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
叶限忽然发出声音,好像不小心打断了段穆的话一样,向着季觉说到:“——擅自动手,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为了维持协会的立场,我作为老师,不能不做表示。”
“别指望掺和其他的工作了,从今天起,你就去回收处理部吧。”
自诸多人震惊的目光中,叶限断然说道:“处理不了四个批次,就别回来了。”
室内气氛再度沉重,仿佛传来了吞唾沫的声音。
看向叶限的目光,也从惊骇转为疑惑和震惊。其他原本还想要继续惨叫的受害者们听闻,顿时齐齐噤声,居然不敢发出声音来了。
只有季觉一脸懵逼:“回收部是什么?”
“封锁泉城,事关重大,这些年安全局的工匠和协会协力制作了一批隔离设施,供应消耗。
用完之后,为了避免这一部分吸收了‘孽化污染’的‘炼金作品’流传出去造成污染或者破坏。必须统一回收,经过工匠的拆解处理。
回收部,就是用来处理这一部分工作的地方。”
叶教授冷淡的瞥了一眼季觉:“现在,你明白了么?”
长时间在充斥着孽化污染的地方里工作,对于天选者而言,简直就好像普通人每天待在反应堆附近的高辐射环境里一样,简直就是拿命去拼!
况且,名字上虽然叫隔离设施,可实际上,那些炼金作品隔离的方式,就是通过自身吸取泉城里散溢出来的孽化污染。
为了确保其能长时间稳定工作,几乎都是工匠们以最顶级的素材呕心沥血创造而出。而正因为如此,其中所蕴含的污染,恐怕要比泉城里的环境还要更加可怕!
就算是防护再怎么严密,有解离术在手,真要处理掉四个批次,也要耗掉半条命的,万一搞不好被污染了的话,恐怕直接就可以进ICU了。
如此残酷狠辣的处理方式,不仅仅是刚刚站出来想要做和事老的段大师,就连其他所有人都忍不住浑身发冷。
这特么可是你的亲学生啊,又不是在路边随便捡的……真要是那种下脚料学徒,何必带到身边来,又怎么可能一打十几好像砍瓜切菜一样。
怎么处理起来跟对付仇人一样?
十几二十年这么久了,大家以为她都已经开始修身养性了,结果却没想到,这疯女人是真的狠啊,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对学生更特么狠!
可偏偏季觉闻言,得知后果之后,竟然半句话都没有。
甚至只是点头,淡然的说道:
“我明白了。”
仿佛毫无动摇。
可惜,微微抽搐的面孔和止不住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令原本诸多想要严惩的人,此刻居然都开始隐隐同情起来。
可叶限并不给他们插嘴的机会,只是回头,“怎么样,各位,我的管教和处理,还算合各位心意么?”
段大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摇头:“其实大可不必这么严厉……”
“那怎么办?嘴上骂两句,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我可做不出那种事情来。”
叶限嗤笑,“别的学徒能做,我的学徒就照样能做,用不着你们狗拿耗子来显摆好心。
现在,季觉,我处理了!”
她背着手瞥向了其他神情尴尬的工匠,冷声说:“接下来怎么办,就看诸位的了!”
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
做梦呢!
‘不堪受辱、被迫反击’的季觉都被特么快被自己老师打进死牢里了,你们这帮霸凌者呢?自罚三杯吗?
别说到时候别人怎么看,如今被催着站出来当和事佬的段大师就首先不会放过他!
可杀又不能杀,打也不想打的太厉害,怎么办?
此刻,伴随着所有人的目光流转,视线交错,最后,居然都同时看向了那个刚刚还在震怒声讨的中年工匠,还有他怀里闭上眼睛装死的女学徒。
你们开的好头儿,你先来!
