掉在城外湿淋淋的地上。
下一秒,赵都安身上的衣衫恢复,瞳孔中的银色也消失,法力与气机都近乎耗空。
他也回落回世间中品。
世界仿佛一片安静。
只有细雨沙沙落下。
赵都安抖了抖刀刃上的雨水,收刀回鞘,站在城头上独自一人俯瞰下方。
薛神策等人迅速将断后的叛军杀光,旋即带着士气如虹的京营大军,浩浩荡荡朝城外追杀过去。
远处,袁锋率领的五军营也在靠近。
更南方还有石猛的神机营。
“插翅难逃。”赵都安望着远处溃逃的叛军,轻声呢喃:
“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城头上,静静吹着风,直到此刻才感觉到阵阵虚弱。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渐渐停了,乌云裂开的缝隙中洒下阳光,照亮了城头上的赵都安。
玉袖与金简拎着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登上城头,将其丢在地上,平静道:
“神龙寺的梵龙,武道很扎实的僧人。”赵都安打量两女,她们没有伤,但玉袖面色发白,似乎消耗了不少法力。
至于金简……恩,少女已经恢复了“原型”,神情萎靡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抱着法杖打哈欠。
“没听说过,不过不重要,玄印搞小动作本就在预料之中。”
赵都安淡淡道,盯着金简,无语道:
“这段时间也没缺你的觉,至于困成这样吗?”
金简巴掌大的脸上,五官依旧精致,只是眼皮耷拉着,眼袋很重。
闻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道:
“我晚上有在巡逻,那个孙孝准和我说了,巡逻一晚一百两,这算保境安民,不算违反规矩插手征战。”
赵都安:?
玉袖:??
小财迷金简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人,鼓起勇气,朝赵都安摊开右手,理直气壮:
“给钱!”
“……等回去你找孙孝准要账去,又不是本官做的生意!”赵都安生无可恋地轻轻叹了口气。
将死要钱的金简打发走,他又招呼人处理地上的尸体,打包战利品。
薛神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不过城中还留下相当一部分守军,莫愁也留在城内。
赵都安索性临时接手指挥权,召集武官,勒令收束城中士兵,并派人向太仓府城传信,将被驱赶走的“难民”们再迁移回来。
“幸好灭火及时,城内损失很小,不过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这可以安排孙孝准那帮文官做。”
“附近还残留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股叛军,需要清扫,不过不急于一时,而且这会他们理应已逃去淮水。”
赵都安在安排一些人维持秩序,收拾残局后,进入了县衙休息,暂时将此地作为“临时战后指挥中心”。
琐碎的事,丢给莫愁去操心,他一拍脑袋,忽然叫了一个人:
“去城北,将两个人叫过来。”
不多时,县衙后堂。
坐下吃着瓜果的赵都安瞥见堂外走来的二人。
“恭喜大人,攻下宁安,大获全胜!”宋进喜满脸堆笑,率先行礼。
聂玉蓉跟在身旁,垂着头,也忙贺喜,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赵都安面带笑意,审视着这名“影卫白隼”。
不得不承认,此人演技真的很好。
在府衙中多日,都不曾露出破绽。
“大人有吩咐?”
聂玉蓉感受着奸臣赵狗的审视,渐渐变得不安,但脸上分毫不显。
“坐下吧,突然想起有事问你。”赵都安慵懒地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
聂玉蓉目光闪烁了下,恭敬地落座,二人就隔着一张窄窄的小茶几。
此刻,赵都安刚经历一场施法,正处于极虚弱的状态,空有境界,气海中却没多少气机可调用。
这里又只有三人,距离极近,赵都安身旁那些高手,也都去追杀叛军,大多不在城内。
聂玉蓉一时蠢蠢欲动,意识到这可能是她这几日,苦苦等待的,最好的刺杀时机。
一旦错过,将难再有。
只是她始终有一丝犹豫,身为刺客的本能在隐晦地给她传递不安的情绪。
堂内很安静,赵都安似不急于开口,只是认真地咀嚼着手中那只黄澄澄的梨子。
无人开口,气氛静谧的可怕。
终于,赵都安将梨核放在果盘中,淡淡道:
“还不动手么?错过这个机会,你恐怕再难出手。”
聂玉蓉瞳孔地震,猛地缩成两个小点!
身份暴露!?还是……在诈我?
可下一秒,她突然闷哼一声,只觉后颈猛地针扎般疼痛!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令她难以动弹!
不是幻觉!
是真的有一根细细的针扎入了她后颈的穴位!
宋进喜慢条斯理收回扎针的手,迎着聂玉蓉难以置信的眼神笑眯眯道:
“你想问,以你的机警,为何没有察觉到咱家的出手?呵,你难道没发现,从你踏入这座院子开始,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香么?”
聂玉蓉猛地反应过来:
“是迷香!你何时暗算的我?!”
宋进喜笼着袖子,脸上挂着倨傲、冷漠的笑容:
“绣衣直指的名头听着唬人,但终归只是慕王府私下养的见不得人的三流杀手,连咱家的手段都没察觉,不过如此。”
聂玉蓉沉默。
她当然不是三流杀手,身为绣衣使,她的暗杀能力在江湖中排在顶尖。
可宋进喜却是大虞皇室秘密培养,武功殿供奉中最专精于刺杀一道的供奉。
二者之间,本就存在鸿沟。
赵都安微笑着解释说:
“输在大内供奉手中,你不冤枉。”
她从始至终,都神色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聂玉蓉身体麻痹,难以动弹,唯独还可以扭头,舌头虽略有发麻,但仍可说话。
闻言惨然一笑,竟也是平静地看向赵都安:
“你一开始就发现我不是白隼?”
赵都安拿起水果刀,缓缓削苹果,苹果皮一点点连成串,口中随意道:
“不,今日之前,我没有发现。你的伪装没有破绽。
我只是出于应有的警惕,对你稍加提防而已,之后将你丢在府衙几日,倒也有试探的心思,看你面对唾手可得的军情,是否会忍不住动手。”
聂玉蓉桀骜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道:
“你不怕我刺杀那些大臣?比如孙孝准”
赵都安摇摇头:
“你既一开始奔着我来的,自然不会那么沉不住气,我倒更担心莫愁一些,所以安排了霁月在她左右守护。”
聂玉蓉面无表情:“然后?”
赵都安淡淡道:
“我派人联络本地影卫核查了一下,仅此而已。
时局战乱,影卫系统损毁严重,或许正因如此,才给了你打‘信息差’,伪装成影卫,接近我,欺骗我,试图刺杀我的信心。
不过,你太贪心了,竟迟迟没有离开。”
他将长长的苹果皮放在餐盘中,微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女杀手嘴边:
“吃一口?”
“哦,忘记你现在动不了,那你看着我吃吧。”
聂玉蓉深深吸了口气,挺起白皙的脖颈,异常平静地说:
“你杀了我吧,我接受过王府最残酷的训练,刑罚对我没有意义,你问不出任何情报。”
她认命了,这就是杀手的宿命,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找到年幼时失踪的姐姐。
赵都安啃着苹果,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看看你的真容长什么样。”
宋进喜起身,迅速解除了聂玉蓉的易容,随着她的真容展露在二人眼前。
赵都安怔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