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请假啊?”
苏维德见李学武来办公室,还以为来下战书的呢,没想到却是鸣金收兵。
“您给算休假吧。”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过年期间一直都是我在盯着的,得走走亲戚了。”
“哦,这是应该的。”
苏维德也反应了过来,他是保卫组的主管领导,李学武的工作安排是得跟他汇报。
只是他还没适应,或者说想不到李学武这么的守规矩,做事一板一眼的。
“谁家没几个亲戚呢。”
他在李学武的休假申请上痛快地签了字,微笑着说道:“我应该想着的,抱歉啊。”
“嗨,瞧您说的,不是年前说了嘛。”
李学武笑了笑,没在意地收起了申请,回道:“每年都一样,总得有值班站岗的不是?”
“去年是别人,今年就得是我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申请书,说道:“就这一两天,我们家的亲戚少,我爱人那边的多。”
“是顾长吧,理解,理解——”
苏维德轻易地就点出了李学武话里的关系,好似不经意地表现出了他所了解的情况。
李学武眼角微微一眯,笑着说道:“我还当领导不知道呢,遮遮掩掩的倒显得小气了。”
“哎——我也是听人说的。”
苏维德摆了摆手,道:“这没什么,似是你这样的乘龙快婿,哪个不想要啊?”
“是不是,哈哈哈——”
哈泥马啊!点我是吧!
李学武微微一笑,道:“您这话要是让我丈人听听就好了,也省的老说我太激进呢。”
“这话怎么说的?”
苏维德故作茫然地问道:“这激进是从何说起啊,我都觉得你太保守了呢。”
“是吗?还是您懂我啊。”
李学武好像遇到了知己似的,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还不是为了红星厂嘛。”
“我是一心想要为组织和同志们做点实事,少扯那些没有用的,可我丈人不理解啊。”
他很无奈地说道:“每次通信都提醒我要谨慎稳重,团结同事,光明磊落……”
就着苏维德的话,他嘴里跟跑了火车似的,突突突地讲了一大堆。
这在苏维德看来不就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嘛。
好家伙,他只是试探着咬了下钩,就被拎起来游街示众了是吧,还往他嘴里塞屎!
合着我贬损你的话都不听,反过来还给自己表表功,道道辛苦了是吧!
你一个保卫处出身的干部,还谈什么为了组织,为了同志,你是厂长啊!
关键是李学武后面说的那些话,忒恶心人了,这是他丈人说的吗?
这是用他丈人的语气说自己呢,你特么想当我爹啊。
我不团结,我不干实事,我玩虚的,我特么不够光明磊落……
李学武啊李学武,你特么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啊,李怀德都特么没这么骂过我啊!
“您瞧,车还在楼下等着我呢。”
李学武骂舒服了,笑着一指门外,故作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才知道咱们心意相通,这说的有点多了,您别见怪啊。”
“没事,没事,同志嘛。”
苏维德挨了骂,还得笑着客气道:“以后咱们就得多沟通,多谈话啊。”
“那就听您的,我走了。”
李学武摆了摆手,笑着走出了办公室,留下苏维德咬着后槽牙笑着。
偷瞧了一眼的顾城都觉得牙根子酸疼,苏副主任这骂挨的真窝心,真窝囊啊。
这是刚来,不懂红星厂的规矩,论骂人的功夫,谁能抵挡得住李组长的口诛笔伐。
字面意思,李组长话说的好,写出来的文章更好。
顾城看着苏维德气得脸白,只想提醒他别再继续招惹李学武了,否则就是写文章骂你了。
李学武是从厂里直接来的李德山家,也就是他和顾宁名义上的媒人家里。
媒人不是李德山,而是他的夫人张书婷。
他曾经参与侦办了大礼堂的案件,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这一家人。
因丈人的身份关系,他也是将错就错,斗胆请了李德山的夫人担任媒人。
双方走动的并不频繁,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往来,除了逢年过节的礼物。
尤其是丈人丈母娘一家人各奔东西,远走他乡,李德山于去年上半年被隔离审查后。
李学武来家里并不会多说什么,提前打电话约拜访,送的是四盒礼,唠的都是家常话。
还是那座大院,他进来的时候门卫还认出了他,实在是长得忒特殊了一些。
这个年月少有的身高和彪悍的相貌,特别是他乘坐的吉普车,涂装很有辨识度。
“是来看望张主任的吧?”