工匠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好几次,想要说话,可在一道道视线中,终究无能为力的低下头,看着惊恐的学生,咬牙,挤出声音:
“起衅在先,诽谤大师,而且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从今天起……”
正在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季觉。
似是感慨一般,对身旁的老师说:“老师,她那个手链看着挺不错的。”
叶限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遗憾的点了点头:
“是啊,挺不错的。”
那一瞬间,工匠眼睛一亮,福至心灵,一把将怀里的学生摔在了地上,然后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手链薅了下来。
弯着腰凑过来,不顾其他人诧异的视线,挤出笑容来:“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就当弥补季先生之前遭到的冒犯……”
“啊?”
季觉震惊,瞪眼:“这样真的好吗?”
“好的好的,再好不过了。”工匠忍着心绞痛的抽搐,笑容扭曲,强行要将手链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可偏偏季觉还叹息着,摆手想要拒绝,“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一点小意思!”
“哎↑哎呀↓哎↑”
季觉无奈的想要推拒,最后终究还是在工匠的强烈要求之下,被迫收下了这么一件赐福造物作为赔礼,只得一声轻叹:
“那行吧,是我不好意思了。”
眼看他肯高抬贵手,工匠也顾不上心疼,直接扯着学生的头发就直奔医务室去了,再不去的话,他怕在路上就把学生打死。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季觉说:“我看那戒指也还行。”
“确实。”叶限点头。
“手套一般,但两只,凑合吧。”
“那就凑合凑合,耳环倒是还行,再补一块同等级的材料就差不多了。”
“这个感觉不太行。”
“那就……”
“等等!”
神情扭曲的工匠咬牙,无可奈何的把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给薅了下来,双手奉上,叶限却没理会他,好像看不见。
直到他转头递向了季觉。
季觉才无可奈何的打开了第二个口袋,叹息着,示意他强塞进来。
这可不是我主动要的嗷!
就这样,在诸多大师的见证之下,一场残酷处刑变成了由官方认可的变相掠劫,不长眼的傻子们挨完了打之后,还要哭着把身上值钱的物件扒拉下来,交完赎身费,躺在担架上之后都喊的有气无力、奄奄一息了……
偏偏叶限的眼睛又毒的要死,等闲的东西根本糊弄不了她,基本上的开价都精准的卡在工匠们的接受上限上。
伸头一刀,缩头就不止一刀了,搞不好好几刀。
到最后居然变成受害者抢着送赎金这么尴尬的场面。
唯独旁边,周重的脸色越来越绿。
轮到了他的时候,干脆冷笑一声。
也并不打算低头。
只是挥手,手杖敲了敲地上周成的粉碎下巴:“这不长眼的货色,冒犯了叶教授高足,还要季贤侄高抬贵手留一名,不用给我面子,直接打死算了!”
“好的。”
季觉不假思索的点头,直接掏出手枪来。
根本不带任何犹豫的,叩动扳机!
就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给。
当周重想起来,枪膛里填装的还特么是那一发自己亲眼见过的孽化子弹时,就再也绷不住了,面色骤变。
下意识的伸手。
“慢!”
震惊之下,甚至顾不上留手,强行干涉空间,停滞空气,笼罩在周成身上。
可遗憾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扳机扣下去了,却没有枪声。
也没有子弹飞出。
“嗯?奇怪……怎么回事儿?”
季觉茫然,拿起枪来,枪口凑到眼前,扳机扣动了好几次,终于恍然大悟:“哎呀,好像底火受潮了。”
说着,将那一枚填装的孽化子弹给退了出来。
周重终于,松了口气。
甚至顾不上脸面和被季觉戏弄,正准备开口,想说话,就听见了毫无征兆的轰鸣。
枪焰一闪,地上装死的周成顿时惨叫出声,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尖锐哀嚎。
季觉呆滞,低头看向手里的枪,手指分明没在扳机上啊。
“啊,走火了!”他震惊失声,恼怒的拍着手里的枪:“破玩意儿怎么还带延迟的?可害死我了!”
