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
当密谍吐出这个名字,包括女帝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升起惊愕的情绪。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薛神策脸色骤然大变,扭头,死死盯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枢密院二把手,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真相。
兵部尚书猛地站起身,老尚书错愕地瞪圆了眼睛,当场失态。
马阎以及石猛等一众三品武官,更是呆愣住,耳畔响起成片的吸气声。
知枢密院事!
何等样的大人物?哪怕此前倒台的裴楷之,周丞之流,都无法与王恒相比。
无它,就因“兵权”二字!
“王大人,你……”
有人失声,语气中还带着不信:
“莫非是这贼子污蔑,或是野神作祟……”
军中仍有太多人,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答案。
女帝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向王恒。
她心中,甚至都期待是审错了,期待王恒否认。
然而……
面对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王知事却只是叹息了一声。
霎时间,众人心头好似同时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有种憋闷感。
赵都安同样瞳孔骤然收窄,不禁看向公输天元,想问一句:
这东西到底靠谱不……
但公输天元一脸自信,表示自己养的狐狸肯定没问题。
“我再问你,”赵都安锁定密谍,沉声道,“可有证据?”
密谍头领说道:
“我有与他往来的密信,不过大多已经销毁了,且无法用字迹判断,但我身后的大人物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他彻底被“狐仙”魇住了,好似失去神智,成为一个有问必答的机器。
赵都安深吸口气,说道:
“除了他呢,还有哪些人?”
密谍头领又陆续念出五六个名字,不过这些就都不是大人物了,无非是一些中低级武官。
且分散在数万禁军中,一些名字赵都安有些耳熟,大部分陌生,并非神机营的人。
“你们在京城还有多少人?如今在做什么事?”
“我只知道,我负责的这一队,今晚都来窃取火器图纸,分为三队……我们来京城不久,是接替上一批死去的密谍的,所以还没来得及立功。”
“你如何与你背后的人联络?”
“有专门负责传讯的人,会来联络我们,我不知道对方身份……”
厅中落针可闻,只剩下赵都安与密谍一问一答。
“你幕后的人有哪些?”
密谍张嘴,说道:“王……”
“可以了。”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线,突然响起,打断了这场审问。
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玄妙的力量弥漫而来。
那趴在竹筒上的“狐仙”突然尖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浑身白毛根根立起,“砰”地化作一团白烟,重新钻入竹筒中。
而失去了“狐仙”的力量,密谍头领七窍流血,直挺挺倒在地上,还有呼吸,但俨然已神魂残缺,成了活死人。
赵都安心中一动,转回身,看见了主位上,女帝那笼罩寒霜的脸庞。
是了……陛下并不想“靖王”的名字出现在这個场合……一个区区密谍掌握的有价值情报,也就大概这些了……
审问结束。
然而审问却才刚刚开始。
一片近乎死寂的气氛中,身披龙袍,头戴金冠的大虞女帝冷漠地看向王知事,说道:
“王恒,朕想听一个解释。”
没有预想中的叫屈,否认,挣扎,求饶……
这位执掌枢密院大半事务的武官中几乎能站在第一排的大人物,神色异常平静。
坐在席间,腰背依旧笔直,眼神中竟然还有一丝丝的解脱感。
王恒摇了摇头,平静地道: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竟是承认了!
这一刻,哪怕是赵都安都惊讶不已,至于其余武臣,更不必说。
徐贞观沉默了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再睁开双眼时,只问了一句:
“为什么。”
王恒已显出些许老态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陛下何必非要臣给个答案呢,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无非就是选边站,押宝在何人身上的选项罢了。”
他端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静的厅中,可以清晰听见酒液成柱,冲撞杯盏的清脆声响。
徐贞观说道:“朕何处不如人?”
王恒手一顿,酒液洒了些许在外头,他放下酒壶,郑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无一处不如人。”
徐贞观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朕既不不如人处,你何故押宝他人?
王恒看懂了这层意思,于是他嘴角的自嘲之色愈发苦闷:
“可惜,陛下晚了一步啊。”
他仰头,望着厅外的寡淡的星空,说道:
“陛下登基之初,头一年,虽以强势之手腕稳住了朝局,但彼时陛下政务不通,名分不当,兼为皇女之身……臣只看到了那血淋淋的玉龙剑,却看不到未来。
那时,对方找到了臣,彼时朝堂如倾覆之舟,臣自然择良木而栖。
二年,陛下却奇迹般稳住了朝堂,政务也愈发熟练,初具帝王气象。
至今三年,陛下励精图治,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皇位愈发稳固。到如今,新政一出,何人还敢说,陛下不如人?可是……”
他自嘲道:
“臣却早已湿了鞋子,没有回头路了啊……若早知今日,当初何至于……”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捏起杯中酒。
仰脖,一饮而尽!