门卫倒是很客气,称呼张书婷为主任也是虚的,从李德山被审查以后,她就赋闲在家。
李学武递上一根烟,笑着招呼道:“咱们真是有缘,我给您道新年好了!”
“客气了您呐——”
门卫笑着点点头,抬手示意了院里道:“您进去吧,张主任在家呢。”
“谢谢,辛苦您了。”
李学武并没有在意自己已经是处级干部的身份,来办事就是办事的,可没有威风可耍。
并没有用韩建昆帮忙,一个人拎了四样礼物,迈步便进了大院。
保卫站在门口看着李学武手里的东西,也是啧啧,这年轻人的力气真是了得。
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一兜肉,真实惠四盒礼。
四盒礼还是老早的说法了,北方地区早前多讲究这个,大多数是烟酒茶糖,点心匣子。
像是李学武这般实惠的少有,看着不像走关系的,倒像是来看丈人杆子的。
“学武啊,咋拿这么多东西呢?”
张书婷昨天便收到了他要来拜访的消息,今天上午在家等着呢。
一见他进院,便主动迎了出来,看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更是惊讶和意外。
她倒是真的很欣赏顾家的这位姑爷,早前答应给他当媒人,并不全是看在案子的份上。
李德山与顾海涛的交往并没有那么的亲密,但一个组织的,总能互相认识。
且两人都是参谋出身,就算没有接触,现在也有了来往和关系。
三年的媒人三年的客(读且)。
新人答谢媒人,讲究连送三年的礼物,以表达感谢。
当然了,多数是送一年,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要不怎么说李学武实惠呢。
真要说攀关系,这个时候还真就算不上。
顾家虽然走了,可人没倒,势力还在,她家已经是遭遇了意外,风雨飘摇。
李学武不撇清关系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巴结一说。
人家都说患难见真情,李学武的实在劲儿颇得张书婷喜欢。
不远不近,没有刻意,关系处理的很是让人舒服。
“今年过年厂里安排了我值班,也没时间出去给您置办礼物,就可着实惠来了。”
李学武笑呵呵地说道:“出来的时候我妈还说我呢,怕不是要让您笑话。”
“都要像你这么实惠,得礼的可真要笑了。”
张书婷哪里不懂李学武的心意,这么说只是全了她的面子。
虽然家里保留了基本待遇,但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候,待遇什么时候取消还不知道呢。
去年一年,她下乡劳动了大半年,孩子都跟家里放了羊了。
过年这会回来,真是操心又受罪,还得挂念着李德山的情况。
看着摆在屋里的米面油肉,不由得心里也是热乎了许多。
“来,喝水,累着了吧。”
“没有,从车上下来,几步路。”
李学武客气着双手接了茶杯,点头道:“顾宁今天上班,没办法一起来看您。”
“我理解,都是为了工作。”
张书婷心里却是明白的,她又不是不知道顾家那姑娘的性格。
别说是她这媒人了,就是亲姨,亲舅舅家里也是不去的。
李学武客气着,她当然是不在意的。
“孩子挺好的吧?”
张书婷给他找了烟,却被他婉拒了。
“挺好的,就是有点淘气。”
李学武捧着茶杯慢慢地喝了,介绍道:“大的三岁,已经开始懂事了,小的马上十二个月。”
“他自己站着能走两步,爬起来飞快,能够着的地方都得翻个遍。”
“小孩子都这样——”
张书婷微笑着说道:“多一点耐心,慢慢教,慢慢带。”
“是,我母亲帮我们带了半年,前段时间刚回去,”他介绍道:“我大哥家里那个比他大一个月,也是淘气包,看不过来了。”
“多好啊,有父母帮衬着。”
张书婷打量着他,问道:“你丈人那边还好吧,听说是在学院工作?”
