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的卧房内。
赵都安坐在圆桌旁,摸索观察手中莹白如玉的叶片。
与“梦中”所见相同,叶子不大,脉络清晰可辨。
仔细观察才发现,其并非纯白,而是“透明”的,但玉石质地的叶子内部,有云絮般的浓白光浆缓慢流动。
“叮!”
赵都安屈指一弹,叶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伴随表面荡漾光涟,极为神异。
“蛊惑真人说,这玩意可挡神魂一斩……当时他是怎么将其收入体内的?”
赵都安咕哝着。
脑海中,再次回想读取记忆时,所目睹的那座荒山破庙中的宝库。
“那是蛊惑的宝库吧?里头藏宝应该不少,可惜,我在记忆中只看到了那座庙宇大概的样子,与周围山势。
但仅凭这些记忆点,却无法找到宝库所在。否则就真赚大了。”
赵都安回想起妖道记忆中,琳琅满目的宝贝,一阵眼热。
摇摇头,将杂念抚平,赵都安尝试从掌心喷吐气机。
接着,这神秘叶片竟果然开始“融化”,缓缓渗入掌心。
与此同时,他也从房间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眉心位置,有虚幻白色叶片脉络,一闪而逝。
“这就收入体内了?”
赵都安能感应到,这叶片仍旧存在于身体里,只要他搬运气机,就该能逼出。
“呼,看来武人也可以用。”他最担心的,是这玩意只有术士以“法力”催动,才能起效。
不过,无论他接下来怎么把玩,都没有进一步发现。
突然,他灵光一动:
“既然这东西,能在梦中具现出来,那是否可以拿给大佬给掌掌眼?”
赵都安没有犹豫,当即起身去床榻上,盘膝打坐,尝试观想《六章经》。
恍惚间,他再次出现在熟悉的郊外稀疏树林中。
“呜呜——”
肃杀的风吹起发丝,视野前方的破败庙宇清晰可见。
赵都安没急着进庙,而是先抬起掌心,尝试给予‘具现’的念头,略微迟滞后,掌心有光浆涌出,缓缓凝结为白玉叶片模样。
“果然可以!”赵都安欣喜,同时愈发觉得这宝物不凡。
攥紧掌心,赵都安熟门熟路地走向破庙,踩着龟裂破败的台阶,用力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院落中,依旧荒草凄凄,院角倒塌的香炉、正殿檐下的蛛网好似凝固在时光里。
“你来了。”屋檐上,身披深红嫁衣,面部以暗金色神秘面甲覆盖,身旁横放一根带穗秤杆的裴念奴冷眼看他:“开始吧。”
赵都安行了一礼,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今天的故事。
女术士垂在屋檐下的小腿,也踩着鞋子,轻轻摇晃起来。
他发现,身处六章经这副画中人,对时间没有感知,也就是说,哪怕赵都安时隔一个月,再观想进来,于裴念奴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察觉。
这极大地缓解了他卡文的痛苦。
当赵都安讲完今天的故事后,小心翼翼道:
“前辈,晚辈有件奇物,想请前辈看看,是否知晓其来历。”
他没有很大把握,一方面,嫁衣女术士脾气忽冷忽热,是个难伺候的。
二来,对方毕竟是六百年前的古人,而蛊惑真人收藏的这宝物,却未必有六百年……
“拿来……我看……”裴念奴道。
赵都安忙捧起玉叶,后者竟脱离他掌心,缓缓漂浮向空中,给裴念奴握在手中。
这一刻,她面甲后,原本慵懒冷淡的目光稍稍锐利了几分,似觉惊讶,重新审视了下赵都安一眼,说道:
“大罗山玉,存于心海,可养神御魂。”
也许是因其为“画中人”的缘故,女术士说话并不流利,但足以表明关键信息。
这女术士当真识货?赵都安先是一喜,继而捕捉到“大罗山玉”四个字,愣了下。
大罗山,乃是传闻中神明居住的山峰,亦为术士信奉的“玄都”,不存于尘世。
据说大罗山上,树木都是玉石质地的,色泽各异,哪怕夜幕都会散发光彩缤纷。
这个说辞太玄乎了,更近乎于神话,但在一些特殊的人迹罕至之地,的确有玉石质地的植物生长。
所以,江湖中所谓的“大罗山玉”,指的也是这一类。
女术士这句话,给出的信息明确:
这玩意压根不是人造的镇物,而是自然中生长的“天材地宝”,温养神魂,抵御神魂类攻击……与蛊惑真人所说吻合。
赵都安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他最担心的,是这玩意属于“邪神”一派的物品,留下会有隐患。
但既是天材地宝,便无碍了。
他正要道谢,就听女术士把玩片刻,忽然叹道:“烟锁湖底,藏玄龟印,此为钥匙。”
赵都安豁然抬头,却见女术士手腕一甩,将白玉叶片丢回,周围景物淡化消失。
似乎懒得再搭理他。
房间中。
赵都安骤然清醒,脑海里仍回荡女术士最后那句话。
他忽然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上次他搜集大量太祖皇帝笔记,其中便有一节,提到过“玄龟印”。
很快,赵都安翻出那本名为《颍川杂记》的古书,从中找到了那一篇。
其大概内容为,昔年,太祖皇帝尝试寻找一方名为“玄龟印”的镇物,却始终未能寻到其藏匿踪迹,曾与好友交谈时,酒醉拍案,叹息曰:
古语云宝物有德者居之,我这般大德却都得不到,说明古人说话如放屁。
“裴念奴啥意思?玄龟印藏在烟锁湖?这枚叶片,是获得宝物的钥匙?”赵都安呼吸急促。
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他不觉得女术士闲着没事骗自己,而以对方当年的身份,掌握这等情报也不意外。
至于烟锁湖……他恰好知道,就在临封与淮水交界处,朝廷开市选址的“湖亭”所在。
赵都安放下古书,攥着粲然叶片,想起贞宝戏言,让他去一趟湖亭参与开市的话语。
表情怪异,呢喃道:“莫非这就是天意?”……
当日,关于大虞国师伏诛,且匡扶社逆党分舵连根拔起的消息,开始在官场疯传。
朝堂百官们茫然错愕,前一天才紧急得到通知,要求小心防备。
结果只隔了一天,危险就予以解除,这让人们在吃惊之余,不禁对逆党愈发看低。
尤其赵都安拔起京城分舵,更令京官们对匡扶社的态度有了巨大扭转。
毕竟,半年里连续死了三个分舵主,如今又彻底扫荡,这背后释放出的,无疑是个积极信号。
赵都安这个名字,也再一次成为了话题中心,但人们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于他立下的功劳,而是……
“听说了么,早朝的时候,赵大人是从陛下寝宫里出来的。据说他身上都是抓伤,走路脚步都是虚的,脸也是惨白惨白的,出宫时,都扶着宫墙出来的。”
“我还听说,陛下寝宫后半夜一阵一阵的惨叫……”
“是陛下的?”
“怎么可能,当然是赵大人叫的……”
于是,酒席间一群官员默契地碰杯,讳莫如深,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轻真好啊……”
而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诏狱中悄然消失了一个囚犯,相关的记录也都被封存。
吴伶悄然逃出京城,在城郊以他掌握的紧急联络法子,与匡扶社接头,而后紧急离开。
至于八方戏楼的小生消失,官府对外的说法是被逆党妖道所杀。
赵都安策划的换俘计划,也悄然开始布局,不过在绝大多数人们眼中,这也只是仅限于少部分人知晓的内幕。
对大多数百姓而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吴伶的“死”,短暂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令一些贵妇人黯然神伤了一阵。
京城的昼夜温差越来越大了。
街头卖柿子的也越来越多。
这一日清晨,赵家一大早,就热络了起来。
赵都安起了个大早,先照例练武。
等浑身给汗水打湿,返回中庭时,就看到院子里头,赵盼儿正叉着腰,大声指挥下人拆塔。
今日是“霜降”,按照大虞的习俗,家家户户会用瓦片或者土块,在地上垒起来一个“塔”的形状,然后用树枝于内部点燃,让火焰将瓦片烧的滚烫红热。
之后再推倒,用里头烧红瓦片将红薯热熟,吃掉。
名为“打薯堡”。
而后,这些瓦片还要丢去村头巷口,送出家门。
名为“送薯鬼”。
“大哥!”