继而,在所有人注视下,王知事有些颤巍巍地站起身。
抬起双手,摘下了头顶乌纱,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迈步走出席位,忽然看向了赵都安,神色复杂道:
“你真的很厉害,这半年来,伱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也许你不信,但当陛下将你送入神机营的那一天起,我就预感到今日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赵都安沉默。
王知事又看向一侧的马阎,将双手超前一伸,呵呵笑道:
“马督公,劳烦你将我送入诏狱了,按大虞律,我这个品秩的官员,哪怕想扒掉官袍,也要走一整套文书,用玉玺。
所以,我还是知事官,在场人里,只有你能抓我了,赵佥事可还不行呢。”
马阎面无表情,看向女帝。
徐贞观闭上双眼:“带走吧。”
“遵旨!”
马阎拱手,继而看了王恒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恒虽是武官,却并不以武力见长,马阎一人就足以压制他死死的,不怕耍花样。
王恒点了点头,昂着头颅,迈步走出宴会厅,马阎紧随其后。
等二人离开,徐贞观又道:
“薛神策,方才密谍说出的那些名字,你去处置,若放走了一个……”
薛神策深吸口气:“若走一个,臣自领军法!”
“恩。”徐贞观点头。
薛神策迈着沉重的步伐,裹着秋风,朝外走去。
行走时两侧灯烛的烛火都在剧烈摇曳。
徐贞观再次开口,这次她却是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外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意兴阑珊地说了句:
“散了吧。”
再没有其他。
女帝径直走远,庭院中等待的太监们提着灯笼追随。
一名名武将沉默着,无声地流淌了出去。
没人说话,眨眼功夫,原本拥挤的宴会厅,就变得空荡起来。
海棠也默默离开,骑马赶向城外
——她没忘记,张晗他们还在苦苦地追踪敌人呢。
“这就结束了?”
公输天元意犹未尽,心疼地抚摸着绑着麻绳的竹筒,对这场戏的戛然而止略有失望。
“不然呢?”赵都安叹息一声,笼着袖子,望着外头的庭院:
“这已经是最体面的落幕了。”
顿了顿,他才好奇地看向那竹筒:
“你养的这狐狸什么来头?这玩意审问犯人这么好用吗?”
公输天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是了,你是武夫……不知晓也正常。
一般来讲,神明大体分为两类,正神与邪神……这个你定然知晓,还有一类,要么是小地方,比如某个部族信奉,供养凝聚出的,非常弱小的神明。
要么,就是某种因缘际会,出现的天地之精灵……恩,后一种在大虞境内不常见,要去很偏僻的地方,比如牧北森林,东海千岛……等等才稍微多些……
总之,这种类似神明,却要弱小非常多的,就叫‘野神’,我这个还是师尊赏赐的,审问只是它能力的其中一种……”
“至于你想的,用它审案……就不用想了,一来是太少,能驾驭的术士本就极少。
二来嘛……嘿嘿,这东西审问不靠谱,比如刚才,如果我想,甚至可以操控狐仙,让那个密谍说出任何假话……所以你懂的,术士也是人嘛。”
小胖子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模样。
赵都安恍然,表示学到了,然后古怪地看他:
“那密谍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动手脚。”
公输天元苦笑道:
“我敢在陛下面前耍花招吗?恩……我就是,略微做了干预,比如他每次想说出‘王爷’两个字,我就操控狐仙,给他憋了回去。”
“……厉害了。”赵都安默默竖起大手指。
相比于傻白甜的金简,公输兄情商领先一个大境界。
“好了,我得走了,有事再找我。”
公输天元将大竹筒背起,用麻绳绑紧,表示告辞。
继而掐了个法诀,天空中倏然探下一条虚幻的手臂,将小胖子一捞,便迅速远去。
赵都安目送他离开,心想:
武夫什么时候,能有这么酷炫的赶路方式就好了。
当赵都安走出宅子大门,忽然被等在这里的太监拦住了:
“赵大人,陛下请你过去。”
“陛下还没走?”赵都安吃了一惊。
跟着小太监,走出一条街,果然在僻静的街角,看到了女帝的车辇——今日她轻车简从。
只带了不超过十人的侍从,此刻更只剩下五个。
“莫昭容奉命先回宫了,处理后续的麻烦。”太监低声解释。
懂了……王恒倒台,岂会毫无声息?
赵都安恭敬地走到车旁:“陛下,臣来了。”
车厢帘子被掀开,月光下,女帝诱人的面庞忽明忽暗:
“上来,陪朕去一个地方。”
ps:经过作者君仔细思考,决定听从读者的建议,将这本书修行体系中,“天下境”的名称,改为“天人境”。
前面章节,大部分修改完毕,剩下少部分零星残余,不影响阅读。
其实我早就想改,开书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起了这么个怪名字……这回好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