“是,金陵兵事学院。”
李学武放下茶杯,说道:“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可他身体依旧不太好,还得养。”
“我丈母娘过去也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担心他忙起来就忘了保养。”
“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
张书婷很显然是听明白了,认同地点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没有个好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您说的是,”李学武顺着她的话折了一句,道:“当儿女的不就这份心愿嘛。”
“父母在是个家,父母要是有缺憾,当儿女的就成了没家的孩子了。”
时代翻腾,风起云涌。
多少事李学武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手处理,心里的怜悯和无奈都化作了悲叹。
李德山的情况他是有过了解的,但从未贸然谈及过,就算是在家里也一样。
给金陵去信或者通话,都只秉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莫谈国事,亲情为字。
只说家里事,不说他人非。
他就是一个搏浪者,连自己家里这点事都将将保全呢,哪里敢碰大风大浪。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有个人的修行。
李德山一家的情况不是他能解决的,也不是他能参与的。
正因为他保持了这种亲情的处理方式,才得以见到张书婷,张书婷也愿意与他来往。
今天这是说到了家里,他也怕张书婷两口子顶不住压力,才贸贸然说了一句。
领情不领情他就不在意了,只在家里坐了一杯茶的时间,他便主动告辞。
张书婷一路送他到了大门外,很是客气着道了别,门口的保卫也在一边看着,眼里全是满意的神色。
恰到好处的为人处世,彼此都能融洽。
年轻人能有这份修为,也活该他平步青云,步步登高。
在心里这么想的可不止张书婷一人,今天李学武拜访的人家可多,多是这么想的。
从张书婷这边出来,他便径直去了证婚人于怀右的家里。
于怀右依旧在工安部,到他家里的时候人并不在家,只是同家里人说了会有人来拜访。
李学武持了晚辈的礼,带着真正的四盒礼,同于怀右的夫人和小儿子聊了有几分钟,这才从院里出来。
于怀右和张书婷算是他每年必定会来答谢的关系,走完了也就完了。
从于怀右没有亲自见他就能看得出来,双方都保持了可以的距离和谨慎。
李学武本身就不在这个系统内工作了,见于怀右并没有那么的必要。
倒是接下来的几家,可够他奔波的。
顾宁的姨舅,顾宁的叔伯,这是新婚第二年,顾海涛又不在京城,他总要有所表示。
老话儿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也有失偏颇,他进步的消息传的就很快速嘛。
年前解决的待遇,年后拜年就都知道了。
今年无论是姨舅还是叔伯,热情更胜往年,没赶上饭点的都要留饭,赶上饭点的那更是不让走,好菜好酒,一醉方休。
幸好李学武酒量还可以,是站着走出来的,多少姑爷在丈人家喝倒了,现在举手!
李学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去年就有这么强调的,今年就更多了。
不过他也明白,长辈们这么强调了,他同那些姻亲关系的交往也就那么回事了。
年轻人有几个不气盛的,家里长辈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这个他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你当他饭桌上的酒都是谁起哄敬的,这敬过来的酒多少带了些羡慕嫉妒恨。
李学武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更没想过要借这些亲戚们的关系,只能说随缘了。
他也想过了,去年说,今年说,明年就不会说了,因为撵不上,追不起,再说就是骂人了。
所以喝酒的时候人家敬他事业有成,他都是笑着说“我努力”。
心里则是保证,我努力进步,争取让你们攀比不起,这样就好彼此放过了。
你比他高一级,他羡慕;高两级,他嫉妒;高三级,他要恨;高五级,他要跪——