只有在旁边的周重,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表情渐渐趋向于死马。
死死的盯着季觉,许久,一声轻叹:
“真是好徒弟啊。”
“多谢夸奖。”季觉毫无退缩,只是点头,“我会努力加油的。”
周重再没有说话。
指了指地上死去活来的孙子,示意其他人拖起来,便带着人转身离去了。
只有季觉目送着他们离去,不由得感慨一声:“大师就是了不起,就一点表示都不给呗。”
旁边的叶限甩手,将他留下来的心毒之箭丢进了季觉的怀里。
让他收好。
从今往后,这个东西就姓季了。
就这样,向着其他人微微点头,便转身走了。
季觉跟在后面,一直回到了她的住所之中,关上门之后,看向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的叶教授,才尴尬一笑,紧张起来:
“这么搅合一通,是否会影响您这边的工作?”
“会,但正好,省得我再去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叶限满不在乎:“真要避免麻烦的话,就不会带你过来了,这点小事儿,还在我的应付范围内。”
这都算小事?
光天化日季觉感觉自己再多几分力都够血洗太一协会了,在自己家老师的眼睛里,居然还不算大?
那什么算大事?
弄死个大师么?
季觉不懂,但大受震撼。
大受震撼的同时,也不忘规矩,乖巧的把手里提溜着的俩大口袋放在桌子上,挑挑拣拣选了几件目前能用的防护类装备之后,剩下的就充公了。
反正多了也用不上。
再然后,袋子就被叶限甩了过来。
“自己处理掉,把我这里当垃圾堆么?”
叶限满不在乎的放下茶杯来,忽然问道:“今天的事情,学会了什么?”
“呃……”
季觉顿时茫然,思索许久之后,试探性的问:“凡事占据主动?绝不放任挑衅?还是说……以理服人?”
总不至于是见人就打,谁不磕头就打到他磕吧?
而叶限看他的眼神,顿时就像看傻子一样。
“道理有用,还要炼金术做什么?”
她说,“别抱有太多的幻想,协会是最现实的地方,甚至比荒集还现实,只不过大家都伪装的很文明结果连自己都信了而已。”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白鹿的守则,能者居上和达者为先同样也是余烬之理。
只不过一者自力量中彰显,另一者更专注于学识和才能罢了。
根本之上,毫无区别。
行就是行,就是牛逼,不行的话就跪着,别说话。
就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叶限横行无忌,谁见了都头疼,还不就是因为她比所有人都强,又比所有人都更加余烬么?
这么多年以来,倘若协会内部的高层认知中,要说谁最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当世宗师,那叶限绝对排在名单最前面的部分,甚至没多少人能跟她争一争榜一。
“你唯一应该学会的是,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弱者嚎叫再多也是小丑,只有强到其他人不敢指手画脚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走自己的路。”
叶限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这样的道理,我到二十五岁才学会,你倒是比我强。”
季觉想要说话,却被她挥断。
不知道是懒得听自我谦虚和阿谀奉承还是压根不在乎他是否想要反驳。
“行了,滚去干活儿吧!”
当了这么久的老师,倘若还察觉不到季觉能力的成长要靠分解装备的话,那叶限的眼珠子也可以抠下来踩着玩了。很多事情,她只是懒得说而已。
人揍了,钱收了,还顺理成章的把这只耗子送进米缸里,给他开一顿豪华自助餐。
想到这里,叶限拳头忽然一硬。
怎么好事儿都让你小子全占了呢?
跑的还这么快!
要不要叫回来收拾一顿?
前哨站,寂静的办公楼内,顶层。
海州镇守的办公室里,秘书弯下腰,捡起老人不慎掉在了地上的文件,放回桌子上之后,又掏出手帕,仔细的给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刚刚好像有震荡的声音。”他轻叹了一声,“不会是出事了吧?”
“没什么事……情……”
陶公靠在躺椅上,含混的说,“都是,小事儿……”
只是不知为何,嘴角仿佛勾起一丝弧度。
似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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