赵盼今日穿着一件偏厚的夹袄子,头发披散在脑后,圆润些许的脸颊荡漾着微红。
似是在火塔旁站久了,整个水灵灵的肌肤给烤的红成一片,鼻尖噙着汗珠,如同一颗人形红薯。
她甜甜地叫了声,然后指着那些正将一筐红薯丢进红热瓦片掩埋的家丁,说道:
“等会你去外城前,准能熟。吃了红薯,一整个冬天都不冷啦。”
赵都安笑呵呵,抬手整理了下她额前的头发帘,笑着说:
“那你们多吃些,大哥不怕冷的。”
这会身后,同样裹着一件墨绿色夹袄的尤金招呼继子和女儿吃饭。
今早的饭食也都是大补之物。
霜降之后,就要入冬,最近天也是越来冷了。
“收兵什么时候?会不会耽搁?”
尤金站在桌旁,扭着身段,亲自给儿女盛粥。
“不急,我是挂职的武官,到时候出个场就行,前面用不着参与。”
赵都安今日换上了神机营指挥佥事的官袍,地上还放着擦的锃光瓦亮的软甲。
大虞传统,霜降乃秋末,各地官兵有个“收兵”的仪式,神机营自然要参与。
且按照传统,还要用火器朝天空放炮,俗名“打霜降”,寓意将天地间掌管寒霜的神明打走,确保庄稼万物不受寒霜侵扰。
赵都安身为武官,也需要出席。
不过他很怀疑,神明能不能靠火炮打走这个事……
恩,有空可以找金简妹子交流交流……
尤金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好几张请柬,递给他过目:
“这又是昨晚递来的,见你在修行,便没有扰你。”
秋末时节,城中各种聚会多了起来,文人结伴登高,武人组织秋猎,赵都安如今在京城红的发紫,各种请柬雪片一样飞来,每天登门者络绎不绝。
不过大部分都给管事拦在外头了。
只有经过筛选的,有一定身份地位才会递到尤金手上,再给赵都安过目。
“大哥,有没有正阳先生出席的文会啊,最近我听那些女眷讲,城中文坛可热闹了。”赵盼好奇道。
赵都安抿了抿嘴唇。
正阳先生是前天入城的,当时身后跟着上百名弟子,于城中下榻后,更是引得全京城的读书人纷纷前往拜会。
其居住的客栈一时间堵的水泄不通。
导致这几天全城最大的话题,就是这位大虞第一隐士的到来。
赵都安没有去拜会,但也从各种渠道派人盯着,得到的结果是四个字:
“来者不善!”
而相比入城后引发轰动的正阳学派,还有近乎同一时间进城,却只在小范围内引发极大的关注的队伍,更令他在意。
不过,这些上层的波澜诡谲,不好与家人说,让她们担心。
因此,赵都安只是笑笑,含混糊弄了过去,用过饭后,他披上甲胄准备出府,赵盼给他塞了两颗红热的红薯。
京城的街道上,赵都安披甲纵马,感受着怀中红薯的温热。
目睹街头巷尾,家家将瓦片倒在外头,“送薯鬼”的百姓,表情渐渐严肃,嘀咕道:
“送鬼?呵,八王这是将两尊鬼送到贞宝家门口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