亲戚之间,比朋友更势利,更直接。
晚上这顿饭吃的时间比较长,顾宁的二姨夫在重工,拉着他聊了很多红星厂的事。
主要还是听了红星厂关于冶金、轧钢、船舶、飞行器等工业规划情况的介绍。
这方面是李学武在负责的,所以说的比较详细,主要还是她二姨夫问的仔细。
到他们家的时候是五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这还是喝尽兴了。
上次来家里她二姨夫没在家,所以点到为止,五分钟就结束了。
这次不一样,听说他要来拜访,她二姨夫特别定了这个时间,就要找他喝酒的。
可能这些留饭的亲戚们都不知道他的酒量,出来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海涛一家人其实都不怎么喝酒,家教如此。
这一次真是找了个酒中仙的姑爷,尤其是李学武在酒桌上爽朗的性格,面面俱到的脾气。
她二姨夫是真性情,但也有脾气,这一次约酒也是带了些许考验的意味。
从问及红星厂业务情况的话语间就能看得出,这也是一位务实的干部。
值得一说的是,她二姨夫并没有点评他的汇报,更没有给他提意见或者建议。
李学武便知道,这是一位忠厚长者,是真的很关心他的成长。
别说什么结婚两年了,才看见他的成长,可能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只有到了李学武的这个位置,才算是后起之秀,有了平起平坐共商大事的资格。
两人在客厅谈话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孩子,无论大小,都没有插话的份。
这便能看出她二姨夫的性格了,认真。
出来的时候,一家人送了他上车,临别时还叮嘱他好好工作,常来家里坐坐。
这是考核通过,对他的进步表示了认可,也认可了他作为顾家姑爷的崛起。
往后再遇到,必定是认真相待。
李学武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过程和体验,只能说人的成长都有一个过程。
在一个台阶上就会遇到对应的人,有对应的感悟,现在没有,只能说你还没到那个位置上,强求也不行,因为人家不会往后看。
哪怕就是李学武自己也一样,现在让他去指导和帮助科员级的同志,他能做吗?
就像父母对待孩子一样,一岁的时候你教他走路,说话,十岁的时候你教他学习文化。
但当他二十岁的时候就不见得愿意听你的唠叨和帮助了,这个时候就得学会放手和鼓励了。
同单位里做管理也是一样的,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有几个跟你同心同德的?
反倒是鞭策加鼓励带出来的草莽,会成为你的得力干将,是不是很讽刺。
调过来看,之于李学武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对二姨夫的态度,与对其他亲戚的态度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喝酒了这是?”
于丽从倒座房出来,便见李学武的车进了西院。
她同一起出来的沈国栋往西院迎了迎,见他从车库里过来,便闻见了酒气味。
其实是身上沾染的,他并没有酒瘾,更不喜欢微醺的状态,控制欲极其强的一个人。
只能便宜老李了,都是他的!
“这会儿了还没回家呢?”
他见沈国栋也在,便问了一句。
边往院里走,边说道:“走亲戚,喝了一点,没啥事。”
“今天跟街道开会来着。”
沈国栋也解释道:“晚上跟小燕在这吃的,于姐带回来的黄花鱼,也喝了点酒,说了会子闲话。”
“嗯,早晨没啥事吧?”
李学武进了外院,便看了前院一眼,跟沈国栋问了早晨出殡的情况。
沈国栋嘴严,没在这个时候说,示意了屋里,想要叫他进屋再聊。
这边正说着呢,一大爷同闫解放从垂花门出来了。
看他们披着棉袄就知道,这是听见车动静找来的。
“你回来的正好,不然也想着找你呢。”
一大爷倒是不跟他客气,直白地讲道:“今天得麻烦麻烦你,给说几句话。”
“整的这么严重吗?”
李学武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我这刚回来,还喝了不少酒,正迷糊着。”
“你的酒量我们都知道。”
一大爷是真想让他去,直接点破了他躲避的心思,一点不给他机会。
“今天这事吧,我一个人断不了。”
他看着李学武认真道:“你也是咱们院的一份子,就当为了安宁和稳定,你说呢?”
这话……这话都说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沈国栋嘴角扯了扯,他刚才迎出来就是接李学武的,就怕闫家来人请。
晚上那会儿都来了两次了,要不是早晨出殡李学武没来,也不用等到大晚上的。
他给李学武示意了个眼神,便往倒座房去了。
于丽更是直接,都没进月亮门,径直穿过东院门回了家。
闫家的事她是一个字都不想听,膈应。
一大爷也是膈应的够呛,又被街道推着,闫家举着,只能给主这个事来。
往闫家走的时候,一大爷也说了,后院的二大爷也在,以及一些院里的爷们。
敢情是这两天的事情,闫解放也知道对不住,所以晚上的时候请了院里帮忙的喝酒。
一大爷也是没想到,这酒成了鸿门宴了。
还是昨天的事,闫家的钱财真就爆了雷,也包括贾家坏小子棒梗在这件事里的责任。
要不怎么说请李学武来主事呢,秦淮茹此时就带着儿子在闫家呢。
闫解放两口子带着孩子也在,闫家一家人聚齐了,要说丧事以前的事,和以后的事。
这院里能断秦淮茹的,一大爷不行,闫家也不信,可又不能闹到街道去。
就是侯庆华也明白,这件事到了街道,性质可就变了。
到时候再想收场,可不是她能左右的,甚至一家人都会成为街道的笑柄。
所以送了闫富贵走,一整天都在讨论这件事,就算是夜里,也得把这件事定下来。
“得了,李处长也来了。”
一大爷把他请进屋,屋里的男女老少都站起了身,面色上什么表情都有。
给李学武准备的位置也特殊,高堂之上,八仙桌的左边,明显是早有安排的。
李学武没想着坐那个位置,他都没想着来,还是一大爷和二大爷架着他按在了座位上。
“我是不想来的,”他开头一句就说明白了,“一大爷给我找麻烦了。”
这话再直白不过,是说给贾家、闫家以及邻居们的,当然也包括一大爷和二大爷。
“我跟三大爷关系还行,但没来送他。”
李学武就当着屋里人的面说道:“他应该不会怪我,他明白我是为啥没来送他。”
“这件事啊,怨我。”
易忠海同刘海中坐在了他的身边,把李学武隔着桌子的位置让给了侯庆华。
他紧挨着李学武,点点头讲道:“在这院里主事这么多年了,有很多工作做的不好。”
“一大爷,快别这么说。”
闫解放拿着烟盒,给屋里的爷们敬了烟,有接的,也有没接的。
因为李学武没接,所以接了的也没抽。
“我爸这件事还得感谢您,没有您和大家伙的帮衬,我闫解放不得成了笑柄了。”
他的一双眼睛血红,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尤其是还上了火,遭了罪。
本来就是个瘸子,在屋里走动着,看着就难受。
“你也找地方坐,解放。”
易忠海摆了摆手,道:“既然今天把大家伙都请来了,也等来了李处长,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说彻底了,家丑别外扬。”
“再难的事,也是人办的。”
他示意了李学武这边,道:“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李处长既然还住在咱们院,那他今天就有责任和义务来处理这件事。”
李学武能理解他的意思,这会儿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来都来了,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闫家这点事真闹的院里鸡犬不宁,那各家的日子都别想消停了。
“那就这么着,开始吧。”
一大爷环顾了一圈后,尤其是看了侯庆华一眼后,这才讲道:“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说,说完一件就定一件,这事就不过夜了。”
“先从我们这说吧。”
秦淮茹突然开口说道:“算得上是起因,我们跟接下来的事也没太多牵扯,一大爷。”
易忠海看了眼侯庆华和闫解放,点点头,说道:“那好,就从你这边开始说。”
“三大妈,新仇旧怨的,我今天不讲。”
秦淮茹开口讲道:“我带着棒梗来了,我婆婆没来,您和大家也能看得出我的态度。”
侯庆华捏着手坐在那也不看秦淮茹,只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们不否认棒梗就在现场,也给大家带来了影响,在这里我得先跟大家伙道个歉。”
秦淮茹很干脆地站起身,带着棒梗给屋里的邻居们鞠了躬。
棒梗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暴虐的神情,只剩下了孩子的胆怯和茫然。
这种场合哪里是小孩子经历过的,他更不懂为啥要这么做。
待秦淮茹带着孩子坐下以后,这才继续说道:“我也问过棒梗,小孩子不懂事,把大人之间的矛盾当成了仇恨,这是不对的。”
“我这做母亲的没教育好孩子,只能是亡羊补牢,批评教育。”
“是你婆婆教的——”
侯庆华突然开口道:“我就不信一个小孩子能下这么死的手……”
“三大妈,”秦淮茹被她打断,反过来也打断了她,道:“您今天要么跟我说,要么就去跟我婆婆说,您要说这个我就不说了。”
跟贾张氏说?
别开玩笑了,这院里没有一个能跟贾张氏说明白的,那不是个糊涂车子,那是老顽固。
侯庆华同贾张氏斗了几场,自然知道奈何不了对方,这会儿被秦淮茹提醒着,只能哼声作罢。
易忠海点头示意了秦淮茹说道:“让淮茹把话说完,人来了就是奔着解决问题的。”
“一大爷这话没错,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秦淮茹不卑不亢地讲道:“但也得说清楚问题在哪,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回避。”
“三大妈说是棒梗推了三大爷,这个我们不认,你要拿得出来证据枪毙他都成。”
她就看着这边讲道:“棒梗和我婆婆讲的是因为头一天的矛盾,被冤枉着心里委屈。”
“就盯着第二天,看看到底是谁做的这种事,我们也想要个明明白白。”
“你说没推就没推了?”
侯庆华按着桌子,指着秦淮茹那边道:“没推他,能从台阶上奔出那么老远去?”
“你要是吵,我们就走了。”
易忠海也是被吵烦了,这些事都吵吵一天了,他也陪了一天了。
这会儿他冷了脸讲道:“我们这一屋子人不是听你们吵架来的,让不让说话?”
侯庆华鼓着腮帮子瞪着眼,一个劲地喘着粗气,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秦淮茹也不搭理她,在一大爷的示意下继续讲道:“棒梗说他没看见三大爷摔倒,从他蹲下去解大手的时候就往回跑了。”
“咳咳,嗯——”
就在侯庆华要反驳的时候,李学武出言打断了她的节奏,问了棒梗道:“真没看见?”
“我真没看见——”
棒梗看着李学武讲道:“我要看见了,就不是喊三大爷拉……我就喊摔倒了。”
他这么说,大家伙也都知道他的意思了,当时大家听到的确实是这样。
李学武就问了这么一句,转头对着闫解放说道:“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在没有证人和证据的情况下,谁都不能信口雌黄。”
“你们要打官司,那也是谁主张谁举证,尤其是这种民事纠纷案件,你们家找证据。”
他点了点棒梗道:“如果你们断定是他推了三大爷致死,那就报案,走刑事侦办。”
“但我还得说一句,报案是你们的权利,但是否立案,还得看所里。”
“就以目前我了解到的情况,你们拿不出其他证据的状况下,立案的可能性不大。”
李学武直白地讲道:“到最后还得回到民事纠纷上来,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明白——”
闫解放很干脆地点点头,看向秦淮茹说道:“秦姐,您放心,我不会说这话的。”
“那再往回说,”李学武点了点桌子,道:“现在你们纠结的问题应该是,既然棒梗没看见三大爷摔倒,那就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棒梗突然的喊叫惊吓受得伤,对吧?”
秦淮茹看向了闫解放,闫解放不说话做了默认的态度。
侯庆华在前面没讲话,这里也是认了。
“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有。”
李学武认真地讲道:“你们报案,我请刑事专家组的朋友来帮忙,测算一下距离。”
“从他蹲的位置,到摔倒的位置,再到爬行的位置,测算他是怎么摔的。”
他点了点桌子,道:“但有一点,三大爷的病情你们得坦白,这是瞒不住了的。”
李学武讲话,侯庆华就是想反驳也说不出话来,这可比一大爷有力度。
“不用那么麻烦了——”
秦淮茹主动开口道:“无论三大爷是不是棒梗吓的,既然三大爷没了,我们都认了。”
“他半夜里闹腾就是不对,吓着三大爷也好,吓着邻居们也好,就得承担责任。”
“秦姐——”
闫解放也是没想到,秦淮茹这么的干脆。
连侯庆华的表情上都带了几分错愕和惊讶。
“棒梗的年龄小,做错事是我这当家长的责任,”秦淮茹讲道:“我不能教他做错了事百般抵赖,我来承担他的错误和责任。”
这几句话说完,屋里坐着的邻居们纷纷动容,脸上也有了活跃的气氛。
事情说起来了,总得有一方先妥协,否则就只能僵死,就像这一白天一样。
“解放,你现在是当家人。”
易忠海看向他问道:“你的意思呢?”
闫解放看向了母亲,这才点头说道:“我没说的,秦姐这么说了,我不能再说什么了。”
其实侯庆华是想说的,既然贾家认了,那就商量赔偿的事吧。
只是今天在这还有一道,她没拿钱给闫富贵治丧,一大爷等人只认她是当娘们的,不认她是闫家的当家人,她现在尴尬了。
她只能站在娘们的角度来说话,决断的话是不会问她的。
“既然叫我来了,那我就讲公道话。”
李学武点了点桌子,道:“棒梗不及成年,这么闹腾还是事出有因,能承担多少责任,你们心里要是没有数,那就打官司。”
“我的经验也不多,讲这几项原因是想尽快促成这件事完美地解决,你们自己想想。”
“解放,姐是真心实意的。”
秦淮茹主动开口道:“我们不管以前,只说以后,棒梗的错误我们认就是认了。”
她看向一大爷说道:“我们给三大爷补偿一百元丧葬费,您看看成不成。”
“行了,就这么地吧——”
侯庆华刚想抢在一大爷前面说话,却没成想儿子闫解放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
也不管他妈瞪他,看向秦淮茹说道:“这件事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越说越多。”
“我不想再纠结下去了,因为我得记得棒梗把鸡蛋送来我们家的情分,就这么办吧。”
他这最后一句是看向一大爷的,同时也看向母亲强调道:“这钱给您,我一分不留,往后您不能再拿这个吵架了。”
“哼——”
侯庆华只觉得亏得慌,拍了一下桌子,扭过头去瞪着眼睛生闷气去了。
秦淮茹早有准备,带着棒梗走到八仙桌前,一张一张地点了,正好一百块钱。
“快刀斩乱麻,值得。”
李学武点点头,看着棒梗说道:“这次是因为你年龄小,再做事得长点脑子了。”
棒梗低着头不说话,他也知道赔钱的滋味很难受。
秦淮茹同屋里的邻居点点头,说道:“那三大妈,你们大家伙忙着,我们就回去了。”
她只撂下这么一句,便在闫解放和葛淑琴两口子的相送下出了屋。
侯庆华也不知道是觉得亏了,还是没脸了,却是没在第一时间动那一百块钱。
等闫解放两口子回来了,一大爷则开始了第二件事的商断。
“先前讲到了的,解放是分出去单过了,操持白事无可厚非,但在白事费用上有所分歧,这里得说一说,也有分家的事。”
他讲道:“我跟解放和解旷哥俩说清楚了,解放要一力操持白事,那这家就得重新分,重新断,因为解旷还没成家立业。”
“再有,你们母亲的赡养问题,弟弟妹妹的扶持养育问题,这里也说清楚了。”
“一大爷,我说一句吧。”
闫解放看向这边讲道:“给我爸办白事的钱我不要了,我毕竟是当儿子的。”
他示意了葛淑琴的方向道:“淑琴也是跟我讲了的,以前是以前,现在必须这么看。”
屋里的邻居们也都纷纷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只觉得闫解放真是成熟了,长大了。
李学武和易忠海没说话,因为明显的听出来闫解放是话里有话呢。
果然,他在讲完这个以后,又看向了他妈,道:“咱们家留下了多少钱我不知道,学校给的丧葬费多少我也不知道。”
他指了指桌上的钱说道:“我就知道我爸的命多过这一百块钱,您心里算清楚了。”
“往后呢,您还是过您的,我还是过我的,我孝敬您,但钱财上没关系。”
他这话一出,屋里人纷纷挑了眉毛,侯庆华更是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
“我不碰您的钱,您也别拦着我。”
闫解放就这么直白地说道:“弟弟妹妹们也都长大了,三两年就能出息了。”
“我有一份力就帮一份,没有能耐你们也别怪我,我就是一收破烂的。”
屋里人最先傻眼的不是侯庆华,反而是一大爷,因为他没想到闫解放撤了凳子。
真要这么断,那闫家这几人的养家和养老就真的跟闫解放没有关系了。
谁给他出的主意啊,真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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